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羣豪的登場

碭山朱三在農民軍陣營裡打拼,飛虎子李克用已經馳騁於代北,“賊王八”王建還在投靠神策軍的路上,鹽販子錢鏐弄潮於浙東浙西,王潮三兄弟正從中原遠走閩南,未來的吳王楊行密還在廬州當刺史。以後的大人物,有人已經暫露頭角有人還默默無聞。晚唐帝國將傾,亂世豪傑輩出。

在席捲了大半個中國之後,廣明元年(880年)十二月,黃巢率領著他的數十萬革命大軍進入了雄偉的長安城,滿城終於盡帶黃金甲,天街一時踏盡公卿骨。

對於見過世面的長安群眾來說,大唐兩個多世紀以來,京城易手皇帝不知道跑哪去了,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但這一次令人好奇的地方在於,趕走大明宮裡李家天子的,既不是安祿山那樣的手握重兵之邊將,也非從高原呼嘯而來的異族吐蕃,竟然是一支在各種官方喉舌中屢屢被蔑稱作“流寇”“赤匪”的群眾隊伍,於是“民夾道聚觀”。

“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群豪的登場

起初農民軍大將尚讓也是發佈了安民告示、政治宣言的: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而且革命隊伍中大多數將領戰士也都是窮苦人出身,對於衣衫不整的那些長安底層百姓自然也有著樸素的階級感情,“見貧者,往往施於之”。

但是繁華腐朽的城市文明天生的罪惡性,終究還是徹底擊垮了淳樸的農民子弟兵,“居數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殺人滿街,巢不能禁”,黃巢也一點辦法沒有,因為他自己也正被吞噬於大明宮的富麗堂皇以及各種原始慾望之中。

不知道其後黃巢會不會後悔進入關中的決策,在轉戰大江南北做流寇的那些年月裡,自己的隊伍是何其瀟灑,沒有建設根據地的羈絆,沒有組織政權的煩心,只有沿途一呼百應的群眾洪流,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敵進我退敵疲我打,靈活主動縱橫捭闔。

現如今,一進入長安,皇帝雖然是趕跑了,自己也登基了,但是顯然手腳也就此被嚴重束縛,盡失戰略主動性。首先,那個溜掉的唐僖宗還是要去抓捕的,儘管年少荒唐,但人家畢竟是這幾百年天下的正宗大老闆,不抓回來自己的合法性就沒法解決。

然而一旦經歷過長安城赤裸裸的物質享受所帶來的快感之後,隊伍的戰鬥慾望必定大打折扣,誰願意再去深山老林裡繼續作戰而看著戰友們在長安城吃香喝辣左擁右抱呢。

其次,既然你已經登堂入室坐鎮長安,就必須得組建一套新的行政班子,而這個輔佐你坐天下的班子當然不能全部都來自那個給你打天下的陣容,這就必然要牽涉到如何收攏、使用和駕馭舊官員的難題,也就是怎麼搞好統一戰線的問題。

相比較於革命隊伍的單純,留在長安城裡的這群老官僚老政客就要複雜太多,有忠貞不二拒不投降的,有首鼠兩端徘徊觀望的,有滑頭滑腦暗中搗亂的,而革命領袖黃巢此時就顯示出了他缺乏這方面的政治智慧這個短板,方法過於單一簡單粗暴,不聽話的懷二心的,統統就是一殺了事,在天街踏盡公卿骨之後,也沒誰再有心和你去搞政權建設了。

還有一個更現實的事情,就是這麼多年來,革命大軍流動作戰,從來沒有想過如何建立根據地搞好大生產的問題,從來都是攻下一座城池搶光一座城池再丟棄一座城池,十幾萬大軍(有說叛軍多達八十萬,很可能是地方將領的誇大軍情,但十幾萬的確是最保守的數字)衝進了關中這個四塞之地。

京城長安又是那種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國際化大都市,等各路勤王的部隊在通向關中的各個關口設置了重兵,那麼猶如困獸一樣的革命軍的吃飯就會遇到大麻煩,沒多久“長安城中鬥米直三十緡”,除了高級幹部已經沒人吃得起米飯了。沒有飯吃只能吃人,“賊買人於官軍以為糧,官軍或執山寨之民鬻之,人直數百緡,以肥瘠論價”,一個吃人的隊伍顯然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

“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群豪的登場

然而能清醒認清這個趨勢,並且迅速採取行動的所謂識時務的俊傑,其實並不多,碭山人朱溫正是於此時開始脫穎而出。

和那位年代遙遠的淮北老鄉漢高祖劉邦劉季一樣,後來的梁太祖朱溫也出身貧賤,在家裡排行老三,朱三也如同劉三從小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由於父親早逝,朱三跟隨母親寄居在蕭縣人劉崇家中。

這樣缺乏父親管教的小痞子自然在整個少年成長的過程中受盡鄉親們的嘲弄和不屑,只有劉崇的母親特別關愛憐憫這位外來的孫輩,時常親手給朱三梳理頭髮,還告誡家人“朱三非常人也,汝曹善遇之”。

朱溫的確非常人,很年輕的時候就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出身,僅憑一面之緣就愛上了官宦人家的大小姐。有一次朱溫和哥哥朱存跑去宋州(今河南商丘)郊外打獵,正好碰上了宋州刺史張蕤的家眷去龍元寺上香,混在人群裡的朱溫遠遠看到了張家小姐張氏的窈窕身影和姣好面容,被電擊過的朱溫對哥哥說今生一定要娶這位張小姐為妻,朱存只好拉著已然神經不正常的弟弟離開了人群,整個過程,張小姐的餘光可能都沒有掃過這位“非常人”的年輕人。

很快,在黃巢的革命隊伍經過宋州的時候,朱存朱溫兩位不安分的少年投身了革命洪流,成為一名農民軍小戰士。哥哥朱存不走運在攻打廣州之際光榮犧牲,而朱溫則在革命的實踐中迅速成長,當隊伍從北到南再從南到北,打進關中攻陷長安,不到三十歲的朱溫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的軍事將領獨當一面。

“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群豪的登場

只是個人問題還沒有解決依舊單身,哥哥朱存已經死了,此時沒人知道朱溫還在痴痴等待著自己的女神。起初被黃巢派遣駐紮在東渭橋,朱溫不但出色完成了守衛長安的任務,還勸降了渭河對岸的唐夏州節度使諸葛爽。

中和元年(881年)二月,朱溫被任命為東南面行營都虞候,負責進攻鄧州(今河南鄧州),三月朱溫就“執刺史趙戒,因戍鄧州以扼荊、襄”,同年朱溫又返回關中,繼續參與守衛長安。

中和二年(882年)黃巢以朱溫為同州(今陝西大荔)刺史,只是此時位於渭水北岸的同州還在唐軍手中,黃巢的意思是我先任命了你,你立刻去攻打,打下來你就可以正式去當官了。

朱溫運氣足夠好,任命一下來,已經嚇破膽的唐同州刺史米誠逃跑了,拱手將同州讓給了朱溫。如今當年的碭山朱三已經成為了一名省部級幹部,儘管還是身處偽政權。

當上了高級幹部,手下拍馬屁的自然就給單身的領導送來大姑娘一名,說是從經過同州的難民隊伍中找到了這位貌美的張姑娘,希望領導笑納。朱溫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苦苦等待的女神、當年龍元寺裡張太守家的張小姐,就這麼從天下掉了下來。

別看朱溫出身貧苦低賤,別看朱溫後來在史書記載中荒淫狡詐,但是對待愛情朱溫確實是少有的認真,兵荒馬亂之中,朱溫還是千方百計找到了張氏的親叔叔,按照古禮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了張姑娘。

就在未來的大人物朱溫還在一步步經營自己的人生道路的時候,另一位大豪傑卻早已揚名於帝國的北部邊境,這就是朱溫一輩子的死敵-沙陀人李克用。

比朱溫小四歲的李克用,出生在神武川新城(今山西雁門)的沙陀部落首領之家,父親朱邪赤心跟隨唐軍平定龐勳叛亂,立下大功,被任命為振武節度使,賜姓名李國昌。

李國昌家的三兒子李克用雖然年紀輕輕,卻極為驍勇。十五歲就跟隨父親南征北戰,遠近聞名,此時正擔任“沙陀副兵馬使,戍蔚州(今河北蔚縣)”。當上了振武節度使的李國昌也不是個安分守紀的好乾部,“恃功恣橫,專殺長吏”,鹹通十三年(872年)中央調李國昌去擔任大同軍防禦使,希望能把他調離振武,但是李國昌“稱疾不赴”,不太把中央的調令當回事。

“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群豪的登場

而此時雲州(今山西大同)內部也是局勢不穩,沙陀兵馬使李盡忠對部下說“今天下大亂,朝廷號令不復行於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貴之秋”,縱觀整個局勢“李振武(國昌)功大官高,名聞天下,其子勇冠諸軍,若輔以舉事,代北不足平也,眾以為然”。

因此在李盡忠等人的邀請之下,二十出頭的李家三公子李克用被秘密邀請到了雲州,大傢伙殺了時任大同防禦使段文楚,李克用開始在雲州佔了一塊地盤。但畢竟還是太年輕,沒多久面對朝廷對於這種公開反叛行為的反擊,李國昌、李克用父子輸得一敗塗地,雙雙流竄去了陰山深處韃靼部落避難。

經歷挫折對於年輕人並不是壞事,反而會讓人加快成熟起來。朝廷並沒有放鬆對於沙陀李氏父子的追捕,而是“陰賂韃靼,使取李國昌父子”,機警的李克用當然已經發現了這一苗頭,一次在與韃靼首領們酒酣之際,一吐胸中抱負“今聞黃巢北來,必為中原患,一旦天子若赦吾罪,得與公輩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人生幾何,誰能老死沙磧(qì)邪!”誰願意在你們這個荒涼大山裡終老,我李克用還要去縱橫中原立不朽之偉業呢。韃靼人這就放心了,這尊大神畢竟還是會自己離開的。

“立功名富貴之秋”:晚唐亂世群豪的登場

歷史機遇最終還是被李克用等到了,中和元年(881年)代北監軍陳景思在代州一代招募兵士,準備前往關中圍剿黃巢,但是招募而來的大多是獷悍暴橫的沙陀兵,很難管教。

李克用的叔叔李友金向陳景思建議“吾兄司徒父子,勇略過人,為眾所服,驃騎誠奏天子赦其罪,召以為帥,則代北之人一麾響應,狂賊不足平也!”現在是國家存亡之際,應該赦免李家父子倆以前的過失,讓他們來做代北統帥,那麼黃巢老賊是不足掛齒的。陳景思趕緊向中央打報告,很快正式批覆就傳到了前線。李友金以五百騎親赴韃靼迎接,“李克用帥韃靼諸部萬人赴之”。

大廈將傾之際,也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開啟之時,多少風雲男兒應時而出,和隋唐之初那些關隴軍事貴族或者山東豪傑們不同,即將到來的這個時代,英雄們更多是出自邊緣異族或是崛起自純粹的草根,更加的快意恩仇,更加的肆無忌憚。當然,大英雄們還需要接受大時代的洗禮和淘汰,看看誰是真英雄誰是偽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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