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世上便有了一种神秘的职业：遗体美容。而你相信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会从事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吗？
今年34岁的李佳，已在成都市殡仪馆工作快三年了，为上万具遗体整过容，还获得国家级遗体美容师的称号。这个长发素面，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一袭风衣裹出弱不禁风的八零后，跟她那匪夷所思的人生选择，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和欲说还休的故事呢？
奇特愿望
儿时的李佳很胆小。半夜老鼠的声音，会吓得她躲在被窝里不敢露头。但是为生计奔忙的父母，很难顾及一颗幼小心灵的担惊受怕。直到8岁时，李佳来到舅父家常住，外婆成为她忠实的守护神，所有的恐惧才落荒而逃。她是睡觉都要蜷缩在外婆怀中的。
上初中那年，慈爱的外婆遽然离世，留给李佳无尽的悲伤。入殓的那天，看见一向爱整洁的外婆，耷拉着一头乱纷纷的白发；沟壑纵横的脸，写尽人生的沧桑，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当外婆瘦小的身体放入黑色灵柩的瞬间，李佳一闪念：“亲亲的外婆这样走了吗？要是有人给她化化妆该多好啊！”但蔓延的哀痛很快淹没了这念头，那时她尚不晓得“遗体美容”是什么。
仿佛冥冥中的天意，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时，厚厚的指南书上，李佳一眼就看中了“殡葬”服务专业，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外婆离去后那悲苦的面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选定了这个志愿。下来后，阅读了相关的资料，李佳心底爆发出一个不可遏制的渴望：如果能让死者带着最后的尊严去天堂，那将是她人生最大的追求！
但作为家中的独生女，这个“恐怖”的抉择，立即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真白养你了！”“你是不是中邪了？”“要去就自个儿去学，我们可不管你！”李佳撅着嘴：“大不了，我不上大学！”“砰”的一声，把自己关进屋子，跟爸妈铆上了劲！远离父母的日子，加之外婆昔年的宠爱，早已把她变得倔犟而执傲，
可怜天下父母心。僵持到上学的时候，父亲还是收拾好行李，默默地一路送女儿到了黑龙江鸡西民政大学。返回时，父亲问了一句：“你真的确定了吗？”李佳点点了头。父亲黯然地走了，李佳没有回头看，她怕泪水会呼啸而出……
走出恐怖
第一次看教学片，一个血淋淋的画面，令李佳差点呕吐；第一次实践课，一个老妇人的面容，仿佛电脑里关不掉的弹窗，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教她备受折磨。时光慢慢流逝，消磨了最初的好奇与善良的心愿，李佳还是强迫自己留下来。不为别的，只因那不服输的个性。来时，二姨问：“如果你的专业，只有你一个女孩子还会留下来吗？”她的回答是：“是！”
果然，第一学期结束，11个女生，10个转了系；17个男生，8个半途而废；李佳成了唯一的女孩子，没有众星环月的喜悦，倒有形单影只的悲伤。在实习的殡仪馆，以前上厕所，都是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结伴而去，回来时，走在最末的那个往往会脸色惨白；但现在她不得不一次次克服这样的恐惧，告诉自己：魔由心生。可手心里还是攥出一把把冷汗。
然而那次，去停尸间，李佳亲眼看见停尸床上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她浑身汗毛倒竖，脊背一片冰凉，愣怔片刻，才尖叫着，折身回跑。当然被叫住了，原来是辅导老师去得较早，在那儿休息呢，顺手拉了床布遮身，不小心盖住了自己，扮了一回诈尸！
吃一惊，长一智。不久，选为班长的李佳，作了一些规定：如，上楼前，谁如果走在后面，一定要跟前面的打招呼。因为背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声，会把人吓得魂飞魄散。更不要从背后拍别人的肩膀，那往往会把人惊个半死。
大二下半期，李佳等来了亲手给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美容，看着那蜡黄的脸，一点点出现红晕，恢复原有的肤色。她仿佛看见了在天堂的奶奶微笑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漫过她的心灵，“也许，这个选择真的没有错！”
2007年伊始，毕业的同学们又纷纷转行。唯有李佳独自来到了成都殡仪馆。因为这里的防腐，整容技术是一流的。她要在用武之地显出英雄本色。无意间，她成为了西南第一个女大学生遗体美容师。
遗憾的是，这个“第一”却不是好当的。有时她一个人住在宿舍，空落的楼宇间，仿佛充满了灵魂空洞的呼喊，而狭长的走廊，似乎还响着飘渺的脚步声；那些凶杀，车祸的支离破碎的躯体，也仿佛会从各处暗影中冒出。她匆匆回到卧室，躲在被窝里不断地打电话。她不给父母打，怕他们疑神疑鬼地担心。
除了恐惧，生活更没规律。有时半夜，一个电话来，就得去上班；甚至刚吃着饭，就不得不挎上化妆箱，飞驰而去。在悲伤弥漫的气氛中，过了一个月寝食难安的生活。李佳浑身无力，甚至会莫名地沮丧，还出现了重听。如果再下去会出现可怕的幻觉？她不敢想。是去是留的问题，再一次成了卡在喉咙一枚难以拔出的鱼刺。
2007年4月17日，李佳处理一个遭遇车祸的无名的打工妹。当时，因为人手忙不过来，她不得不顶替男师傅们的工作。一针针地缝上，她浑身撕裂开的皮肤。睹人思己，想到与故乡远隔万水千山，孤身一人无处话凄凉，李佳也一针针缝进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悲伤，泪水点点而下。一边的师傅看出异状，批评说，“小佳，不要乱动感情。每天要处理几十具，你哭得完吗？我们只要尽职，就能求心安！”
另一个同事说，“别想那么多，下了班就把什么都忘掉。他们只是你我工作的对象！习惯了就没事了！”仿佛醍醐灌顶，李佳豁然开朗：“其实，都是自己在‘自作自受’，干嘛不可以轻松为这些不说话的人服务。只有平静地面对，那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第二天，李佳为一个意外死亡的小女孩整容。她熟练地用酒精清洗面部，上底粉、涂胭脂、描眉、擦口红，最后，找来一大堆花，铺在女孩两侧挡住伤口。她的细心，让家属大为满意。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李佳从悲伤过度的家属的脸上，竟然捕捉到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一股从未有过的宽慰，让她决定继续留下。
那晚，不去数绵羊，竟也能睡得很香甜。因为李佳已懂得，“生命是如此脆弱，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无奈更虚无，我们都应该好好把握现在，把握今天。开朗自信地生活。”
最佳奖赏
当别人问李佳做什么工作，这个见惯了生与死的女孩子，总是坦诚相告，从事殡仪服务。对方要是穷追不舍，她仍会老实老实地说，遗体美容。于是，那伸过来的欲要握一握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李佳遂给自己又立下一条行规，不随便跟人握手。虽然少朋友，可她早学会了自我宽慰：“不能接受我的，那么我们就成不了朋友。为什么要那么多朋友啊？有知心者一二足矣！”
最好笑的是某一天，李佳从市中心办事，12点归来，搭上了末班车。司机问哪里，她说殡仪馆。司机很纳闷，这个青春飞扬的女孩子，去那地方干啥？忍不住时时回头来看，仿佛真的会蓦然一回首，就看见一个女鬼。那之后，李佳生了一个心胸，坐车再不说到殡仪馆下。而是提前一站，走路回去。
然而，即便处处小心，也难免无妄之难。2008年12月的一天，李佳正询问死者的家属，还需什么样的帮助。一个情绪失控的中年男人，冲过来对她大叫，“你笑什么啊。很好笑啊？你这瓜女子！”
李佳瞠目结舌，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三年科班，虽然培养了微笑服务的职业习惯，但她相信脸上的笑绝不会那么“显山露水”。那么，是不是自己长得有点“喜庆”，惹的祸？忙板起面孔，做着下一步的工作，可对方却说，“你是这个服务态度吗？你懂得怎么尊重人吗？谁家不死人啊？”委屈的泪水，从李佳脸上滚滚而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而另一次，她精心地为一个老人化了妆。推到大厅时，因为暖气的温度高了，冰熔化，乱了遗容。家属问，这谁化的？李佳说，是我。对方说，你？你他妈还有理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妆？她忙着解释原因。对方说，你还嘴硬？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越说越激动，一巴掌就打过来。
李佳眼冒金星，愕然立在那儿。都说北方人性子直，受不得屈，可她硬是忍住了。良久，才转过身，擦了一把冒出眼眶的泪说，“对不起。请相信我，我马上把妆补好！”一边化，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一点点地涂，一笔一笔地描。老人的遗容愈来愈安详，仿佛在微笑。在场的人小声地说，“很好！”“就这样，不错！”李佳突然觉得受到莫大的鼓励和奖赏，浑身一阵温暖，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妆完，打人的家属，忙着道歉，“姑娘，对不起。”“谢谢你！”抓住了她不断后缩的手久久不放。
难描痴情
李佳职业特殊，但爱情还是早早眷顾了这个神秘的天使。男朋友周亮是她在读大三时，认识的。那时，她只告诉对方自己在民政大学学习殡仪服务。熟料，来到成都工作不到半年，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周亮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天，两个人手牵手上街去买菜。周亮问，你在殡仪馆做什么？他以为她是主持礼仪程序啥的。李佳刚吐出“化妆”两个字，周亮蛇咬了似的放下她的手，很惊慌地问，“你……摸他们了吗？”李佳心里“咯噔”了一下，仍诚恳地说，“摸了啊！”周亮怪怪地看了她几眼，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禹禹而行。
痛苦瞬间填塞了李佳的心，她想：他们之间完了。
回到寓所，吃过饭，她对周亮直言：“考虑一下吧！”“考虑啥呀？”周亮说。李佳说，“啥？你还装糊涂。我们这样下去会有结果吗？”周亮眨眨眼，调侃地说，“这么快就下逐客令啊？”李佳背过身，不吭声。过了片刻，周亮从背后抱住她的肩说，“我不会走，我早已辞了那边的工作。你到那儿我就到那儿！”李佳的眼角闪着泪花，但她还是硬着心肠说，“如果后悔，现在还来得及。要是等到大家，都不能抽身而出。我真的不希望看见那天！”周亮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拥住了心上人，
爱情留下来了。但爱情之舟却非一帆风顺。
譬如。吃着饭，李佳就跑到厕所里去呕吐，或者在水龙头下狠命地冲洗。那是她忽然闻到了手上淡淡的尸体味，当然大多数是幻觉。周亮不得默默忍受女友这些怪异的举动。2008年5月，工作认真的周亮刚刚晋职，他就迫不及待地建议李佳不要去上班了。他完全能养活她。但李佳还是固执地拒绝。这让他郁闷了许久。
由于皮肤过敏，李佳很少化妆，基本上是清汤挂面式。但后来，单位有了新的化妆技法，为了提高化妆水平，她买了化妆品，整天在自己的脸上实践。结果，搞得一脸“糊涂”。周亮看在眼里又气有心痛，女为悦己者容，不知她为谁容啊？
那天，吃完饭。周亮就说，“得了吧， 别天天打扮自己，把男朋友忘了，师傅，请给我化吧！”说着把眼睛闭上，脸就伸了过了。李佳心头泛起一阵温暖，没想粗心大意的周亮竟也善解人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亮去到公司，总有同事赞叹说，嘿，老兄。你咋一天比一天精神啊？碰上啥喜事了？！周亮暗自得意，骄傲女朋友那胜过柔色入画不着痕迹的技巧。每次出门，他就会愉快地喊：“李大师，来给我着上妆！”
不过周亮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女朋友是干啥的，对谁他都不讲出。可是作为西部首屈一指的女大学生遗体美容师，2009年，李佳在一些媒体的推波助澜，迅速窜红。这对低调周亮是个打击。一次，有电视台，邀请李佳做心理访谈。周亮很反感，“去干什么啊？那是值得广而告之的事吗？”李佳认定，“每个人都有生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职业。再不要用异样的目光看待殡仪工作。有什么不好呢？”
但是，周亮还是不肯让步，两人有了相处以来的第一次争吵。李佳独自去到电视台，而栏目策划人怎么邀请周亮，他也不肯露面。李佳黯然地想：也许，回去后，他们之间会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然而，采访快结束时，周亮出人意料地发来一条短信说，“一个女孩子从事这样的职业，的确是教人难以接受的。何况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男朋友！我支持李佳，不是因为希望她从事这个职业。而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会用生命捍卫她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再次回到成都，刚出车站，李佳第一眼就看见了捧着玫瑰的周亮。她一阵激动，跑到男友面前却故意生气：“还来接我啊？”周亮笑笑：“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将来我会跟你一起上天堂的。我怎么会错过这个别人修炼千年也不一定得到的好机会？”李佳扑进他的怀里笑了。
如今，爱情、事业都属于自己。乐观的李佳把日子过得很喜气。她的窗帘，她的被褥全是托母亲从老家东北红；而惬意地过一天，莫过于去茶楼泡一壶茶，听听音乐。她说，“活着，只要能活自己的精彩！死了，才不会有多少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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