劉偉斌:反思西方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

阿爾都塞、齊澤克分別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後馬克思主義的代表,從不同側面吸收了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並分別結合所處社會時代背景,提出了各自的意識形態理論。但是總體來看,齊澤克同阿爾都塞一樣仍然沒有超越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並且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馬克思。

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與“幽靈”比喻

馬克思在 《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在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進行批判的基礎上,認為意識形態的本質特徵在於實踐,具體又包含四個層面,即虛假的意識、統治階級的意識、社會意識形式、意識形態沒有歷史,從而揭示了佔統治地位的資產階級以其虛假的、顛倒的意識形態維護其自身統治的秘密,並且進一步認識到意識形態是由社會經濟生產方式決定的。

基於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的豐富內涵和思想張力,阿爾都塞以結構主義方法為指導並在一定程度上借鑑了馬克思的這一思想,主要從四個維度對意識形態的內涵進行了闡釋。首先,阿爾都塞從意識形態的社會職能出發,將其概括為“具有獨特邏輯和獨特結構的表象(形象、神話、觀念或概念)體系”。其次,意識形態表現為一種人類同人類世界的體驗關係。意識形態並不是直接反映人類同自己生存條件的關係,而是反映人類體驗這種關係的方式。再次,意識形態具有物質性,生產條件的再生產和生產關係的再生產是意識形態產生的基本方式。“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正是這種物質性的體現,起到維持資本主義剝削生產關係的作用。最後,意識形態結構和功能的不變性導致意識形態就像無意識一樣以相同的形式貫穿於歷史始終,從而使意識形態成為一種非歷史、超歷史的存在。

與阿爾都塞的 “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思想不同,齊澤克更願意把意識形態比喻成“幽靈”。因為在他看來意識形態就像幽靈一樣,幾乎無所不包。齊澤克同阿爾都塞一樣,也認識到了意識形態作為一種社會結構關係存在著對社會現實的曲解,但是他更加強調,意識形態就其展現的內容而言不一定是錯誤的,甚至完全可以是正確的,能夠達到對社會現實的真實表徵。他認為,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某種意識形態的內容是否正確,而是在於揭示出意識形態與社會控制是如何關聯的。齊澤克還仿照黑格爾的辯證法,按照自在—自為—自在自為三個層面對意識形態進行了劃分。自在的意識形態主要作為教條、思想、信念、概念的複合體出現,為特殊的權力利益服務。自為的意識形態是自在的意識形態的外化,以物質性的實踐、儀式、機構等形式呈現,這也就是阿爾都塞所稱的 “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在自在自為階段,意識形態不再侷限於觀念上的信條和物質性的機構,而是展現出彌散、隱含、自發的特徵,成為超意識形態的或非意識形態的控制。在這個層面的意識形態中,意識形態與實在的界限被消融。由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齊澤克擴展了阿爾都塞對意識形態作為觀念信條、物質生產、國家機器等維度的理解。

儘管阿爾都塞對意識形態內涵的理解吸收了馬克思的部分思想,但是他也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馬克思對意識形態進行批判的本意。馬克思直接把意識形態表述為對社會現實虛假的、顛倒的反映,主要目的在於揭示意識形態是維護統治階級利益的工具,較之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理論具有更強的否定意義上的批判性。另外,儘管阿爾都塞也強調意識形態沒有歷史,但是他把意識形態作為無意識的、永恆存在的社會結構,否定了馬克思所言的意識形態只是階級社會的產物,它的維護階級統治的作用將會隨著階級社會的消亡而消失的觀點。同時,齊澤克也拋棄了馬克思對於意識形態作為虛假意識的基本立場,把意識形態作為一種相對中立的社會結構,從而失去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所具有的革命性和批判性。

意識形態與主體的關係

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集中體現了其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在處理意識形態與主體的關係時,雖然意識形態是統治階級思想轉化為虛假的社會意識,但是這個過程本身具有歷史性,它產生於人們的現實生活。因此主體對於意識形態的反抗和超越必須藉助於政治經濟學批判,進而在物質性實踐的現實生活中去實現。同時,這裡的主體也必然是能動的、實踐的主體。反之,阿爾都塞剖析了意識形態如何通過對個體的召喚和質詢,進而促使主體的身份認同得以實現的內在機制。齊澤克指出,阿爾都塞的論證主要通過兩個命題展開:“命題一:意識形態表徵個體與其真實存在條件的想象性關係。命題二:意識形態擁有一種物質的存在。”在這兩個命題中,阿爾都塞使用了“幻象/暗指”的公式和拉康的鏡像理論,說明意識形態通過對個體的召喚和質詢,把個體提升為主體。

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理論存在的最大缺陷在於,它只能製造順從的主體,無法解釋反抗性主體何以出現的問題。這個缺陷的根源在於阿爾都塞只把意識形態的功能和機制視為召喚主體而起作用,但是他放棄了馬克思在物質性的實踐中對意識形態虛假性進行揭露和批判的主張,從而使主體只能陷入對意識形態的盲從之中。

齊澤克認識到了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理論的這個缺陷,但是他沒有迴歸到馬克思的正確的解決路線上,而是認為解決這個缺陷的關鍵就在於發現國家機器這個外在機器的內在化是不完全的內在化,正是這種無法被內在化的創傷為主體服從意識形態提供了前提條件。齊澤克看到了慾望實在界和幻象建構的現實之間存在著的社會對抗,認識到意識形態的作用就在於通過縫合、移情等機制達到對慾望實在界的控制,抹平幻象現實和實在之間的對抗。儘管齊澤克也使用了意識形態“幻象”這樣的概念,但是在齊澤克這裡,幻象並不是對現實的遮蔽或歪曲的反映,而是幻象建構現實、支撐現實,不再是社會意識,而是成為社會存在,從而解構了意識形態與社會現實之間的二元對立。雖然齊澤克的主體是可以進行反抗的主體,但是齊澤克使用的精神分析法過於強調快感和慾望等心理因素,沒有繼承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方法。因此,齊澤剋意識形態理論中的主體無法成為馬克思意識形態理論中的那種能動的實踐的主體,也就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阿爾都塞意識形態理論的缺陷。

阿爾都塞使用拉康 “三界說”前期的想象界和象徵界理論,開啟了運用精神分析從個體層面研究意識形態的研究路徑,在一定程度上發展了馬克思的意識形態理論。齊澤克則是同時從拉康後期的實在界理論入手,抹平幻象和實在的界限,使得他的意識形態理論更能解釋如今媒介文化盛行、符號消費氾濫的資本主義社會。但他們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背離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使意識形態成為一種永恆的社會結構,失去了馬克思把意識形態作為統治階級的社會意識的思想所具有的批判性維度。在阿爾都塞和齊澤克那裡,意識形態都是描述性的,既無法終結又難以逾越,從而使二人的意識形態理論與馬克思的正確的意識形態理論漸行漸遠。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時代主流意識形態視覺化傳播的內在機理及實現路徑創新研究”(18CKS047)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東北師範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部哲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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