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翁:探祕石鐘山

白頭翁:探秘石鐘山

石鐘山有名,其名遠播古今。我以為皆因蘇軾先後三臨此山,著有《石鐘山記》,幾乎膾炙人口,老幼皆知。我們這代人曾經在語文課上跟著老師一字一句地朗誦,雖然當時並未覺其妙在何處,但卻記憶甚深。衝著蘇軾說得如此玄妙,得機必遊,必探其秘。悠悠哉,恍恍然,半個世紀竟如白駒過隙,今日始得時機,登那石鐘山,下那石鐘山,非要看個究竟。

石鐘山的大門上是郭沫若親手題的“石鐘山”,想必郭沫若五十年前來過。非常遺憾,石鐘山的門、亭、閣、榭幾乎都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重建和新修的,掃興之餘,友人直言,來此處不為探古,只因石鐘山有蘇軾《石鐘山記》,為探秘而到,其秘未探何興之掃?

也是,也是,那石鐘山言其為山,實為臨水而立一巨石,因此山年代久遠,石上有土,土上生根,綠樹婆娑,臨風而舞,百景俱生,遷客騷人多會於此。我信登此山者多不為山,我在山西插隊、工作三十年,山西表裡河山,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呂梁,望不盡看不完的千山萬壑,區區海拔六十一米的山,在山西人眼中不是山,連晉國王陵墳上的封土還高三十多丈呢!

石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其“仙”在其得天獨厚的位置,可謂一天上飛來石,如仙人所植。

石鐘山“巧”在亭亭玉立在那鄱陽湖和長江的交匯處,一曰中華第一大湖,一曰中國第一大河,兩水相望,浩浩蕩蕩,波瀾壯闊。石鐘山巍然屹立,銜遠山,看長江,含鄱陽,眺九江,煙波浩渺,雲蒸霞蔚,朝輝夕陰,氣象萬千,獨石鐘山獨享一切,閱盡人間,沐儘自然。

據蘇軾所記,石鐘山了得,有“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蘇軾描述得夠瘮人的,也真像驚險大片。我也能體會到,如一大鳥半夜從你頭頂飛過,突然鳴叫數聲,其叫聲竟然像一個老漢半夜在荒郊野外沙啞地咳嗽,又慘然地苦笑。

我們本欲半夜登石鐘山,欲仿蘇軾乘夜半月明之際,體驗蘇軾老前輩的經歷和感受,不想遭公園人搶白。言之此公共公園矣,到點鎖門下班,焉能半夜入園?小心四處皆有窺視鏡頭,一旦警報四起,突發事件也。莫敢,莫敢,入園先交四十元。方知此處無詩興。

從郭沫若題詞下經過,門背題匾四個大字讓人注目:江湖鎖鑰。方知此山不留物皆因地勢特別,臨湖臨江臨水一制高點,每朝每代,改朝換代,皆兵戈相見,兵家必爭。一九四九年的渡江戰役,解放軍三十萬大軍首破長江防線即在此地。石鐘山見過金戈鐵馬。

迎面是一仿漢白玉的石雕,看石雕塑的底座上的題字方知蘇軾也。高是高大,足有三米開外,仰頭一望,忙繞行而去,此像人無生氣,眼無神,身無氣度,呆板僵硬,未脫石頭氣也。細問方知,此像是二○○一年就在離此不遠的星子縣的石刻鄉花了三萬塊錢刻的。這麼一說破更覺得此蘇軾非彼蘇軾。

倒是一九八三年新建的石鍾亭還有些味道。因為亭中有一塊石鐘山石,即石鐘山上的石頭,以石擊之,其石竟能發生鏗鏘之聲,細聽果然如罄如鍾,聲雖細,然有金屬的陽剛韻。由此佐證,唐之李渤先生,“石鍾也,有銅鐵之異焉。”李渤言石鐘山之為鐘山皆在其石也,其石天下奇,有銅鐵之異,是為鍾也。李渤自喻言之有據。

登石鐘山,山雖不高盤繞而上,登頂臨江,風吹襟懷,心曠神怡,登山的暑熱燥汗隨江風而去,果然清爽,果然神仙,登石鐘山頂,望湖眺江方知此山為何稱“江湖鎖鑰”,從江湖而上側壁立千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們要探的是石鐘山的“鳴”,石鐘山為何而“名”?順著石坡而下,幸虧有前人鑿鋪下的石階,貼石壁而下,有一步登失則跌落江湖之感。此險路已多年封死,石板上多有積水落葉青苔,每下一步不由人不心中飄悠恍然。前後人之相隨,竟如踩之頭頂,植於岩石縫中之古樹,裸露在外的老根,滄桑得如同隔代老人的枯手,抓住那些老樹的枯根彷彿是握著一隻僵硬冰冷伸出古墓的死手,額上有沁汗。

直到泛舟崖,之前無路,來此崖全憑攀爬,其險況可知矣,現腳下有石鑿隧道為一九八○年新修的,有說當年修此隧道時曾有人滾落下去,讓人膽戰心驚。

再走便到了泛舟亭,此亭皆石製無木無窗無扇無門,據說為蘇軾月夜泛舟之處,蘇軾曾在此小息,望湖水聽濤聲,故此亭也名聆音臺。有此經歷敢斷言,當年如蘇軾從石鐘山西麓下山,其攀巖功夫好生了得,夜半即有明月,下此陡峭山崖,非一般人敢為。蘇軾必不像門前的雕像,那般富態雍容。

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自泛舟亭,再往下爬,但見到處都是“成群結隊”的百足蟲,有的百足蟲簡直就像小金環蛇,讓人看了心中懼怕。此處為何有這麼多這種“精靈”?眾皆不知,此蟲雖然對人不咬不攀不纏,但總感到心中“麻陰陰”的。

終於來到湖面處。

湖水不急不猛不兇不狠,平平穩穩湧來,又彬彬有禮地退回。

果然如蘇軾所言,湖邊有大小湖石,大則數人高,小則亦半人之上,水之沖刷,石則圓滑平潤。

石又圓又滑,人作猿狀猶揪心。尋蘇軾《石鐘山記》中“大石則側立千尺”,方明,此石並非孤立之石,應即為石鐘山,屹立湖中之石未見高有千尺者。蘇軾說其石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是否經千餘年此石已風化?已崩塌?我們皆瞪大眼睛欲尋那像“猛獸奇鬼”的巨石,皆不見。一友人言,蘇軾老先生想像力太豐富了,看石成妖,望巖成鬼。我亦心中納悶,四望之下,何處有“鬼石”?

但見湖水沖擊下的石鐘山根底處,石與石之間皆有縫隙,石頭之上俱有空洞,很有些太湖石的味道,浪湧來時,水順石縫、石隙、石洞穿過,浪退時,水又悄然從中流出,一進一出,周而復始,不圖晝夜,浪拍岸時,卻又響聲,但側耳細聽,浪擊石之聲絕無蘇軾所聽到的那般神奇玄妙,找到一巨石洞,探望其中深奧不得其終,估計此洞不淺,但側耳細聽,水浪湧入並無一聲鐘鳴,亦無“窾坎鏜鞳”之聲,更無“魏獻子之歌鐘也”。我等恐怕聽漏之,聽錯了,俱靜止張耳再聽,蘇軾所說“周景王至無射也,魏獻子之歌鐘也”,全無,絕無。

以手執一石擊之巨石,聲隨水而走,倒有些金屬的脆亮之聲,但我等敲擊崖石,眾人亦誓言,水浪再急再猛,也絕對發不出這種石擊石時發出的聲音。

後又問當地的一位嚮導,據說他是祖居此地的老戶。他坦言道,不僅是他,其父,其父之父亦未在此見到鸛鶴,更未聽說過其鳴叫之聲像老人半夜咳嗽和大笑的。

想起蘇軾在《石鐘山記》中所言,“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於是惶惶然,墜墜然,難道古人之說有假乎?後經討論得一結論,眾人俱滿意,事物無一成不變者,何況往事越千年?

物換星移矣……

事過境遷矣……

怎不令人感慨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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