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陳伊凡就在特朗普政府宣佈加徵關稅的同一天，7月10日，美國汽車製造商特斯拉宣佈，已與中國達成協議，將在上海建造一座電池和汽車工廠，特斯拉表示，其在上海的計劃將包括一個研發中心和一個銷售企業。CEO馬斯克宣告，上海將成為美國以外第一個超級工廠所在地。
兩週前，另一家美國虛擬機霸主VMware剛剛在西安開完其在中國的大中華區合作伙伴領導人峰會，這是這家軟件領域的知名外資公司第一次選擇在中國中部省會城市召開自己的合作伙伴峰會。
2018年5月，進入中國市場16年的全球領先的半導體知識產權(IP) 提供商Arm公司宣佈成立中國合資公司，中方控股51%。與此同時，全球最大的開源雲平臺公司紅帽在其中國區也換上了一位“中國通”式的干將，並密集向中國媒體發聲。
貿易戰陰雲之下，一些美國的高科技企業卻並未放緩入華的步伐。在科技領域，大數據、雲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板塊，新一輪外企正在悄無聲息間“搶灘”登陸。“ICT（信息通訊技術）行業一直是中國開放時間較早、開放程度較高、利用外資比較多的行業。當前，在中國經濟新常態下，隨著中央和各地方政府積極推動產業轉型升級、鼓勵創新，及進一步擴大開放、放寬外商投資市場準入、不斷優化營商環境等新舉措，外商科技型企業在華投資面臨更有利的經營環境，包括政策支持、消費升級認同和市場潛力等。”商務部研究院跨國公司研究中心主任何曼青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這些外資企業在中國正在尋找新的商機。“科技型外商投資企業與中方加強合資合作利於雙方互助共贏：對中方來說，能夠獲得更多的近距離學習機會，有助於及時更新理念，瞭解國際先進技術和標準動態，甚至通過承接訂單進入跨國公司全球市場和研發中心網絡等；對跨國公司來說，與中方合作有助於他們更快捷瞭解中方的經營環境，包括消費者市場需求偏好、利用中方的營銷渠道、人力資源等”。
在南開大學跨國公司研究中心教授葛順奇看來，外資進入中國,曾經主流的是市場導向，包括可口可樂、沃爾瑪就是很典型的中國市場導向。但當下來看，外企更多的是效率導向。他們之所以在中國佈局發生變化，是因為在國際分工的背景下，中國本身的發展正在轉為追求更高的質量，經濟轉型升級正在成為關鍵詞。
新動向
相比八九十年代第一輪外企入華潮，這一輪的外企，更集中於高新技術領域。
距離郭尊華第一次來中國大陸已經27年，在向記者描述他對於未來的看法時，他用“充滿機會”來形容當下的中國市場，郭尊華是全球雲基礎架構和移動商務廠商 VMware（NYSE：VMW）的全球副總裁、大中華區總裁。27年前，還是產品經理的郭尊華代表北方電訊到中國來和郵政部的技術人員交流，“雖然當時中國相對比較落後，但技術人員問的問題很深入尖銳。”
“他們對於國外新技術的渴望就像‘海綿’。”紅帽履新的大中華區總裁曹衡康向記者如此描述他90年代第一次到大陸來的情景。當時他剛離開IBM，加入到一家美國公司Aspen-Tech，作為第一位中國首席代表來到中國。他提著公文包，去大慶、蘭州等地和客戶交流。
27年後，郭尊華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每三個月他都要回到公司總部進行工作彙報，只有大中華區有一個單獨的委員會，他直接向委員會彙報工作，“他們非常關心中國業務的發展，並不關心上個季度取得多少成績，反而是想知道我未來兩三年的想法和中國的情況。他們經常問我，‘你需要什麼支持才可以繼續擴展你的業務？’”
同樣，曹衡康說，20多年後，中國客戶更多的是問，有沒有和本土的合作案例。不久前，他到貴陽參加會議，看到了這個如火如荼的大數據中心對開源人才的渴求，有參會者問他，紅帽什麼時候來貴陽建立研發中心？“我們非常缺開源人才。”
郭尊華所在的VMware如今已成立20年，總市值超過600億美元。2005年，VMware在中國北京設立第一個辦事處，2011年建立上海研發團隊。之後其位於中關村融科資訊中心的中國辦公室就經歷了幾次擴張。2018年，這一擴張迎來了一個新的節點：其北京辦公室繼續擴容，搬到了三元橋燕莎商務圈的核心地帶，啟皓北京大廈。中國區的員工也從最初的幾十人發展到瞭如今的500多人。
相比VMware，曹衡康所在的紅帽進入中國時間要更早，2000年紅帽有了中國辦公室，2004年11月，紅帽在北京設立辦事處。如今，紅帽中國區一共有4個辦公室，550多名員工，其中近300名是研發人員。2013年紅帽發佈OpenStack平臺，正式邁向雲計算。
除了Vmware 和紅帽之外，福布斯全球科技企業2000強里名列前茅的企業也不斷加大其在中國市場的佈局。此前被傳在中國區大規模裁員的全球最大的數據庫服務商甲骨文公司也迅速闢謠，稱調整的只是其計算機操作系統Solaris相關部門的崗位，並將集中火力進軍雲計算。甲骨文公司負責人稱，2017年甲骨文中國有5000餘員工，研發人員佔一半，分佈在中國5大城市的5個研發中心。
IBM也在去年完成了它們在中國區的轉型。面向雲計算、大數據、移動、社交、安全、區塊鏈、物聯網方向佈局，“三年前喊這些僅僅是口號和想法。今天再談的時候，很多都在實際落地過程當中。”在Think2018大會上，IBM大中華區董事長陳黎明表達了他對IBM在中國佈局的信心。如今，IBM已在北京和無錫分別建立了兩家IBM中國雲計算中心。
商務部最新數據顯示，2018年1-2月，僅僅兩個月時間，高技術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145.3億元，同比大幅度增長89.7%；2017年全年，高技術製造業實際使用外資為665.9億元。
2017年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數據是，高技術服務業實際使用外資1846.5億元，同比大增93.2％。全年，高技術產業實際吸收外資同比增長61.7%，佔比達28.6%；在2016年高技術業引進外資佔比達19.1%，比2012年提高了5個百分點。
“高科技公司代表高質量的外資進來，也體現了中國經濟的發展。這是國際分工的結果，在某個環節上，中國有比較優勢，所以能夠為這些企業贏得綜合的國際競爭力。並且，外資本身也是一個不斷升級的過程，企業都是會利用它投資環境，政策區位和全球佈局的變化，去選擇它的佈局。過去以製造業為主，現在趨向於服務業。”葛順奇表示。
“我和我們的銷售人員去了長城，在長城上拍了照片，還樹了小碑，說明VMware對中國市場的承諾。希望1000年後大家會看到，我們在這麼早的時候，就對中國市場予以極高關注了。”VMware全球CEO Pat Gelsinger曾如此感嘆。
瞄準初創公司
“最早外資進入中國的方式合資佔大多數，大多是和國內品牌的企業，例如一些國企進行合作。因為這些企業所擁有的資源和途徑是當時跨國公司比較需要的。”葛順奇說。
但在這波科技浪潮中，合作對象出現了變化，除了選擇在國內運營，外企們開始向一些初創科技公司伸出橄欖枝，轉身成為科技投資公司。
1998年就進入中國的英特爾，成立了自己的投資公司，作為PE，在華投資了140多家公司，總額超過19億美元，並在這兩年不斷加碼雲計算和人工智能市場，2018年5月其投資組合新添12家創業公司，其中3家在中國，推動人工智能、雲、物聯網和芯片技術的發展。
而此前，英特爾旗下的全資子公司英特爾投資以6700萬美元投資了 8家中國創業公司，涉及智能設備、機器人、物聯網、雲服務、大數據以及數據分析等領域。英特爾投資稱，這次選擇對中國這8家公司投資的原因是這些公司都佔據了中國科技的制高點，它們的科技優勢會令英特爾的投資得到保證。
成立孵化器，也是外企在中國扮演的新角色。
全球領先的半導體知識產權(IP) 提供商Arm在2015年宣佈與中科創達成立“安創空間加速器”。2018年6月21日，安創成長營完成了第五期Demo Day的路演，16家來自初創企業展示了各自的研發成果，涵蓋物聯網、芯片、機器人、區塊鏈等領域。
2017年12月13日，在上海舉行的Google中國開發者大會，谷歌方面宣佈Google AI 中國中心成立。今年，谷歌又在深圳設立了新的辦公室，專注硬件領域。在領英上看到，谷歌深圳發佈了不少招聘信息，許多都是研發崗位。2018年1月，谷歌領投了中國手遊直播平臺觸手1.2億美元融資，這也是谷歌2015年投資Mobvoi後第二次在中國大手筆投資初創企業。
2017年 5月 ，All Pro-grammable 技術和器件的全球領先供應商賽靈思（Xilinx, Inc.，(NAS-DAQ:XLNX)）宣佈投資深鑑科技。這家初創公司由清華大學和斯坦福大學的研究人員聯合成立。賽靈思公司加速器和IP 解決方案副總裁Nazeem Noordeen 稱，深鑑科技為深度學習計算提供了具有顛覆性的解決方案，尤其是網絡剪枝、深度壓縮、低比特量化等技術的應用。
生存法則
在轉型升級的時代背景下，與中國企業合作，培育中國合作伙伴的生態，成為了當下外資科技企業講述中國故事的主要方式之一。“現在中國的企業，尤其是IT部門也相對受到較以往更大的壓力，因為現在數字化轉型成為必然，如果沒有跟上數字化轉型的潮流，就會被競爭對手超過。”6月28日下午，郭尊華向經濟觀察報記者描述過這家全球雲基礎架構和移動商務領導廠商在中國的機會。
這與當下軟件與IT服務增長的背景有關，根據2018年初Gart-ner發佈的報告，2018年全球IT支出預計將達3.7萬億美元，較2017年增長4.5%；中國在2018年對技術產品和服務的總支出會增長6.7%，超過2.6萬億人民幣。從全球來看，2017年到2019年，數據中心繫統和設備的增長呈逐年下降趨勢，而軟件與IT服務的增長則相當迅猛。
無論是紅帽還是Vmware，都十分關注在中國建立合作伙伴的生態，並專注在雲計算和自主可控上發力。
紅帽的中國戰略也移步雲計算和自主可控的市場。在2017年完成與阿里的合作之後，同年華為也宣佈與紅帽簽署企業Linux OEM合作協議，表明華為服務器成為紅帽最高級別的合作伙伴。2017年2月，在全球移動通信大會上中國移動和紅帽一同展示了基於開源技術的雲平臺原型系統。
紅帽方面告訴記者，如今紅帽在中國的合作伙伴生態圈日益完善。除了微軟、IBM、阿里雲等，紅帽在中國的合作伙伴數量也在快速增加，同時，從產品分銷合作伙伴擴展到行業解決方案合作伙伴，致力於為中國用戶提供更豐富的技術，幫助他們實現數字化轉型。
不光在企業數字化轉型，助力企業出海也是跨國公司們的新合作之路。
在此之前，在華一直面向C端服務的亞馬遜和谷歌，也在近幾年調整他們的在華策略。早在2004年亞馬遜進入中國，以7500萬美金收購了中國在線圖書零售商卓越網，然而，亞馬遜依然沒能在中國達到像在西方那樣的規模和利潤。它在中國的市場佔有率僅1%-3%。在阿里、京東等本土電商的夾擊下，在面向本土消費端的產品上，亞馬遜難掩落寞。
“我們在中國的Team這幾年也在不斷擴大。設計和研發一端可以在美國，但生產相關的部分大多在中國。”一位亞馬遜專做消費電子產品部門的員工告訴記者。2004年8月，亞馬遜收購卓越網，正式進入中國。
大學畢業之後，他進入消費類電子產品的設計和研發。由於工作原因，他常要往返美國和深圳，和他們的代工廠富士康溝通生產相關的事宜。
但亞馬遜這幾年一直在探索中國市場，尋找在中國的“生存法則”——幫助企業輕鬆拓展海外和商品採購市場。今年6月28日，亞馬遜全球開店亞太區負責人戴竫斐(Cindy Tai)曾對媒體表示，“中國跨境電商出口已經跨越粗放型發展，進入新的快速發展窗口期，中國企業對品質、品牌以及合規重要性的認知有了普遍提升。依託亞馬遜全球資源優勢和本地化服務支持，亞馬遜為中國賣家打造了‘下一代貿易鏈’整合解決方案。”
助力中國企業出海的，不僅是亞馬遜，還有谷歌中國。
“谷歌一直都在中國。”谷歌公關總監王錦紅在電話裡告訴記者。2014年，谷歌啟動了“Google AdWords深圳體驗中心”，針對中國企業海外推廣的戰略性項目，旨在讓中國企業學會大數據時代的運營方法，助力中國產品推向國際市場，並幫助中國企業進行全球化品牌營銷。
谷歌大中華區總裁石博盟（Scott Beaumont）就曾表示，他很看好中國正在實施的一帶一路戰略，如果能和大數據結合起來，將給眾多中國企業帶來無限商機。藉助大數據的優化管理，2018年全球電商交易額將突破2.5萬億美元，中國電商將會有精彩表現。
迂迴式前進
一些外企也在期待更加深入的合作。
2016年，亞馬遜AWS和光環新網（SZ.300383）合作，為中國境內提供並運營基於亞馬遜雲技術的雲服務，意味著AWS在中國正式開始商用；2015年10月，VMware與中國信息系統服務商中科曙光（SH.603019）成立合資公司，進軍雲計算市場。
2014年，該公司宣佈未來5年在華投資10億美金，用於中國市場的技術開發和創新，2016年VMware與中科曙光合作，成立合資公司，中科曙光為控股股東，面向快速發展的中國雲計算市場合作開發創新解決方案。CEO Pat Gelsinger也出席了那次的成立儀式，足見VMware對中國市場的重視。今年，VMware在信息安全方面和360企業安全、天融信等企業進行合作。
葛順奇說，科技外企更多選擇合資、合作而非獨資的方式，有一部分原因是與中國政府的產業政策有關，也有可能是我們希望通過更多合資的方式，讓中國能夠通過技術的學習，獲得一些先進的技術，當然也和經濟安全有所關係。“這需要從風險和收益，還有政策上來考慮。”
在他看來，科技外企這幾年紛紛佈局中國，有幾方面的原因，一是地方政府招商引資的激勵政策，以此促進當地企業產業升級；二是中國的投資環境不斷完善，並且目前中國的高科技人才也是吸引外資佈局的重要因素。
根據中國美國商會和貝恩公司合作發佈的《2018中國商務環境調查報告》數據顯示，受訪的美國企業在華經營收入與盈利均有所上升，在數字經濟上表現尤為強勁，受訪者們認為中國的數字技術市場巨大，大量數據等待著消費行業和工業行業的企業去收集、分析和挖掘，從而發現新的機會。
其中，超過半數的高管認為，他們會在中國應用更先進的數字技術，這個比例較去年的37%是一個飛躍。技術及其他研發密集型企業對中國市場的增長最為樂觀，能比2017年增長超過20%，數字技術和電子商務是最大的商機。但與此同時，根據報告顯示，也正是這些技術和其他研發行業的外企認為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最多。
在提供公有云服務上，國內監管規定，在中國提供公有云服務要滿足兩點要求：1，所有中國的數據必須留在中國；2，所有技術服務都由中國提供。
2012年，根據中信證券調研報告顯示，微軟Azure 雲(IaaS)和Of-fice365(SaaS)就由其IDC業務合作伙伴世紀互聯來搭建和運營，世紀互聯通過技術服務費模式向微軟付費，獲得該兩項服務約20%的收入。
5年後，亞馬遜旗下雲計算公司AWS通過類似的方式進入中國市場。2017年12月12日，亞馬遜旗下雲計算公司AWS宣佈，與中國雲服務提供商西雲數據展開戰略技術合作，由西雲數據運營的AWS中國（寧夏）區域正式開放。但該數據基地從建成到開放已經經歷了2年時間。寧夏西雲數據於2017年8月獲得“互聯網資源協作服務”牌照。
除了政策監管，科技型外企也面臨本土企業的競爭，2017年美國3D掃描公司Matterport執行總監Bill Brown也表示了進入中國市場的決心。在與中原地產的合作中，Matter-port利用使中原旗下2000個辦事處的6萬名專業人員獲得為客戶提供用於中國市場的沉浸式數據。
進入中國市場已經5年的亞馬遜AWS，在雲計算上的表現並未突出。根據IDC 2017年11月發佈的《2017中國公有云IaaS市場報告》顯示，2017年上半年，中國IaaS市場規模約10.5億美元，亞馬遜AWS的市場份額並未進入前五。
相比之下，在中國市場，本土競爭對手們走的更遠。數據顯示，阿里雲營收5億美元，佔據47.6%的中國市場份額；騰訊雲位居第二，營收約1億美元，份額為9.6%；金山雲位居第三，營收6839萬美元，份額6.5%；包括亞馬遜AWS、微軟Azure在內的其他IaaS服務提供商共享剩下的約25.2%的市場。
對於這些外資高新技術企業來說，如今在中國，他們正在面臨和上一輪外資入華潮完全不一樣的本土競爭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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