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脚跨出那扇庄严的铁门时，林宇的心中充满了不安。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出狱时的欣喜，然而此刻充斥于脑海中的却只有惶然和疲倦。
阔别十二年，他终于重新嗅到自由的滋味。
走出那扇铁门之后，林宇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用目光贪婪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人。
那个人迟迟没有出现，林宇忽然想抽一根烟，于是他站了起来，试图从过往的行人中寻找一个看起来像烟民的人借一根。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胆量，当行人从面前经过时，他甚至没有勇气打招呼。时隔十二年，他竟然对自由世界产生了恐惧。最终，他气馁地重新坐到了路边的长椅上。
看着远方的高楼林立，他暗生好奇：如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一辆破旧的黑色轿车停到他身旁，车门打开后，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正是林宇要等的人——梁泉。
梁泉快步走了过来，他红着眼眶望着林宇，嘴唇微微颤抖着，神色激动无比，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他一把搂出了林宇，用双手用力拍打着林宇的后背。
林宇推开了他，默默注视着这个陪伴他走过青春又改变了他命运的男人，心中既有重逢的感动，又有着难以消解的怨恨。
“走吧，小宇，我带你回家，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梁泉哽咽着说。
林宇用喑哑的声音回应：“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梁泉激动地说：“我怎么可能忘，我连命都可以给你！”
林宇感到自己的眼眶变得温热起来，但他依旧用冷静的声音说：“现在就把钱给我吧。”
冰冷的语气似乎刺激到了梁泉，他露出痛苦的表情，试探着问：“小宇，你在恨我吗？”
林宇没有作出回应。
而后梁泉猛然开始打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脆响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他一边奋力抽打着自己，一边流着眼泪，这幅情景引得几个行人驻足观望，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行人的目光让林宇感到恐慌，他抓住梁泉的胳膊，制止了后者歇斯底里的行为。
“先到车里去，这里不适合说话。”林宇说。
两人上了车，周围的人才渐渐散去。
梁泉打开车内冷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说：“小宇，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有理由恨我一辈子。”
梁泉的忏悔像一把匕首划在了林宇的胸口，让他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作为对方最好的朋友，林宇能够理解梁泉的情绪，可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梁泉继续说：“答应给你的一百万，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你为我坐了十二年牢，所遭受的痛苦是我无法想象的，就算你让我立刻去死，我都不会犹豫。但是小宇，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出现隔阂，我希望能用余下的生命来弥补你，我希望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良久，林宇终于回应说：“泉哥，我不是恨你，我只是想重新开始，不想再活到过去那些事情里，毕竟，这是一个新世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梁泉说：“我明白了，这样也好。我先帮你找一个住的地方，再给你找个工作先干着。等你重新办好了证件，就去办一张银行卡，我把钱给你转过去，这样行吗？毕竟，对如今这个社会，你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现在把钱都给你，我也不放心。”
“嗯。”林宇答应道。
随后，梁泉开车来到了一栋单身公寓，为林宇租了一个单间。这是一个面积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面很干净，卫生间和厨房都有，足够一个人住了。
临别之际，梁泉又给了林宇三千块现金和一部手机，并嘱咐说：“这钱你先花着，买点衣服和日用品。这手机里存了三个号码，一个是你自己的，一个是我的，还有一个是我朋友的，他是个老板，你准备好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他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梁泉的贴心安排让林宇颇为感动，他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对梁泉的态度太过冰冷。
梁泉走了之后，天气已是傍晚。林宇独自站在窗前，推开玻璃窗，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以及闪着各色灯光的商厦，内心被无限多的惶然所填满，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走进这个世界。
尽管已经想象到十二年之后的世界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林宇还是没想到这变化竟有如此之大——曾经卖五角钱两根的油条，如今三元一根，价格竟然翻了十多倍；曾经只有少数人买得起的汽车，如今几乎塞满了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人们的手机也变成了大屏幕的智能手机，功能多得简直像是一台微型电脑。
在街上逛了半天之后，林宇就几乎要绝望了。他花掉了将近五百块钱，才买到了一身休闲装和鞋子，还是打折促销款。
物价的飞涨让林宇难以接受，他本以为出狱之后拿到梁泉给的一百万，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找个僻静的小镇买一栋带院子的房子，再买一块田地，里面种满蔬菜和瓜果，他可以清晨在田间劳作，下午在院子里午睡，晚上和邻居一起吹嘘过往。
可现在看来，一百万在当今的时代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买房子是完全不可能的，即便只是用来生活，也撑不了几年。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用十二年的时间交换一百万是彻彻底底的亏本买卖。他开始感觉后悔，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毕竟这件事不是别人强迫自己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看来，只能去工作了。他颓然地想。
梁泉留下的手机，林宇用了几天还不太习惯，他总觉得这个屏幕大到一只手几乎拿不下的玩意儿用起来太复杂，但还好，他学会了怎样拨打电话，以及用软件查看地图。
“许老板”是电话薄里仅有的三个名字之一，林宇在一个傍晚拨通了他的电话。
也许是有梁泉做背书，许老板对林宇的态度很热情，他表示早已预留好了一个职位，林宇随时可以过去上班。
挂了电话，林宇穿上了新买的衣服，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在监狱中他一直恐惧照镜子，他觉得那不是真实的自己，他所接受的惩罚也只是替别人承受而已，终有一天他会变回真实的自己，那个充满活力与勇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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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他必须要正视三十四岁的自己了。
瘦高的身材、粗糙而泛黄的脸、大而无神的眼睛、干裂的嘴唇，这就是镜中的林宇，这幅样貌让他无比绝望，他意识到自己丧失的不只是十二年的光阴，还有勇气和信心，以及激荡的荷尔蒙、强壮的身躯，甚至浪漫的爱情。
他在少年时走进监狱，以为人生路还长，等到出来时，已是人到中年，什么都追不上了。
在这种绝望下，他逃开了镜子，坐在床边，摸出口袋里的香烟，一根接一根麻木地抽着。而后，他开始啜泣，这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他无法控制情绪，只好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哭着。
在这一刻，他很想躺到什么人的怀里，被轻声安慰，被关心。然而陪伴他的只有空荡的房间，和陌生的自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他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是早上八点。林宇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着装，便出发去见许老板。
许老板一看就是久经商场的生意人，他堆着满脸的笑容迎接了林宇，仿佛后者是他亲密无间的好友一样。然而两分钟的寒暄之后，许老板就迫不及待地让秘书把林宇打发走了。
秘书给林宇安排了仓库打包员的职位，这份工作很简单，只需把装满货物的箱子打上胶带，再贴上单据就可以了。只不过这份简单的动作每天要重复几百上千次。
简单练习之后，林宇立刻就开始了工作。
这间仓库中有很多人在做着类似的工作，有人负责拣货，有人负责装箱，有人负责打包。他们像一个个机器人，千百次重复着某个动作，没有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人偷懒，因为工资都是根据完成的数量算的。这份工作让林宇想起了在监狱中做过的某些劳作，单调而枯燥。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时候，所有员工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各自的储物箱里拿出餐盒，开始享用午餐。这让林宇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道做这份工作需要自带午饭。
“喂，新来的，你没带午饭吧？”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
林宇转过头看着她，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中等偏胖，肤色很白，圆润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微笑。
“是啊，我不知道要自己带午饭。”林宇回应说。
“谁也没有说要自己带午饭，只不过外面的饭太贵，又不好吃，所以我们都习惯了自己带。”
“哦。”林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先吃这个吧，我今天正好带得多，吃不完。”那女人递过来一个馅饼。
林宇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接。
“快拿着吧，这又不值什么钱。”女人催促说。
林宇只好接过了馅饼，在女人的注视下，他咬了一口，是茄子馅的，虽然是冷的，但味道很好吃。这个冷冷的茄子馅饼，成了他出狱之后吃到的第一口家常饭。
“我叫惠然，在这里工作快一年了，你呢？”女人问道。
“我叫林宇。”
“你一个年轻大男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工作？”
听她这么说，林宇才意识到在这里工作的大多都是妇女，或者年龄较大的男人。
这个问题他不知如何作答，便只好沉默着。
惠然没有再追问，又把带来的粥给林宇分了一半，这让林宇觉得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
下午的工作结束以后，林宇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了仓库。望着同事们四散而去的身影，他的心中唯有羡慕。经过一整天的劳累之后，他也想回到一个温暖的家中，享受家人的陪伴。
然而陪伴他的只有华灯初上的夜景，于是，他的内心再次被空虚所填满，他强烈地感觉自己是一个外来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寻求归属感。
梁泉给他打来了电话，问了工作的感受，又问他想不想一起喝点酒，被林宇拒绝了。
林宇能想象到和梁泉喝酒之后的情景，梁泉一定会声泪俱下地追忆往昔，末了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语。林宇讨厌那样的场景，那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只配被人同情的可怜家伙。因此，他不想和梁泉见面，至少此时不想。
第二天，林宇按时去工厂上班。对这份工作，他心中没有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麻木地做着而已，十多年的监狱生活早已让他忘记了该如何追寻生活的意义。
中午下班时，林宇才意识到自己又没带午餐。他望了望四周，决定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出去找个小餐馆随便吃一点。
“你又没拿午饭吗？”旁边传来惠然的声音。
林宇尴尬地点了点头。
“吃我的吧，我今天拿的也挺多的。”惠然递过来一个馅饼和一份粥。
“我还是出去吃吧。”
“出去吃多贵啊，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今天下班后帮我一个忙。”惠然不由分说地把馅饼和粥放到了林宇面前地桌子上。
林宇无法再拒绝，只好问道：“帮你什么忙？”
惠然调皮一笑，竟绽放出几分少女般的可爱模样，她说：“吃了再告诉你。”
林宇只好拿起馅饼吃了起来，依旧是茄子味，他很喜欢这个味道，鲜香可口，配合着甜甜的大米粥，很美味。
他匆忙吃了几口，又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惠然点了点头，说：“既然吃了我的饭，就不能拒绝我的请求了哦。”
她略带玩笑的语气让林宇有些恍惚，他上一次听到异性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是在遥远的中学时期，那时候的他面相白净，成绩又好，班级里总有女生借由请教问题来与他攀谈。
那时的他，真是光彩照人。
惠然打断了林宇的回忆，说：“今天晚上八点，我要你给我打个电话，到时候我会让我儿子接，你就假装是他的爸爸，对他说几句生日祝福就好了。”
林宇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追问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惠然叹了一口气，说：“我儿子今年五岁，他小名叫成成，他爸爸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一直骗他说爸爸去了远方工作，可最近他上了小学，开始对这个说法产生怀疑了，我只好找你帮这个忙，让他相信这一点。除了你，我也不认识别的什么男人了。”
“可是他长大之后早晚会知道事实的，为什么要骗他呢？”
惠然无奈地说：“我知道不可能永远骗着他，可我希望等他再长大点，变得坚强了之后，再告诉他事实。”
对于她的这种想法，林宇不太赞同，但既然她要求了，他也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又谈论了相关的细节。之后，他们就开始闲聊了，惠然说起了自己的家庭状况，说起了单亲妈妈的委屈和辛苦，又说起了成成的懂事，她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状况都告诉了林宇，仿佛他们是亲密的朋友一样。
随后惠然也问了林宇的家庭状况，林宇说自己孤身一人。她又问他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林宇随便编了一个谎言搪塞了过去，他的撒谎本领很差，惠然肯定听得出来那是个谎言，可她并没有拆穿。
下班时，惠然又向林宇提及了他们的约定。其实不用她刻意强调，林宇早已把这件事当成了某项重要的约定记在心里。这是他出狱之后第一次与别人打交道，意义非凡。
在路上随便买了点食物当晚餐，林宇一边吃着，一边徒步回到了公寓，这花费了他将尽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不会打车，也不喜欢坐公交，确切地说，他害怕与陌生人近距离相处，那会让他感觉自卑和惶恐。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隐形人，不被任何人看到，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到了公寓之后，他看了看挂钟，七点五十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于是就这么安静地握着手机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墙壁上的圆形挂钟，等待着晚上八点的到来。
这十分钟时间里，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惠然，虽然才认识两天，但惠然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八点整，林宇拨通了惠然的电话。
“嘟……嘟……”几声之后，听筒里传来了惠然的声音：“喂，老公。”
这一声“老公”，像是一颗炮弹击打在林宇的胸膛，让他说不出话来。尽管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他仍然惶恐地看了看四周。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赤红，仿佛做了什么羞愧无比的事情。
“我在陪成成吃生日蛋糕，你和他说两句话吧。”惠然的声音唤回了正在游离的林宇，让他想起来这只是欺骗孩子的一场表演。
接着，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爸爸，是你吗？”
林宇稳定了一下情绪，用尽可能亲切的语气说：“是我，成成，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你在哪里啊，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在外面工作，暂时还回不去，你要听妈妈的话。”林宇用事先与惠然讨论好的台词回应。
但是意外发生了，成成忽然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似乎是用嘴巴贴着手机的话筒在哭。这让林宇有些无所适从，他隐约听到惠然在安慰成成：“别哭了成成，今天是你的生日，要开开心心的。”
可成成的哭声一发不可收拾，隔着手机，林宇都能感受到他的伤心情绪。
随后，电话被挂断了。
林宇瞬间回到了安静无比的世界里，他不知道电话那边发生了什么，大概是成成哭的时候不小心挂掉了电话，也可能是惠然把手机抢了过去。无论怎样，这件事都与他无关了。可他却感觉心中很不安宁，无法让自己完全抽身出来。
林宇拿着手机在床边又呆坐了一会儿，忽然间，惠然又打来了电话。
他让铃声响了几下才接起来，故作冷静地说：“喂。”
电话里又传来了哭声，但这一次不是孩子的哭声，而是女人的啜泣声，再仔细一听，是惠然的哭声。
她哽咽着说：“成成一直哭，他委屈的样子让我很难受。”
林宇知道此时他需要说些安慰的话，但一时之间却没想出合适的语句，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惠然请求说：“要不你过来吧。”
“什么？”林宇惊讶地说。
“现在过来吧，你就假装是成成的爸爸，反正他也没见过你。”
林宇回答：“我不可能装得下去的。”
“就只是今天，毕竟今天是成成的生日，先让他高高兴兴过完。之后，我会找个时间告诉他真相。”惠然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又坦诚。
林宇无法说出拒绝的语句，便答应了下来。随后，惠然把地址发到了他手机上。
挂掉了电话，林宇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扮演好这个父亲的角色。
惠然的地址比较远，林宇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过去，整个行程中，他除了对司机说地址以外，没再说过一句话。
到了之后，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惠然正在小区门口等着，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胖胖的男孩，应该就是成成。看到林宇之后，成成抬头用眼神询问妈妈，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刻大声呼喊着跑了过来：“爸爸！”
成成一头撞在了林宇的身上，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
不远处冲他微笑着的女人，以及怀里欢闹的孩子，让林宇感觉自己正处于梦境之中。不久之前他在狭小的牢房里畅想的美好未来，如今竟已完全实现。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们三人像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又一圈，谈论着孩子的生日，庆祝着团圆的喜悦。
时间很快就要到零点。
成成拉着林宇的手问：“爸爸，你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林宇尴尬地看了看成成，又看了看惠然。
惠然立刻解围说：“爸爸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没有准备。”
“我喜欢遥控汽车，那种可以坐在里面的汽车！”成成雀跃地说。
“那我让爸爸明天给你买。”惠然敷衍说。
“不行，我现在就要，那边的商场就有卖的。”成成拉着林宇的手撒娇说。
林宇宠溺地说：“好吧，现在就给你买。”
他们去了商场，林宇给成成挑了一辆黑色的儿童汽车当作礼物。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一辆儿童汽车竟然能卖一千多元。
随后，成成在小区的广场里开玩具汽车，惠然和林宇坐在一旁看着。
“你该走了，趁着成成没注意。”惠然说。
林宇立刻被拉回了现实中，点了点头，说：“好。”
“玩具汽车的钱，我明天上班还给你。”
“不用了，就当是我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吧。”林宇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惠然一把拉住他的手。
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林宇心跳加速，他的手很快被汗水浸湿。他看着惠然，惠然也看着她，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拉着彼此的手沉默了许久。
就在林宇打算拥抱她的时候，惠然却抽出了手，说：“你快走吧。”
于是，怀着满心羞愧的林宇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回去的路上，林宇感觉街道变得明亮了起来，空气也变得甜蜜起来，就连汽车的鸣笛声都变得悦耳了起来。
4、
出狱已经两周，林宇的生活渐渐开始有了温度，尽管仓库打包员的工作单调乏味，但这份工作让他感觉踏实。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
他爱上了惠然，是彻彻底底的爱，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爱情虽然伟大，但绝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让人寻死觅活，而此刻即便让他为了惠然去死，他也不会有半秒钟的犹豫。谁要是想把惠然从他身边夺走，他就会与那人拼命。
爱情让林宇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的气色变得越来越好，身体也越来越有力气；他买了一些健身器材，每天下班后都会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健身；他要求自己每天用半个小时的时间上网浏览新闻，了解当今的世界；他还在不足一平米的小阳台上摆了两盆不知名的花，并定期给它们浇水。
为了多一些和惠然说话的机会，林宇工作的时候经常故意不带午餐。而惠然对他也颇有好感，她每天都会多带一些午餐，有时候是茄子馅饼，有时候是家常小菜和粥。共度午餐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因为惠然，林宇觉得自己的人生从黑白变成了彩色，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被过往的惨痛经历磨去了爱的勇气。
但林宇开始面临新的问题——他的钱快不够花了。梁泉给的三千元，如今只剩下几百，几乎撑不到发工资的时候。
林宇抽空办好了身份证件和银行卡，他决定找梁泉要回属于自己的一百万。
一天晚上，他拨打了梁泉的电话，准备开口要钱。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但意外的是，梁泉的电话竟然没人接。
于是他发了一条短信给梁泉：有空的时候回我电话。发完短信之后，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回复，便怀着烦躁和担忧的心情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林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来这里住了两个多星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敲门。
来的人是梁泉，他手里拎着买来的早餐，脸上带着微笑。
“还没吃早饭吧？”梁泉走了进来，把袋子里的早餐取出，摆在桌子上。
“没吃。”林宇懒洋洋地回答，因为昨晚的事情，他的语气有些敷衍。
梁泉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说：“昨天我看到了你发的短信，但我没有勇气给你回复。”
“为什么？”
梁泉坦诚地说：“我知道你找我是想要回自己的钱，可我现在正好遇到一件烦心事，拿不出钱来，所以没敢接你的电话，也没回复你的短信。但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要亲自来告诉你，不然我们之间就会产生误会。”
看梁泉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而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林宇的怒气便消了一大半，他坐了下来开始吃早餐，并问：“你遇到了什么事？”
梁泉叹息说：“我现在虽然是个小老板，但其实赚不到什么钱，只是开着一个小工厂，批发一些日用品而已。我最大的客户，是一个连锁超市的采销经理，他叫刘洋，这家伙已经快半年没给我结过货款了，一直拖着，害得我现在工厂都快周转不开了。”
林宇问道：“他欠你多少货款？”
梁泉苦恼地说：“算上这个月的货，将近一百五十万了。”
“都欠这么多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供货？”
“唉，”梁泉摇了摇头说，“没办法啊，这一行现在客户很难找，大客户就更难找了，没有了他，我的工厂估计很快就要倒闭了。”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啊，你找他商量过没有？”
“找过不止一次了，他要么躲着不见我，要么说手头没钱，让我再等几天。可我看他活得很滋润，最近刚换了一辆六十多万的新车。”
林宇思考了一下，说：“那他就是故意想赖账了？”
梁泉愤愤地说：“他肯定是知道我这个小工厂如果没有了他，很难撑得下去，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沉默了片刻之后，林宇感慨说：“我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呢。”
梁泉连连摆手，说：“你跟我一起长大，应该知道我没什么大本事，只靠一些投机倒把的小聪明，在过去能吃得开，现在不行了。现在这社会，太艰难了。就说我那辆破车，都开了快十年了，雨刮器都没了！”
林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大致猜到梁泉今天来的目的。
见林宇不再说话，梁泉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子上，说：“我知道你缺钱，这一万块是我从别的小经销商那里预支来的，你先用着。我再去找刘洋沟通，等要回了钱第一时间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继续吃着早餐。
梁泉看了看手表，起身告辞。
看着桌子上的信封，林宇内心涌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陪伴他走过了少年和青年时期的朋友变了，对他不再坦诚了，但下一个瞬间，他又说服了自己要相信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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