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玲:除夕家庭會人人談收穫 父親逐個點評

家風故事匯|戴永玲:除夕家庭會人人談收穫 父親逐個點評

我的父親是一名教師,1949年9月參加工作,二十七歲開始當校長,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他的最高學歷只有師範肄業。

父親個子不高,卻學識淵博。幾十年間,他一直守在農村中小學,十里八鄉都曉得這位戴校長。在我們的印象裡,父親一輩子性格溫和,對同事從無疾言厲色,對學生更是慈愛寬容。他平時話語也不多,可說一句是一句,在我們心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威信。

當校長那些年,他講話,從不拿發言稿。人往臺上一坐,下面就鴉雀無聲。他坐著,腳往椅空裡一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很多年過去了,他當年的學生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幽默與睿智,甚至還記得一些話語。它們像葡公英的種子一樣,飄落在無數山村少年的記憶裡。

父親是個極簡樸的人。一輩子做教師,卻從沒帶過一塊手錶。他抽菸,只抽最便宜的火炬牌,當時是兩毛錢一包。即使這樣,他也捨不得。更多時候,他喜歡抽母親為他自制的“紙菸”。

每月15號,是他發工資的日子。他留下最低限度的生活費,其餘全都交給母親。那點錢,要養活老老小小一大家人。因此,父親身上幾乎沒有零用錢。一直到老,他都是個口袋裡不帶錢的人。記得當年小妹考上大學,父親到鎮上去為她轉糧食關係。當時,要交兩元錢手續費。他身無分文,只好又返回家中取。

退休那年,他從瀏陽九中搬行李回家。我記得很清楚,兩床舊棉絮,一個木箱子,一塊光榮匾是他帶回的全部。那些東西,放在一臺手扶拖拉機上,顯得空空蕩蕩。

父親一輩子低調、淡泊。退休之後,有人告訴他:你是49年參加工作的,應當算是離休。可是,那些解放前和他一起工作的人均已謝世,他找不到證人。他說,算了,便再沒去教育局找過一回。後來,好幾次調工資,一些退休老師為他抱不平,勸他去找主管部門澄清,他總是一笑了之。逢年過節,學校送來一份慰問品,他總是很開心。他喜歡說,人都退休了,還有這樣好的待遇,蠻知足了!

父親平時不太說話,到了大年三十晚,他總要召開一個家庭會。這時候,每個家庭成員都得發言,說說今年的收穫,談談明年的打算。最後由父親逐個點評,這成了我們家多年的傳統。

2000年,村老年協會送給我們家一副對聯,叫“書香門第,幸福家庭”。至今,這對聯還貼在老家堂屋的牆上。紙張早已發黃,但字跡卻印在我們心中。這種家風,得到了遠親近鄰最真誠而樸素的肯定。

父親退休時,才五十出頭。他把全部心思放在家庭建設和子女培養上。每年快放寒暑假的那些日子,門前馬路上準能看見父親的身影。他在路口來回踱步,守望著我們從外地回家。假期是父母最高興、也最忙碌的時候。母親忙內,父親忙外。

父親本是舞文弄墨的人,晚年也學著幹起了農活。房前屋後,他開墾了好幾塊菜地,種絲瓜,種苦瓜,種大蒜與蔥。每天大部分時間,他都呆在菜地裡。澆水,殺蟲,施肥,除草。

八十年代分田到戶之後,父親又學著種田。我們家有一小丘田,地勢高一點,常年乾旱。隔兩天他就要帶我們去圳裡挑水澆田。那時候,家裡勞力少,我們年紀也都還小。到了雙搶季節,我們總是比別人出來早,收工晚。稻田裡,單瘦的父親領著我們四個女兒(哥哥在外地工作),一把一把地扮禾。打下的穀子太重,我們擔不起。父親就讓我們一籮一籮往家裡抬。

農閒呢,父親又鼓搗他的琴棋書畫去了。他會下象棋,會唱京劇,會畫畫。他畫蝦子,畫小雞,畫荷花,畫竹葉,無不栩栩如生,至今他的畫還懸掛在我們幾兄妹的家裡。他的毛筆書法秀外慧中,柔中夾剛,自成一體。至於制聯寫詩,父親更是遠近聞名,十里八鄉,誰家有什麼紅白喜事第一個就來請他幫忙寫對聯。父親擬對聯,絕於迂腐的濫詞陳詞,總是因人而異,或嵌人名,或冠地名,無不生動自然,叫人過目難忘。有一年,村裡有個叫羅漢桂的老人,是個剃頭師傅。九月初一清晨,他在一條村路的轉彎處摔倒後去世。父親擬輓聯曰:八月出滿勤九月告長休遺憾轉彎過急,倉裡有餘糧手裡有存摺類此老漢難尋。幾十年過去,類似這樣的聯語成了遠近鄉間村民們的談資。

公元2009年,八十歲的父親與世長辭,至今整整九年了。今年三月,將是父親冥壽九十。兄弟姐妹們憶及父母的歷歷往事,無限感慨,亦不勝傷懷。從去年底開始,我們走親訪友,蒐集到當年父親遺落在民間的百餘首對聯及少量詩詞書畫,準備印一本集子,一以緬懷先父,二以傳承家風。

作者戴永玲 系瀏陽市長南路小學校長,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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