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洛陽的廷尉大獄中,關押的多是漢朝落魄王侯與獲罪高官,權貴宗親來到這裡之後,幾乎無一例外威風掃地,受盡獄卒小吏的折辱。漢朝刀筆小吏的能量極為驚人,他們在一定程度上握有生殺的大權。
西京重臣絳侯周勃就曾領教過獄吏的厲害。有人告發周勃謀反,廷尉逮捕周勃嚴加審訊,獄吏也百般侵犯侮辱。無奈之下,周勃拿出一千斤黃金賄賂獄吏,獄吏於是在公文書牘背後寫下“以公主為證”幾個字,教他解脫牢獄之災的訣竅。周勃恍然大悟,獄吏所指的公主是嫁給周勃之子周勝之的文帝女兒周勃曾經將自己因立功增加的封邑民戶盡數贈送文帝的舅父薄昭,獄吏的意思正是提醒周勃求助於外戚。於是周家的媳婦去哀求舅祖薄昭,薄昭找到姐姐薄太后,薄太后最後被親情點燃。在薄太后的壓力之下,文帝派人持節赦免周勃,恢復爵邑。周勃出獄後極為感慨,我曾統領百萬大軍,卻從來不知道獄吏如此尊貴啊。
韓安國也曾犯法入獄,被獄吏田甲羞辱,他警告田甲說你難道不怕死灰復燃麼?田甲對這一威脅嗤之以鼻,你要復燃我就拿水澆滅。可見當時獄吏的囂張。
投入廷尉大獄的人多數犯有重罪,王章、趙廣漢都是在京兆尹任上獲罪死於廷尉大獄,周勃、韓安國這樣能夠全身出獄的案例少之又少。因此,羞辱這些行將斃命的高階官吏,並不會帶來什麼危害。這就是獄卒小吏肆意妄為的原因所在,他們見慣了太多的高官下獄,這些烜赫一時的人物,不是形容枯槁面若死灰,就是驚慌失措地要求刀筆來書寫辯白的奏書。而眼下關押於獄中的這名囚徒,卻實在叫獄吏們驚訝不已。
光武下詔將此人投入大獄,已經審理結案判為死刑,等待冬季一到即可行刑。然而,這名臨死的囚徒不僅沒有因為對生的留戀而體現出恐懼,也沒有因為萬念俱灰而像行屍走肉般麻木。每日清晨,他高聲背誦《穀梁春秋》的大段章節;入夜之後,就在一片漆黑中獨自吟哦。彷彿這並非死亡來臨的前夜,而是一如往昔。
獄吏們曾聽說西京宣帝朝有過類似的奇人,但卻從未得見。時任長信少府的大儒夏侯勝因反對為武帝立宗廟而被宣帝下獄,丞相長史黃霸也牽連入獄,黃霸提出向夏侯勝學習經學,夏侯勝以即將赴死已無必要推辭,黃霸卻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夏侯勝感動於黃霸的精神,便在獄中開始講解。此刻,獄吏們終於相信,夏侯勝和黃霸的故事絕非荒誕不經的傳奇。獄吏們被這樣的淡泊鎮定與好學不倦所震撼,或者他們因此不再也不敢侵辱這個落拓的官員。
這名特別的囚徒就是北海國(治劇縣,今山東昌樂縣西約十里)前國相董宣字少平,陳留郡圉縣(故城在今河南杞縣南約六十里南圉鎮)人,得到大司徒侯霸徵辟,成為大司徒府屬吏。侯霸字君房,籍貫河南郡密縣(故城在今河南密縣東南三十里),他的同族叔伯侯淵是元帝的宦官,因善長辯論做權宦石顯的副手,稱為大常侍,侯霸因此被任命為太子舍人。侯霸為人矜持威嚴不怒自威,家產千金,豪富之家決定了他不必為求生所累可以潛心學問,他跟隨九江太守房元精研《穀梁春秋》,這也是上文猜測董宣誦讀此書的原因。
為重要的選官入仕之途。侯霸就任大司徒,徵辟任用之人不乏賢士君子,太原閔仲叔、會稽鍾離意均是其中高士。能與這些當世俊傑同列,董宣一定會引以為榮。在後來的官吏考察中,他又被舉為高第,慢慢升遷直至北海國相。
既不過分留戀人生,也不因曾經的榮華已成泡影而對過往的舉動有所悔恨的敬仰。實際上,董宣畢生臨民理政,處處可見對侯霸的模仿和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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