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如期,吹綠思念

這個世界上,歲月可以帶走一切,唯有思念,不因季節更替,不因名利浮沉,在朗月下,在黃昏裡,在秋雨中,無論咫尺,不懼天涯。

——題記

春風如期,吹綠思念

父親和我說,他在後十棟鐵路邊上辛苦種下的那一大片楊樹林,沒有了。是被鑽井隊派去的大車給推掉了,據說是要打井。可惜了這片鬱鬱蔥蔥的楊樹林,很多楊樹已經胳膊粗了。父親惋惜的搓著滿是老繭的雙手,那年的夏天,父親已近七十。

春風如期,吹綠思念

  父親義務植樹,算下來已經有近十年的光景了,逝去的歲月中始終無法忘記父親騎著自行車,去地裡種樹時纖瘦的背影,或許是早已固化在了我記憶深處的緣故,每次回二村兒,看到陽臺上父親用過的鐵鍁,鋤頭還有放在簸箕旁的手套和靴子,都會不自主的生出想去地裡看看父親的念頭,竟然忘了父親其實已離開我五年多的事實,心底還竊想著地裡忙活的父親何時能回家吃飯。

父親騎的自行車是花50塊錢買來的二手自行車,鏽跡斑駁的車身寫滿了歲月堆積在它身上的故事。自打父親發現了那片荒地,父親便欣喜著,風裡來雨裡去的往那塊荒地上跑,挖坑、育苗、栽種、剪枝,這一干就是近十年。

春風如期,吹綠思念

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作響的自行車,像父親身邊唯一的摯友,一直默默陪著父親辛苦勞作,雖然老舊不堪,可父親卻一直捨不得丟棄。辛勤的付出終究是會有所回報的,幾年下來,父親種下的三萬多棵樹苗,漸漸長成不小的一片樹林,每到夏季樹影婆娑,綠蔭片片,父親總是喜歡坐在陰涼處用那頂飛了邊的草帽扇著風,喝上幾口由家裡帶來的涼開水。要是能種點人中楊就好了,楊樹夏天飄的毛毛太多,父親用搭在肩頭的那塊早已看不出本色兒的毛巾,擦拭著額頭的汗水自語道。

  一整片的楊樹林就這樣被推掉了,那是父親騎著車子去地裡栽苗的一個下午。這對於父親而言是天大的事,父親一個人去找過井隊上幹活的工人,也哀求過井隊的領導,可最終也沒能擋住推倒樹林時隆隆作響的車輪。父親很傷心,以至於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父親都會騎著車子去那片地上看看,茂密的楊樹林早已變成泛著白色的鹽鹼地,縱橫交錯的車轍裡積滿了雨水,每次回來,父親的臉都陰沉著。我不知道父親去看那片曾是鬱鬱蔥蔥的楊樹林,如今已是一片貧瘠荒涼的鹽鹼地的那一刻,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也無法體會父親內心裡那種悵然竊痛的深深失落,父親患病前的那幾年裡,每到開春兒天暖了,該是栽種的四月,就會騎著車子去那塊灑過汗水有過欣喜的鹽鹼地上看看,一個人和著冬意未退的春風孤零零地坐在那裡,一坐就是很久很久,身邊只有風雨裡一直伴著他的,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他們把樹林推掉後,根本沒有打井,敗家啊,有一天父親從地裡回來和我嘮叨著。

  父親曾說,前人種了樹,後人好乘涼。這一片樹苗能歷經風雨茁壯成林,說明老天爺的生辰冊子上,已經有了它們的名字,是賦予了它們生命的,作為地上的人,哪有資格說毀就毀了?如果需要,毀了也罷,沒來由的就把好好一片樹林給毀了,是作孽啊。

樹不發芽不是因為它沒有發芽的能力,而是它還沒有遇到那個叫春風的東西。那片貧瘠的鹽鹼地遇到了父親和他那雙滿是老繭的手,便寧負蒼天不負卿的美美的滋生出了一片新綠,用鬱鬱蔥蔥陰涼回報著地裡辛苦勞作的父親。人們常說綠色象徵著生命,這個世界因為有了綠色,便有了盎然的生機,這是誰都知道的。如果說這片楊樹林是一個身體,那麼父親就是這個身體的靈魂,亦如父親的為人,腳沾泥土,心在雲端。

  父親是油田老會戰老黨員,為大慶油田奉獻了一輩子。父親曾和我多次聊起過會戰之初的那段日子,冰天雪地裡,這些和父親年齡相仿的小夥子們白天干著超乎想象的重活,吃的是野菜粗糧,喝的是很遠處的大水池子打來的冰水,住的是土坯房。空曠的草甸子一到晚上就會颳起白毛風,最難捱的就是晚上,大家擠在土坯房裡相互取暖,寒冷的風雪總是能從縫隙吹進屋裡來,天亮時被子上是一層厚厚的積雪,父親還記得當時他們編的歌謠;天當房地當床,棉衣當被草當牆,野菜包子黃花湯,一杯鹽水分外香,五兩三餐保會戰,為革命吃苦心歡暢。

我曾問過父親,六零年那會兒,條件這麼艱苦,環境那麼惡劣,跑回去許多人,你為什麼沒有跑回去呢?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十六歲離家去玉門油田工作,後來參加大慶石油會戰,離家時我父親曾叮囑我;馬氏家族自東漢的馬援開宗立譜以來,先人們就一直忠心耿耿地為國家付出著心血和青春,前仆後繼,有許多先人在戰事中甚至付出了生命,那時候的國家動盪不安,百姓顛沛流離,新中國成立了,國家需要建設,正是你們年輕人為國家做事的時候,我沒有希望你能大富大貴光宗耀祖,只希望你能記住馬援說過的這句話;馬革裹屍,不死床簀!為國家盡一份力,別給馬家的先人們丟臉!

  父親走後我曾去地裡看過,悲悲慼慼的一片貧瘠,坐在父親曾坐過的地方,似乎依然能感受到父親溫度,恍惚中看到父親正在挖坑、育苗、栽種、剪枝。

春風如期把萬物喚醒,亦如也喚醒我的思念,柔柔的一抹蔚藍和著暖暖的光灑進房間,也灑在玻璃窗邊的幾株綠植上,一切像是將要甦醒的樣子。隔著窗望著庭院裡生機漸濃的兩棵山楂樹,我知道,春來了。

  譬如父親親手種在窗下的那幾棵杏樹,漸漸有了生機。雖已老得只剩下軀幹和幾處慢慢隆起的腋芽,但依舊昂然挺立,似父親纖瘦的身軀。第一眼望到的就是它的軀幹,一旦望到,就似見到了地裡忙活的父親。

  譬如陽臺的那輛自行車。雖已鏽跡斑駁,無人問津,不再有摯友相伴,但依舊,沉默寡言,寂靜獨處。不是因為它滿身的斑駁鏽跡,也許永遠沒人能讀懂它身上的故事。

  譬如那片荒蕪的鹽鹼地,不知何時也許又會美美地滋生出,滋生出父親在時那樣的一片新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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