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挖掘機的馬吉(小小說)

開挖掘機的馬吉

文\惠振堅

馬吉初中畢業後在家裡耗了兩年,之後不知受誰的唆使,或是心血來潮,非要到全國數一數二的北翔技術學校學開挖掘機,一時成為村裡熱議的話題。村人見面扯閒篇,會說,馬文化家兒子馬吉去學挖機了!神情與語氣裡透出明顯嘲諷與看笑話的意味。馬吉先前的老師偶然聽說了他的去向,也禁不住搖頭,好像學挖開挖掘機算不上一個明智的選擇,而屬於一個不入流且擺不上桌面的選項。

學挖機的費用不菲,馬吉的父母也開始後悔。費用包括一萬多塊錢學費和省城高昂的生活費,這讓馬吉的父母嚐到了捉襟見肘的滋味。馬吉讀初中時恰逢義務教育,一個學期學費不過兩三百塊錢,一次數學老師讓學生額外花二十塊錢買本練習冊,有家長反映到教育局,老師捱了批,退了錢,以反映問題的家長們的全勝而告終。

現在騎虎難下,馬吉打電話要錢,馬文化就得籌錢寄去。那時馬文化在村人的風言風語中已完全喪失了信心,為選擇一個不靠譜的學挖掘機,夫妻倆唇槍舌劍地交鋒了數回。確實,馬文化家的現金收入就指著山間茶園和幾塊菜園地,現在兒子學挖掘機四個月的費用猶如吸力超強的黑洞,兩年的收入填了進去,仍然探不著底。

開挖掘機的馬吉(小小說)

結局出人預料。房地產事業遍地開花的黃金時代到了,馬吉被北翔學校介紹到省城的工地實打實地開起挖掘機,從單調的碎石起步,慢慢掌握了挖溝找平和刷坡技巧,挖掘機開了一年,工地上基本上所有的活都能接手幹了。省城工地如雨後蘑菇般湧現,不愁沒活幹,只怕沒人幹。累歸累,馬吉這時的收入相當可觀。工程是可持續的工程,錢是可持續掙到的錢,有了錢就有了自信,初中畢業的馬吉在省城裡遇到在高校裡讀書的過去的同學,也不覺得低人一等,相反,反生出對他們未來就業不確定性的同情。

馬文化在村裡揚眉吐氣,逢人便說起子馬吉一個月包吃住下來還能拿到當月結清的七千塊錢,馬文化就是要用這個情況對短視的村人進行飽合轟炸。村人聞聽瞠目結舌,夜晚睡覺輾轉反側,這幾乎是一個茶季下來累死累活可能也達不到的收入,無疑,馬文化家走了令村人眼紅的狗屎運。

開挖掘機的馬吉(小小說)

馬吉成了村裡能掙會掙的標杆。在掙錢方面,甚至把村子裡本科畢業卻沒有找到合適工作,一直在城市裡飄零的村裡馬勃家和馬昂家的兩個孩子比下去了。高校多年來一味擴招的結果是,他們的孩子做著完全與所學專業不對口的事情,其中一個盲目輕信,最初被騙去搞傳銷,幸得警方解救,才脫離困境,另一個屬於高分低能,洗衣做飯這種事都不能做順溜,在企業裡做文員,平庸到經常被忽略,甭提加薪的事了,企業外等著應聘的人一長串,不缺他一個。而要在城市裡紮下根的話,兩家哪能承受得起買房的天價!

一些村民的眼裡,這種明顯的對比成了讀書無用論的佐證。連村裡首富馬龍都有意把女兒介紹給馬文化家馬吉,馬吉在外幹了三年多,家裡豎起了歐式風格的別墅,這在村子裡比什麼都招搖啊。

馬吉並非自此一帆風順,每當房地產市場賊喊捉賊地進行調整,馬吉的工地就會難得地平靜一陣,調整的事多年來發生了幾次,馬文化每一次看到兒子回來一連多少天無所事事,只是找村人打麻將賭博,心裡便慌得要命,擔心國家的調整會讓兒子丟了工作,和村裡首富家結親的事怕也難保。好在不出兩個月,工地的電話就把馬吉喊回去了,數十臺挖掘機的轟鳴又會成為工地上席捲一切的主旋律。馬文化才把心妥妥地放回了肚子裡。

馬吉說不在省城的工地上幹了,要回縣城幹活,馬文化的心又提在了半空。好在幾天後,操作挖掘機自如的馬吉就在工地上大顯身手了。馬吉的技術一個頂仨,有一本重量級的證書為憑--兩年前參加省級挖掘機大賽獲得一等獎的證書,才回來就被挖機老闆看中了,工資竟不低於在省城工地做事的時候。

開挖掘機的馬吉(小小說)

一次我經過新城區工地,看到新城區幾十座山頭已被挖掘機掘為平地,正兀自感喟,卻見一臺靠近的挖掘機上跳下一人,朝我跑來,疑惑間,那人已到眼前,喊了一句,惠老師,還記得我嗎?仔細一看,當然記得,我又沒到年老昏匱的年紀,這不就是初中時帶過並讓我一直很頭痛的頑主馬吉!

那次偶然見面讓我瞭解了馬吉這些年來的大致經歷。像馬吉這類學生還真有一個方面是其他成績好的學生比不上的,就是特別尊重老師,遇到了老師,都會當成一件事,停下車,走過來,問聲好,打個召呼。然後,老師的心裡就會不由感慨,會做人還數這種學生,當初真應當對他更和藹些更耐心些。

馬吉和我互留了電話。有一天,他發來微信,說他的挖掘機正在曾經就讀的老校區裡拆遷,如入無人之境。他說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把挖掘機的挖鬥挖到當年讀書的教室頂上,甚至於在開始的時候下不了手。只一天的功夫,他的挖掘機就把原來的教室碾壓在履帶之下,好像電影裡的鏡頭,坦克手征服和控制了一塊高地。有時,他覺得很遺撼,甚至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有時,他有一種報復的快感。這些年,他開著挖機像瘋了似的拆除了數不清的建築,現在終於在學校頭上動土了。讀書時,他並不是很快樂,少不了老師的責備,也不缺少學校的懲處,現在他可以抬起攻無不克的挖鬥,毫不容情地挖向原先的教室、辦公室、行政大樓……

我沒有回覆他的微信,我覺得話不知從何說起。我可以體會到渲瀉的快感。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如果說老師應當如何育人,如何對學生視如己出,自己都會覺得過於矯情和偽善。我如果說,你這個職業所向披靡,大有前途,你的同學都羨慕著你的勇猛呀,這話也過於輕浮。

這一刻,馬吉只是把我當作一個聽眾,就像若干年前,在教室裡,我叫他閉嘴聽課一樣。

文\ 惠振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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