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半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清代八文正之朱珪

有清一代,被諡為文正的大臣共有八人,他們分別是:

睢州湯斌(公元1627年~公元1687);

諸城劉統勳(公元1698年~公元1773年);

大興朱珪(公元1731年~公元1806年);

歙縣曹振鏞(公元1755年~公元1835年);

濱州杜受田(公元1788年~公元1852年);

湘鄉曾國藩(公元1811年~公元1872年);

高陽李鴻藻(公元1820年~公元1897年);

壽州孫家鼐(公元1827年~公元1909年)。

這裡,就說一說清代八文正之一的朱珪。

先從朱珪的門生對其晚年的記述說起。

清人姚元之在《竹葉亭雜記》卷五中,對自己的座師朱珪做了記述。因姚元之在嘉慶十年(農曆乙丑年·公元1805年)中進士,而朱珪為嘉慶乙丑科會試總裁官,故二人是門生與座師關係。

在講述姚元之的記述之前,先簡單說說朱珪的學行狀況。

根據朱珪一生的學行看,他的學問與主導思想,是以經術為依歸的。所以,在修身方面,他是以儒家為範式的。再具體來說,朱珪所踐行的一切,可歸入理學的範疇。

姚元之的記載,簡單整理後,大意如下文所述。

晚年時,朱珪經常閉目養靜。

門生故舊前去拜訪朱珪時,他都會倚桌而坐,以手杖支撐著下頜。手杖頭上,會搭有一方青絹。這青絹,是朱珪用來擦拭眼睛的。在與客人談話的過程中,朱珪一般都是不會睜開眼睛的。但是,這並不影響他談話的效果,因為他很喜歡用風趣詼諧的方式交流。

相傳,翰林院的土地神是昌黎韓愈,所有,很早以前,那裡就有文公祠。朱珪認為,取代韓愈做土地神的,是清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辛未科狀元吳鴻。吳鴻39歲去世,那時,朱珪33歲。

有一天,朱珪丁祭【又稱“祭丁”,祭孔之禮。清世祖順治二年(公元1645年)定製:每年春、秋二祭,均在仲月上丁,故稱丁祭。】結束,他乘著轎子經過文公祠。過程中,朱珪在轎子中轉過頭去,向文公祠打拱作揖,大聲說道:

“老前輩有請了。”

關於“老前輩”一說,清人陳恆慶《諫書稀庵筆記》中有云:

“翰林院論前後輩極嚴,即庶吉士不得留館者,亦與留館者同。然其人如恆河沙數,烏能盡識?偶有聚會,遇相識之前輩、後輩必曰‘老前輩’,前輩則頷之而已,酷似子弟之見長輩。”

因朱珪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中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而吳鴻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中狀元后,例授翰林院修撰(稱殿撰),故有此“老前輩”一說。

農曆乙丑年(清仁宗嘉慶十年·公元1805年)除夕,姚元之到朱珪家拜訪,詢問老師年事準備得如何。朱珪拿起胸前的荷囊,向姚元之示意道:

“可憐這裡面空空的,押歲錢連一文都還沒有呢!”

朱珪說完這話,不一會兒,就有看守門戶家人就向朱珪呈報節儀(即節日禮)道:

“門生某人某人進奉節儀若干封。”

隨即,朱珪對姚元之說道:

“這幾個人真是太呆了,我從來就不認識他們。他們就這樣把阿堵物(指錢)付諸流水了啊!”

朱珪的風趣詼諧,大約如此。

朱珪認為自己的前身是文昌宮的盤陀石,所以,他自號盤陀老人。

當時,還有請乩者,說朱珪是文昌二世儲君,名字叫做淵石,所以,朱珪的字是石君。

朱珪去世時,床上只有一個布被、布褥。

嘉慶帝親自前往祭奠朱珪。

御駕到達朱珪家門口時,嘉慶帝就放聲大哭起來。隨後,嘉慶帝還賜詩云:

“半生唯獨宿,一世不言錢。”

根據姚元之的記述及其他記載可知,嘉慶帝一生,在朱珪跟前哭過兩次:

一次是朱珪死後,即賜奠時剛到朱珪家門口時,就放聲大哭。

另一次是在朱珪生前。

嘉慶四年(公元1799年)四月,乾隆帝崩逝,嘉慶帝立即下詔,馳驛召朱珪進京。朱珪奉命奔赴京師,途中向嘉慶帝上疏,其中有云:

“天子之孝,以繼志述事為大。親政伊始,遠聽近瞻,默運乾綱,雱施渙號。陽剛之氣,如日重光,惻怛之仁,無幽不浹。修身則嚴誠欺之界,觀人則辨義利之防。君心正而四維張,朝廷清而九牧肅。身先節儉,崇獎清廉,自然盜賊不足平,財用不足阜。惟原皇上無忘堯、舜自任之心,臣敢不勉行義事君之道。”

到達京師之後,朱珪為乾隆帝哭臨(為帝后死喪,集眾定時舉哀叫哭臨。清沿古制,帝后死後,在京王公大臣及后妃等,每天早晚哭臨一次,直到除服後三日。京城以外的官員在接到喪報後三日成服,在衙署哭臨三日。),嘉慶帝拉著朱珪的手,痛哭失聲。

關於嘉慶帝在朱珪跟前的這兩次哭,史書資料均有記載,其間也有特別的意義。

嘉慶帝即位之後,乾隆帝傳位不放權,嘉慶帝最初幾年的皇帝做得並不安穩、他是戰戰兢兢、如履如臨地在皇位上度日的。當時,大權在乾隆帝的手中,一班朝臣,自然大都還是乾隆帝的舊人馬。乾隆帝崩逝,嘉慶帝召回朱珪,拉手而哭,一是哭故去的父皇,一是哭心中還未消除的不安,一是哭朱珪多年對自己的呵護、此次的團聚、襄助者的迴歸。

至於朱珪去世後,嘉慶帝剛到門口就放聲大哭,作為皇帝,這在禮儀上,應該是不十分妥當的。但,正是這種不妥當,恰恰見出了真性情,凸顯了嘉慶帝與朱珪之間感情的深厚。

說了這麼多,朱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朱珪(公元1731年~公元1807年),字石君,號南崖,晚號盤陀老人,與其兄朱筠,時稱“二朱”。蕭山蜀山街道越寨村人,後遷黃閣河村。隨父朱文炳由蕭山僑居北京大興縣,遂入籍順天府。

朱珪的父親朱文炳曾經跟從乾隆帝的老師大學士高安朱軾習經學,朱珪少時,就受傳朱軾之學。

乾隆十三年(公元1748年),朱珪中進士,時年十八歲,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乾隆帝很重視朱珪的學行,累遷為侍讀學士。

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召朱珪入覲,改授侍講學士,直上書房,侍仁宗嘉慶帝學。朱珪也就是嘉慶帝的老師。

嘉慶四年(公元1799年),朱珪奉召入京後,先後直南書房、管戶部三庫、加太子少保;調戶部尚書、為上書房總師傅;兼署吏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士、充日講起居注官;進太子太傅;至體仁閣大學士,管理工部事務;又充實錄館、國史館、會典館正總裁及己未科、乙丑科會試總裁官。

朱珪端凝純粹,胸中沒有城府。他的學問,對於經術無所不通。正因為一生學行以經學為旨歸,所以,在主持科考時,他比較注重經策,銳意求取樸學才士,門生遍天下。對於那些學識淵博、事理通達的寒士,朱珪一定會極力稱揚,使他們的名聲在朝廷之上傳播。朱珪主持考試時,從來不接受地方同僚的饋贈。朱珪曾任數省承宣佈政使,平餘銀累積鉅萬,他全都不予收取。

朱珪在做外官時,清廉嚴峻,從來不和朝中的官員攀扯。他在京師執掌部務時,主持大端,不親自插手瑣屑細務。

朱珪的清操亮節,為海內人士所仰慕。

朱珪在擔任安徽巡撫時,他的門人汪學金庶子(明、清左右庶子,位正五品,作為詞臣遷轉階梯。)前來向老師請益。汪學金在老師那裡呆了月餘之後,要回去了,朱珪問他: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汪學金回答老師說:

“一談一笑,無非天理,某所見乃大進。”

朱珪之感人,大約如此。

據載,汪學金十二歲時,跟隨父親汪廷璵到閩地署學政,朱珪看到汪學金的文章之後,稱其為“仙才”,汪廷璵就命汪學金師事朱珪。

在家庭關係上,朱珪孝事雙親、友愛弟兄。其母早逝,他侍奉庶母就如同親生母親一樣。敬事寡嫂,撫育兄長的兒子就如同自己的兒子一般。

親戚故交,朱珪無不周恤。

四十多歲時,朱珪就獨居,一直都沒有妾媵。所謂“半生惟獨宿”,指的就是此事。

朱珪很喜歡讀書,他以侍讀學士的身份,被朝廷授予福建驛糧道,後擢按察司,調山西,又升布政司。

其間,按察使黃檢上奏:

“朱珪終日讀書,於地方事無整頓”

因此去職,很快,朱珪又被召入覲,授予翰林學士。這個時候,朱珪在朝廷內外任職十四年,回朝後,仍居原職。一年後,朱珪奉乾隆帝命,侍後來的嘉慶帝讀書。此後,朱珪在外而方伯連帥,在內則宰相六官,這也算是黃檢所謂“終日讀書”的效果吧!

話說,朱珪介節清風,纖塵不染,雖然身居臺鼎,但是和寒素之士沒有差別。朱珪與裘曰修【(公元1712年~公元1773年)字叔度,一字漫士,江西南昌新建人,清代名臣、文學家。諡文達】為文字至交。有一年歲末。朱珪去看裘曰修,談話之間,朱珪捻髭感嘆到:

“太貧困了,這可怎麼辦呢?去年冬天蒙皇上聖恩,賜有貂袿,就連這,也都送去質典了。”

裘曰修笑著說道:

“您的窮困,是您自取的,這能怎麼辦啊?您想不想開闊一下眼界啊?”

說完,裘曰修就把自己所領的戶部飯食銀一千兩拿出來,陳列在案几之上。

朱珪稍微注視了一會兒案几上的銀子,他忽然起身,從案几之上拿了兩錠銀子,就急急乘車走了。

裘曰修也不說什麼,其實,他就是想要送銀子給朱珪。

朱珪當然知道裘曰修的意思,所以,他也拿得心安理得。

莊子有云:“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大約說的就是朱珪與裘曰修之間的友情了。

不過,這種友情,在後來的官場與世道中,比較少見了。

說到朱珪的“半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

攻擊道學的批評家的撻伐必然不會少,這也無妨,自由他們去吧。

無論讀書還是閱人,當先見其長、緩糾其短,不能稍見其疵、便廢全部。

至少,朱珪以臺鼎之位,其清寒為時人所見。

至少,為了踐行自己的理念,他在節制。

“半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這對一些人來說,一刻也做不到,更不要說一輩子了。

當然,也不需要用當下的所謂“先進”來苛責舊時的所謂“落後”,人是要向前看的,這樣,人類才會有希望。以現代人的文明而洋洋自得、沾沾自喜可以大勝於原始人的野蠻,這種對比的方法,本身就是一種謬誤。

又說多了,收場!

本文參考書目(章節不詳細開列):

清人姚元之《竹葉亭雜記》

清人陳恆慶《諫書稀庵筆記》

趙爾巽等《清史稿·朱珪傳》

《清代學人列傳》

清人徐珂《清稗類鈔》

(全文結束)

「原創」半生惟獨宿,一世不言錢:清代八文正之朱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