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日早晨上班，仇麼在辦公室門前剛拿起鑰匙就見章文清拿著一個文件夾笑眯眯地向他走來，仇麼將鑰匙插進鎖孔裡邊打著轉轉邊問章文清道：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啊？”
“可行性研究報告！”章文清說。
“啥可行性報告？”打開門，仇麼說。
“昨天，市交通設計院送來的？”章文清說。
一聽章文清的話，仇麼的臉上立即有了慍色：“昨天？到手時，為啥不立即送給我？”章文清答道：“您昨天不是有事嗎？臨行前你還囑咐過我，不是省、市委或政府來人不準討擾您……”
九月一日，也就是昨天，是新學年開學的第一天，沭河縣城鄉有十三所新建中小校舉行開學典禮，為給私立學校業主們鼓勁助威仇麼放棄了其它活動，在教育局副局長楊豔麗的陪同下，花一天時間，對民營學校一個不漏地進行了走訪。一天巡視，收穫很大，特別是致遠中學，軟硬件一點也不比沭河中學差，秋季招生人數近四千。聽彙報後，仇麼當即決定將致遠中學擬定為市委工作會議的觀摩點，責成致遠中學校長認真準備，以最好的姿態接受與會領導和代表的檢閱。
“噢！是嘛？我……我倒忘了!”仇麼抬起頭，順手翻開了文件夾，章文清忙說：“仇書記，您看一下，給個意見，設計院的同志還在那邊等回話呢……”
“好,好,好!”仇麼說：“你稍等一下，一刻就行……”不到十分鐘,仇麼便拿起筆，在文件上批道：“同意！抓緊實施，兩岸百姓阻隔久矣，交通已嚴重影響和制約地方經濟發展，民生無小事，馬虎不得！仇麼。1998.9.2。”簽字後，仇麼將文件夾用雙手端起，頭向前伸了伸，鼓起嘴在字上吹了吹，待墨跡幹後，將文件夾一合，對章文清說：“拿去，立刻就辦！”
“好的！”章文清接過文件夾，轉過身，還沒走到門口，仇麼似突然想起什麼，右手舉起，喊道：“哎，哎，哎！文清……”章文清打住腳,折身面帶笑，說道:“仇書記，您還有什麼吩咐？”仇麼沒有回答，而是兩手一支，起身向章文清走了過來。到章文清身邊，仇麼伸出右手，在章文清的左肩上拍了拍，說：“文清，這事還得抓緊點，國慶節前一定得開工，要派專人吃住在市裡，對設計院出圖進度加以督促，務必在十五天內拿出施工圖紙。當然了，設計師們加班加點的加班費由我們出，那點小錢算不了什麼。要知道，辦大事，不惜小費。為鼓舞士氣，還可以帶設計人員到外面吃點喝點，這個都可以報銷。另外，大橋施工招投標工作也應早作準備……”
“好，好的！”
仇麼回到辦公桌邊坐下，腰稍稍後移，右手一抬，輕輕一用力，中間抽屜就被拉了開來。仇麼想將組織部張佔年部長前天遞來的《沭河縣公推直選正副科級幹部初步方案》再看一次，對其中關鍵條文再琢磨琢磨。
經歷過仇麼前任劉得草書記賣官鬻職那場驚天大案之後，在沭河每一次人事變動都會牽動方方面面人的神經而引起關切，稍不留神或又將能成為一個焦點，仇麼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能成為焦點，或就能成為一個好的新聞賣點，稍作加工，有意作點秀，或許就能搞出點名堂來。說實話，去年早些時候，仇麼就被這個問題纏繞著，他頭腦不停在琢磨著這個事，總想在上面做些文章，或能為自己仕途添點閃光，他真不想讓和自己不期而遇的這個政治資源白白地被荒廢掉。正好負責幹部人事工作的組織部長張佔年同志對沭河干部隊伍建設也有一些想法，為了從制度上杜絕在任用提拔幹部過程中的腐敗，有效避免在選才用人制度上的“黑箱”操作，張佔年部長向仇麼建議在沭河今後提拔任用幹部時除了要進行公推直選外，還應實行幹部任前公示制度。張佔年部長建議的這個篩選幹部方法，在我國人事幹部制度建設中是第一次被提出來，但在其它領域中卻是早就被運用多時了。這個方法，在操作中，漏洞百出，險象環生，很受智者們詬病。這個制度表面上看似公平公正合理，實際上它並不比平常選配幹部的通用方先進什麼，相反卻會導致更大腐敗，所不同的只是腐敗手段看起來要隱蔽，腐敗點更能向當權者手裡集中而已。比如，工程招投標中篩選施工單位，領導或是操作者想讓他的關係戶中標，往往在招標前就開始做手腳。編列中標條件時，主要領導會指示下屬，有的還會親自操刀，按照關係戶的軟硬條件進行編制中標標準。經這樣一操作，關係戶就會在接下來的評標中佔得先機，獨佔鰲頭，如願以償取得工程承包權。近年揭出的一些工程腐敗窩案，採用此手段騙標的佔十有八九。張佔年部長提出的這個篩選提拔任用幹部方法和工程招投標中易發生腐敗的那個操作流程相似性極強。所以，不管怎麼說“公推直選”任用幹部是如何公正公平，但它被圈定具備人選條件的權力卻牢牢地被控制在當權者手中。只要當權者有圈定當選者條件的權力，想避免不出貓膩是不可能的，咋又能說它是一個好方法呢？
不是個好方法，但在提拔任用幹部的方式方法上卻是個新招式。中國是個特好獵奇的國度，每當有新事件出現時，都會引來一大批圍觀者，只要策劃者能將相關的事堅持搞下去，一定會招惹更多的人來參與炒作和圍觀。去年寒天，仇麼正想採用張佔年部長這個篩選幹部的方法大張旗鼓地炒一炒時，未想到，在道路集資中突然發生由沂北鄉副鄉長朱守富導演的那場拔屌毛事件。拔屌毛事件，令仇麼非常尷尬和窘迫，幾乎使他到了無所適從的程度。前任劉書記一案牽扯出一大批幹部，有能力的幹部紛紛落馬，在任幹部素質低下，能獨擋一面的少之又少，許多事急著要人去做，更因張佔年部長這個篩選幹部的新方法在操作程序上需要有一個相當長的時間，所以，在說服張佔年部長之後，仇麼就把事情給擱置了下來，還是用老方法突擊提拔了一批幹部。
不是個好模式，卻不能說它不具備被打造成亮點的可能，也不能說它沒有為自己所利用的價值。事在人為，只要用心，一切皆未可知。這個不確定性，對仇麼和幹部公推直選任前公示的這個事來說，卻具有單向性，就是隻能向好的方向轉變。實際上，僅 “公推直選”和“任前公示”這兩個名詞在選任用幹部的行當裡被第一次提出來，及它們那冒似公平公正的外表，就能讓那些平庸的人眼睛一亮，脫口說出許多令人眼花繚亂褒獎它的詞彙來。如果再能花點功夫，多寫點材料，宣傳宣傳，花點錢找一些知名媒體、知名記者炒作炒作，這個事或許就會成為自己仕途上的一道光環。幹部公推直選和任前公示制度在全國還沒有哪一級黨委和政府實施過，自己首先提出，大膽試行，沭河就是第一個吃螃蟹者。一旦炒作成功，我仇麼或許就會成為一顆閃閃發光的政治名星。如果能將這極具影響力的神來之作，拿到年前即將在沭河召開的市委工作會議上去亮亮相，對自己即將的提拔和提拔到市裡贏得個好位置，作用一定無法估量。仇麼知道，儘管這事始作俑者是張佔年部長，但卻是他仇麼予以認可和批准實施的，在沭河，沒經他仇麼點頭的事，再好的方案，只能是白搭，或永遠停留在嘴上。所以，當這樣一件明顯帶有政治色彩的事情被搞出名堂來時，作為沭河縣委書記，抓沭河縣全面工作的一把手，人們，特別是上級領導，目光一定會朝我仇麼身上聚集，其他人只能是配角……
仇麼深深知道,為官之道，行政之道，不是數學，也不是什麼科學，根本無法用精確的數字去衡量對與錯。一個制度和一個行政手段的好壞優劣無法用量去界定，這就給政治家們提供了一個製造神話的條件和想象空間。有人說，當今社會為官者的政績只有百分之三十是幹出來的，餘下的都是用嘴吹出來的，或是造假編出來的。這個說法或許有道理，特別是在我們這樣的國度裡。有些事，即使是做錯了，只要做的人能喋喋不休地去吹，若他再是個當權者，手下的宣傳機器再能恬不知恥地去大肆張揚，說他主子做的事是如何如何的好，帶來多少多少效益，喊聲高遠，吹的次數多了，就會被不明真相的人、甚至是他的上司所認可。在這基礎上，若當事人再能做點手腳，使點遮眼法，或許他的主張就可能被大部分人所接受，甚至能被某些人認為是偉大正確合理的是精品中的極品。假如始作俑者職位再高一點，權力相對至高無上，他還會自我界定武斷說自己制定的政策、所說的話和所幹的事是真理。強勢之下，哪怕是些謊謬的無稽之談，他人，特別是當權者的下屬，誰都不敢說什麼，更不會故意去將他的老底戳穿，因為誰也沒有這個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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