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文:古岸雲沙

圖:來自網絡

讀馬爾克斯的《活著為了講述》,讀到他苦不聊生的童年,感觸很多。他所描述的那些苦難的日子,家裡上頓不接下頓,生活困苦,父親離家去淘金,母親帶著七個孩子,過著難以為繼的讓人絕望的日子,但既便是如此地艱難,母親仍然有著非常樂觀的一面,她與孩子們一起遊戲,唱歌,樂觀地面對苦難的折磨。

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對於馬克爾斯來說,苦難中最大的樂趣是讀書,看電影,聽音樂。我們所感受的貧窮與他所描述的是完全不同的。我們所感受的餓是全民性的,而且是整個社會的貧窮。不僅是物質上的,更有精神上的。

七八十年代,我想對於我們這一代人,對於所有鄉村孩子來說,那都是一個最貧瘠的時代,沒有書,沒有音樂,個人的貧窮是與時代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我還記得我所讀過的第一本真正意義上的書,是在大娘家的廁所裡,三姐的語文課本,被一頁頁撕了當手紙,那本語文書已經被撕得殘缺不全,還有半本。

屋門後,靠著牆,裝一隻大嗽叭,每天定時廣播。廣播由大隊裡統一放,每天早晚各放一次,忘記播的是什麼了。只記得廣播下面拉一條線,據說是用來導電的。那時家裡還沒有裝電燈。每天寫作業的時候,我都墊著一隻板凳趴在家裡唯一的八仙桌子上,就著煤油燈寫。煤油燈的念子被我父親挑得特別長,他就著燈背課,我母親總是嫌念子太長,燈太亮了,耗油。

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夏天的夜晚,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聽父親讀書。

冬天的時候,大隊裡會請說評書的小生來村子裡說落子。

我們大隊一共包括三個自然村,一、二、三、四隊一個村子,五、六、七隊一個村子,八隊一個村子,三個村子呈三角型坐落,中間是各村的地。村子裡的公共事務由大隊書記說了算。

說落子的名字就叫小生。他長得眉清目秀,中等身材,開場之前,先由他媳婦唱一段洋琴,引引人,等人喝完湯,都陸陸續續來得差不多時,評書才正式開始。小棍兒敲在弦上,洋琴便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他媳婦唱得伊伊丫丫的,常常讓人聽不懂,我們都不愛聽。都等著聽評書。

他的開場白特別地壓韻順口,好多年之後我哥哥還記得,只是我忘記了,只記得:落子一響,叮啦個咚……然後是聽俺表一表好漢武二郎。或者從南邊來了一個人,長得天庭飽滿,地格方圓……大拇指頂著落子,中指與無名指夾著落子棍,一手打著節拍,說兩句,敲一下,一手比劃。落子大約是黃銅做的,好象鍋蓋的形狀,木棍一敲,清脆悅耳。

如今居然也忘了他都說了哪些書了,只記得他長得特別地面善,白,不同於村子裡長年在地裡幹活,被曬得象剛果人一般黑的鄰居們。說書的時候,帶著動作,模仿著書中人的形態動作,該瞪眼時瞪眼,該笑時笑,什麼人說什麼話,惟妙惟肖,常常引來眾多的喝采聲。

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他的說書有動作,比我父親單純的讀書更加形象,更加吸引人,好象書中人物就站面前,與我們面對面。大約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是靠著小生的評書度過寒冷而又漫長的冬夜的。那應該是我和哥哥們最初的精神上的營養了。

後來家裡的小嗽叭撤掉,村子裡換了大嗽叭,每到晚上六點準時播放單田芳的《楊家將》評書,每天半小時,我每天準時搬一個小板凳,坐在院子外邊的鄰居家荒廢的老屋前聽半個小時。那半個小時總是過得飛快。

再後來日子稍微好過一些了,大隊裡開始請戲班子扎臺子唱大戲,一唱就是十幾天。而且總是各個村子輪著唱。我們就跟著戲班子跑。他們去哪裡搭戲臺子,我們就去哪裡看戲。

小生的落子戲就沒人聽了。不過一直到現在,我和哥哥們仍然認為小生的落子戲是唱得最好的,他溫暖了我們整個的童年和少年。

其次是放電影,農閒下來,由大隊裡請來的,就在學校裡放,因為離三個村子都近。放電影先放一段加映片,時事政治。好象說落子書先放唱一段洋琴似的。沒人喜歡看。

那時候已經有了跟著放電影賣小零食小玩意的小攤子了,小孩子除了喜歡看電影人山人海的熱鬧勁,大約就是想磨著父母給買點平時捨不得的小零食小玩意了。有時候電影看不到一半就睡著了。

大多是槍戰片和敵特片。我們所受的教育是這樣的:一個電影裡,如果不是好人,那就一定是壞人。在我們的世界裡只有好人與壞人之分。常常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電影放完了。總是問父母:誰勝了。當然最後的結局也總是好人勝利了。好人有好報。好人必定能戰勝壞人。壞人永遠沒有好下場。

我們喜歡中國式的大團圓。

第二天,大家放學,就會在學校門前的場院子裡上演槍戰片,把人家場院裡的柴火垛鋪散一地。常常被找到學校裡的大人,罵上幾句。校長出面說了好話,才算罷休。可是下一回放電影,還是會被罵。這樣的場景就象放電影一樣,一張片子看不夠,就是看夠你也沒辦法不看,因為沒有新片子。來回地演,就那幾張片子。

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我父親就是小學的校長。他其實脾氣很不好,對於管理學生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則。所有的孩子都怕他。有一回,班裡有個小男生與女生罵架,他一步趕到,一腳把那小孩踢出了教室。等我上學到教室,那小孩向我抱怨,說我父親太厲害了。我說:誰讓你欺負女同學,活該!對於不聽話的小男生,他最有效的法子是在小男生的周圍安排一圈女生,讓他沒機會搗亂。

大約那個時代,一個孩子最富有的是擁有多少畫冊,由各種槍戰片改編畫上的小人書。班裡有個孩子,家裡有親戚在城裡,他總能得到很多別人得不到的小人書。他只借給兩個人看,一是我的好朋友,因為她爸爸是我們的數學老師,另一個是我,因為我父親是校長。在那個年代我們算是擁有“特權”的人。別的同學借是要收費的。看一本畫書二分錢。

我最多的時候擁有二十本書,有些是買的,有些是拿東西換的,還有一些是從別人手裡弄來的。我也出租給別人看。有一個小學同學上到四年級輟學了,她走的時候還欠我四毛四分錢。長大後,她嫁到我們村子裡,她欠我的錢,一直沒有還。

錢真是好東西。小學畢業,照一張相二毛錢,我母親嫌浪費錢,不肯給我交費。從小到大,都缺錢花。

成年之後,我也經歷了很多艱難困苦的日子,拆了東牆補西牆,牆牆都是洞,常常覺得最可怕的並不是窮,也不是捱餓,而是當我們面對貧窮與苦難時,找不到可以支撐的力量。

七八十年代,鄉村孩子的“娛樂精神”

人活著不僅僅只是為了吃飽喝足衣食無憂,還要活得有尊嚴。而尊嚴這種東西,一定是有一種精神在骨子裡的,那一定是自小就被種植下的。你所經歷的,你所受的教育,家庭的,社會的,環境的影響,都會左右著你對自己人生的定位與選擇。

這可能也是馬爾克斯之所以成為作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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