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两位启蒙作家老师

王金洲

不久前,金华市文联原副主席王槐荣电告:章伟文老师最近提到我。听到章伟文的名字,我一阵激动。问来电话号码,我赶紧给章伟文老师打电话。章老师的声音已没有以前宏亮,显得疲惫和沧桑感。老师老矣,通完电话,我心酸久久未语。

我认识章伟文老师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那时他是《婺江文艺》编辑。我只知他很早就在《人民文学》发表小说,当时他在写长篇小说。另一位老师王克俭在文化局工作,他一篇小说在《上海文学》发表后被《新华文摘》转载。

我认识两位作家老师纯属偶然。我写了一篇幼稚的散文,寄给《婺江文艺》编辑部。那时邮寄稿件不需要贴邮票,信封剪去一只角,邮局就知道是稿件,可免邮资。稿件寄出大约二月后,我收到来自文化馆的信函,邀我去那时还称作公社的招待所,参加作品加工会。

我辗转到招待所,认识了高大帅气的章伟文老师和戴眼镜儒雅的王克俭老师。那时他俩都已中年,我还是小毛头。

之后,我多次参加金华的作品加工会,也参加过金华市第一届文代会。作品加工会一般十多位作者参加,两位作者住一间房。章伟文老师和王克俭老师也无例外,他俩通常住一间。卫生间肯定没有,有的招待所内都无厕所。方便要走远路。

刚住下,章伟文就挨门一间间走过来。他把我们寄给编辑部的稿件发还我们,再发每人两本方格纸。我们就开始封闭式写作。作品加工会,是修改打磨自己的作品。我们在写,章伟文和王克俭也在写自己的作品。将要结束离开前,我们所有的作品都要上交,或请章伟文老师掌眼,或请王克俭老师赐教。请他们看看,我们这半个月努力是否有效、有成绩。这时,章伟文和王克俭就没空写自己的作品,一篇篇地看稿子,提出中肯的意见。最后这些作品全部被章伟文老师带回,择优在《婺江文艺》上发表。

章老师还要管吃住。一次,我们赶到社阳公社招待所,章老师实地看了不满意,时已黄昏还带我们赴另一公社招待所。吃很简单,每人一碗蒸饭,一碗蒸菜。章伟文、王克俭吃饭跟我们一模一样,无任何特权。偶有领导探班,也和我们同吃。

唯创作不需要两位老师督促。住陋室,却都有梦想,有抱负。把时间当宝,静静流泄钢笔端,除上厕所和吃饭、睡觉,都在写。房间之间绝无走动串门,同房间也基本不说话。去外头上个厕所像很对不起自己似的,匆匆去,急急回。章伟文只会劝我们休息,不会劝我们写作。晚上写到十一二点,章伟文忍不住了,说好休息了好休息了。只有一个晚上搁过笔。那晚停电,又逢中秋佳节。章伟文带我们去招待所旁边的桥堍看圆月。我们没有月饼,胸腔涌动的是情怀。电来了我们又回去写。

我有两个特别。他们都是城里人,都有工作。唯有我是乡下人,没有工作。还有我的年龄最小,参加第一次作品加工会,我才17岁。所有作者都是我的师哥师姐。其中有的作者已频频在外面发表作品,独领风骚。我在金华作品加工会期间写的东西,都很幼稚,甚至很差,章伟文老师把我的文字收进杂志,完全是鼓励我。我唯一不缺的就是痴迷,当然大家都痴迷,好像为文学而生似的。但我的痴迷有点过头。我鬼鬼祟祟跑到章伟文家里问:"章老师,什么时候开作品加工会?"章伟文哈哈大笑。如此盼着开作品加工会恐怕史上皆无。我的急迫有和章伟文、王克俭老师及师哥师姐在一块写作的心愿,还惦着作品加工会白吃白住,我没别的能耐白吃白住,唯有作品加工会可以。金华作品加工会一年两次,一次大约15天,相当一年有一个月。

章伟文老师感情朴素、善良,待人亲和。不是作品加工会期间,我有时也带稿打扰他。他的房子带院落,住二楼,楼梯露在屋檐外。我记得他家木板地踩上去吱嘎作响,有些松动的感觉。无论他是在写作,还是有别的事,我上门,他什么事都掼开,非常耐心地看我那些不着调的文字。有时,我在他家也看到其他作者来访,请他看稿子,和他叙谈。有些日子没见到他,我会想念。

他用剃须刀刮胡子,我说:"章老师,你的剃须刀给我也刮刮胡子。”

章老师说:"你有几根老鼠须?你老鼠须都没长出来,刮什么胡子?"

章老师很幽默,说我的胡子是老鼠须。我闷头想,我的胡子什么地方像老鼠须呢?

我的家庭有煤矿工作背景,跟章老师一说,章老师道:"哎呀,你这个人我们算白培养了。"

那时我尚无任何迹象要去煤矿。

后来我真的要去煤矿,其他人都可不说,跟章老师一定要说。否则我人间蒸发,章老师通知我开作品加工会,联系不上我,会挂念。我悄悄进入那个熟稔的院落,告诉章老师。章老师执意要送我去火车站。通往火车站那条狭窄拥挤的老街上,我和章老师像鱼游弋人流里,躲避着别人突兀伸过来的胳膊或扁担之类硬器。我与他都有些沉闷,也没怎么说话。我处在故土难离、难舍旧友尊师的气氛里,还有对远去煤矿未知世界的隐隐担忧和惆怅。章老师唯一叮嘱,要我坚持文学创作不放弃。他不知道,我在近二十年基本没有写东西,因工作的调动、家庭的安置都要做一些繁琐而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把文学这一可做可不做的事耽搁了。章老师若知会很遗憾,我也无脸见他。尽管那时我写的所谓作品很差,但章伟文和王克俭私下议过,把我也忝列最具潜力的作者之一。

去煤矿那年,我在《星火》1982年5月号发表小说《黄牯买牛》。因这篇小说我代表煤矿参加浙江省青年文学创作会议。参加那次会的作者要经作品资格审查,开个会经作品资格审查,我第一次碰到,之后再也未遇。当时的省文联副秘书长、评论家沈行当我的面读完我的小说一口说三个好,便有我1983年年初五参加会议。尽管小说很幼稚,不值一提,但花名册上我的20之龄,确是全省最年轻作者之一。

假如我没这篇小说,未参加这次青创会,依我的草根出身,在煤矿的父母斗大的字都不识,我去煤矿只配下井挖煤,绝不会特招参加工作第一站就在报社,当副刊编辑。人生由多个齿轮和链条构成,环环相扣。缺其中一环,人生的走向就完全不同。

如此梳理下来,章伟文和王克俭不仅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也在我初涉人生时助我一臂之力,对我有恩。

我和王克俭老师接触没章伟文多。王克俭老师也重情。我一篇小说拿给王克俭看。在他家,他当着我的面看完,说这篇小说还不错。又说:"我给你推荐《西湖》看看。"那时我基本未对外投稿,深知自己水平不行。王克俭老师这么说,我大喜,眼珠粘在他身上,怕他反悔。他伏案写完推荐信,我才一块石头落地。这篇小说《西湖》没采用,倒是我作品加工会期间写的另一初稿,后来修改后发在《西湖》头条,题目叫《茶亭》。我还记得,我给王克俭老师拜年,在他家客厅,王师母烧了一桌菜。有无和王老师对酌我已忘却,但在他家吃饭无疑。

后来我只在省作代会上见过王克俭。那时他早已调浙师大当教授。因冬日,他戴一顶厚厚的线帽,已有些沧桑岁月留下的印迹。走进阔大会议室,我有意坐他身边,想借机问候,身体情况,创作情况,等等。天不遂愿,我刚落坐手机响了。只得去会议室外接电话,接完电话回来,王克俭身边那个坐位已被他人占据。有些机会失去就永远失去,因作代会碰到熟人多,跟这个说几句,跟那个说几句,就把王克俭老师忘了。现我仍留遗憾。

九十年代初,我借调省作协工作时,见过章伟文老师一面。他来杭州,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他儿子在省委宣传部工作。他走进省作协机关,我请他到我办公室坐。和我说一会话,他告辞走了。看他走下楼梯,我想应该留章老师吃饭。追了几步,看他已经远去,只好作罢。

我当年的师哥师姐,有的当官,有的经商,有的出国。我只知师哥、红二代王槐荣还在坚持。他的中篇小说《未亡人》发《人民文学》头条,被《新华文摘》等多家报刊转载,退休前一直是金华市文联副主席。每次碰到他,他都说:"你不能忘了章老师。"我诺诺应着。事实上我没去看章老师、王老师,惭愧啊!

作品加工会已随着我离开金华永远留在记忆里。我后来参加过称作笔会的活动。有的笔会办讲座,已无作品加工会那种封闭式写作。有的笔会演变成联谊活动,你们玩吧!俺无兴趣,恕不奉陪。其实真正想写点东西,给时间是最好的赏赐。因文学创作不靠别的,靠的是坐冷板凳,在写中悟,在悟中写。

我经常想起金华早期的作品加工会。想起作品加工会就会想起两位作家老师:章伟文和王克俭。

记两位启蒙作家老师

后排左三为章伟文老师。

记两位启蒙作家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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