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原拾帖(二)

镇原拾帖(二)

賢 帖

雖有至聖,不生而知;

雖有至材,不生而能。

——王符 《潛夫論 贊學》

用精神作為動力恣意自己的人生是所有卑微的生命的最大渴望。哲人的勇敢,在於他走過本不屬於自己的星辰時,留下了一道彗星一樣的足跡。

鬼使神差,戰功赫赫資深位傾的度遼將軍,竟然被蒲河灣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秀才點了穴道。

王孝廉家的小兒子王符要見皇甫規的消息,像風一樣吹遍遍了蒲河兩岸,所有的人都在揣測這次地位懸殊的見面。這個書呆子恐怕腦子裡生了蟲了,皇甫規是誰,三代拜將,戰功赫赫,跺一下腳,五指塬都要發抖,你就等著皇甫家的家丁把他從大門裡像扔東西一樣給摜出來吧。

镇原拾帖(二)

“皇甫解甲歸了田,要想見面難上難。”憑心而論,大家的擔心一點也不過分。前不久,一個做過雁門太守的本家兄弟,因為官不廉,被朝廷遣歸回鄉。他想通過先生的推薦,圖謀東山再起。結果,從頭到尾,老將軍連頭也沒有抬,只一句話就把他給轟出來了。你為官的那裡的雁肉味道怎麼樣,就把他的嘴給閉上了。

那是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北山上的樹木還沒有徹底返青,河谷裡菜花剛剛長出花蕾,只有山杏花有一朵沒一朵的開著。沒有華美的服飾,沒有伴行的書童,沒有隆重的禮品。藍天下的王符看上去有些形影單調,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堅定的步子和執著的目光。看熱鬧的人尾隨成一條長龍,大家要親眼看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呆子怎樣被數落後然後讓人轟出門來的尷尬場面。

好像沒有經過太多的過渡,皇甫家的門就打開了,開門的不是家丁,也不是管家,而是平常大家難得一見的皇甫老先生。老夫已恭候多時,節信先生請。平常傲居的老先生如此謙恭,讓所有的人吃了一驚。王符卻不然,作揖叩拜,堅持行完大禮,才任由老先生挽著胳膊進了將軍府。

想看熱鬧的人在一老一少的笑聲裡暗暗隱去。那一天,他們說了多少,他們頭頂的雲知道。生與死,盛與衰、貴與賤、貧與富、善與惡、賢與愚,治與亂、正與邪。從宇宙洪荒到黎民蒼生,從道德倫理到禮儀教化,從用人到治國,從行政到邊防,沒有什麼內容涉及不到的。那一刻,他們談了寫什麼,他們腳下的黃土知道。這位看上去所不禁風的後生觀察之細,瞭解之深,分析之透,說理之精,不止一次地讓皇甫將軍擊節而起,連連叫好。

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王節信。還有什麼比眼前的年輕人更讓老夫激動呢。“王充、王符、仲長統三家文,皆東京之矯矯者”。我不知道,千年之後,當有人這樣這樣評價他的時候,長眠在地下兩個當事人該是怎樣的心情。

這個深藏在《後漢書》裡故事,一定打動過許許多多的人,北山上讀書檯和德佑觀裡漢柏可以作證。繞過幾條不大幹淨的衚衕,沿著石砌的小路一直向北行進,看著半山腰窟窿眼睛的窯洞和山坡上鋪滿塵土的雜樹,我的心多少有些忐忑,眼前的這座山實在太普通了,在遍佈丘陵和山地的隴東到處都是。

朋友看出了我的不快,輕輕的笑了一下,要我沿著石子路一直往上走,看看上面的感受和眼前的有什麼不同。

剛才還土濛濛的樹木像在清水裡洗過一樣,突然變得蔥翠起來,樹周圍開著各色各樣的花,看上去雖不鮮豔,但聞起來卻非常清香。蝴蝶、蜜蜂、蜻蜓、山雀,在你的面前交相縈繞,互歡成趣。

镇原拾帖(二)

花草之中,王符的目光深邃而堅毅。彷彿在用心呵護黃土地上的黎民蒼生,又好像在思考事關天地宇宙的的大道理。

位於廣場西南角的讀書檯原稱夜月臺,是潛夫山上的標誌,也是王符讀書論著的去處。青磚包砌的土臺儼如傳說中的不高之山,讓人產生一種朝聖的感覺。飛簷翹角的思潛亭,是讀書檯的精華所在,站上去,就有一種強烈的吟哦慾望。“清風吹來,猶疑槐飄書幌;玉兔升處,正見松掛冰壺。”難怪《鎮原縣誌》的記敘如此優美。

與讀書檯遙遙相對的德佑觀,歷史最長,文物價值最大。廟院中的古柏森森,四棵最為突出的“漢柏”據說為王符親手所植,當地有許多關於漢柏的版本。

相傳王符在潛夫山隱居時,在山上栽植了很多幼柏,每天要去山下的水蔭溝挑清泉澆灌。途中每遇行人求飲,都慨然與之,但凡被飲之水,必傾于山道而下溝重挑。很快,鎮原民間就流傳起“夫子挑水潤柏王,寧願渴死不敢嘗”的神話。

在豪門貴族把持察舉權力的東漢,身居僻壤,出身平平的王符因為不願攀附權貴、隨波逐流,只能做一名“內謫見於妻子,外蒙飢於士大夫”的處子。但這絲毫不影響作為哲學家他的存在,因為他的目光不僅深深的觸及東漢的五臟六腑,而且也延伸到了整個宇宙。

王符20歲那一年,家鄉臨涇因受羌人侵擾不得安生。無奈之下,朝廷發出了內遷的命令。內遷的路途雖然艱辛,但結識名士的快樂超過了一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王符,他們是一個天幕上的星星,不管離開了誰,他們的星光就不會璀璨。

一個從西北邊陲走出來的學子,在洛陽會遭受多少尷尬和難堪,可這對於勤於探索的王符來說,能算得了什麼呢。他不會因紈絝子弟們的恥笑而放慢自己前行的步伐,他也不會因為名士們的影響而猥瑣不前,因為他的目標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

是星星遲早是要發光的,想土裡終究藏不住金子一樣,即使黑鐵一樣黑暗的東漢也沒有淹沒王符的才思,不為當世所認同的《潛夫論》,經過了一千多年的沉默之後,終於成為了一座精神的豐碑。

從人類認識大自然的過程入手,王符提出的元氣本元論思想,遠遠超越了董仲舒、王充、張衡等哲學大家。探究東漢以來社會興衰發展的規律,強調了遵守法制和教化人民的重要性。無論從政治、軍事、歷史、經濟、法律、哲學、倫理道德、社會風俗等諸多理論和實踐角度審視,還是從用人、行政、邊防等內外統治策略和揭批迷信卜巫、交際勢利等不良弊端來分析。《潛夫論》有著其獨到的思想價值和文化價值。

王符像一顆耀眼的彗星,用他的智慧,劃破了東漢的星空,讓整個宇宙和人類都看見了他的光亮。正如潛夫山上那些蘊含著眾多故事的“漢柏”一樣,在送給人們清涼的慰藉的同時,也留下一種可貴的精神,這就是王符這個草野哲學家留給我們的最大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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