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李根萍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池塘水暖,沉寂一冬的田野醒来了。这时,一年一度农事拉开了序幕,只等开犁师傅开犁了。

开犁可不是简单的活计,真正能称得上开犁师傅极少,他要具备爱农事、有胆量、威望高等条件,还要是耕田种地的行家里手。这种人,在咱们村里尊称为耕田"老农",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有几把刷子的人。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春末夏初时节,村长选定开犁师傅后,找出黄历,择个吉日开犁。开犁是种田人最为庄重的大事,这关乎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更关乎村里老老少少的生计问题,仪式在村里隆重而又热闹。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像鸟儿对春天有了感应一样,开犁这天,村里一大早就热闹开了,田边围着黑压压的人群,老人妇女孩子都来看热闹,小伙子则趁机观摩犁耙功夫。

开犁选的是村里上等的水田——肥沃丰产。早饭后,村长扔掉手中的"喇叭筒",扯开大嗓门:开始开犁!

宛如将军下达作战命令,气氛陡然庄严起来,连鸟儿也凝神静气,不再扑棱。田头一角的草地上,早已摆好了供品斋饭,倒好酒,点燃了香。水牛早在田里等候,正津津有味吃着绿油油的草籽,擦试一新的犁斜靠在田埂上,像长跑运动员,事先活动一下筋骨,只等发令枪一响,就会猛然发力,勇往直前。一串炮仗炸响后,开犁师傅下到田里,将弯木牛轭往牛肩上一套,两边接口拴牢,麻利地扶正犁,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甩,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紧接着"驾"的一声,开犁就进入了高潮。

这一声吆喝,在村里上空久久地回荡,像是对春天的致谢,写意着田园风光,写意着农耕盛事,写意着村里人沉甸甸的丰收梦想。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实质上,冬天稻田里一刻也没闲着,草籽一个劲的长,那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宛如漂亮的二月兰,更如村里水灵灵的妹子,妩媚动人,婀娜多姿。随着春风一遍又一遍的抚慰,草籽越长越迷人,花上引来无数的蜜蜂,整天在花上飞来飞去。

别小看村里的开犁师傅,他同样掌握了一门实用技术,在村里尽管平时没有篾匠木匠瓦匠剃头匠杀猪匠一样风光,但这门技术不是一两年能学会的,更不是人人都能熟练掌握的,都需要师傅悉心帮带,更需要自己日积月累的参悟与实践。只因观念等原因,忽视了这门技艺的高贵。其实啊,村里开犁的"老农",在田里长年累月的实践中,把中国的农耕文化熟练地传承下来,并演绎得高深莫测。这种积累起来的文化,引导人们对土地的敬畏,对庄稼的敬畏,对生命的敬畏。

开犁是村里人的希望,是一年农耕序幕的开启。村里的老人告诉我,有幸看上一次开犁,会得到一辈子都受用不尽的启迪和感悟!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村里开犁真正的好手,定祥可算一个。在咱李家,他的辈份高,我应他为爷。曾经,我最喜欢看他开犁。定祥个儿不高,不善言辞,但他只要下到水田里忙农事,人就精神起来,宛如一个沉默不语的音乐指挥师,只要站在合唱队伍前面,人立马就活了过来,人也变了样,气场实足。

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定祥肩找一弯光洁透亮的老犁,犁铧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金光,前头赶着一头水牛,牛慢他慢,牛快他也快,嘴中絮絮叨叨,与牛说个不停。不一会,来到了山脚下的稻田边。村里四处大小不一的田,他太熟悉了,犹如熟悉自己的儿女一般,几分几厘,是长是宽,田肥水足,何处下犁,全在他脑中存贮起来,闭眼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定祥站在田边,田里一片热闹,喜鹊跳跃,蜂蝶起舞。他朝田里迅捷扫了一眼,将肩上的犁扔到下犁处的水田里,噌噌地卷起裤脚,套好牛后,回到犁后面,双手握住犁把,后面稍抬起,用劲将犁头插入泥里。犁头入泥的深浅可有讲究,否则犁头一深,将老土翻起,影响产量,而犁浅了,又达不到翻耕的目的。再一手拉紧牛绳,握住牛鞭,冲着牛吆喝:"开犁了!"别看定祥个矮,但声音浑厚洪亮,传得老远,前面的水牛听到声音,犹如战士得到了冲锋的命令,长背一弓,肩头一挺,沉稳地迈开了步子,节奏有力朝前拉着犁。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开犁其实是完成一件世间最伟大的艺术作品,掌犁人就是画师,而犁是世间最古老的画笔。锃亮的犁铧如一把锋利的刀,轻轻地切开泛绿的田衣,将沉睡一冬黑褐色的泥巴翻向一边,顺着田的形状,层层叠叠。一人、一牛、一犁,泥巴相拥着翻滚,来来去去地往返,画出一根根加粗的线条,田里瞬间鲜活起来,成了一幅灵动而又精美绝伦的画,大大方方挂在村子的中央。

翻耕的水田,浸泡一周以上的时间,待草籽在泥里全部沤烂掉,变成上等的肥料后,定祥又牵牛过来,开始了开犁后的第二道工序,套上铁耙将隆起的田泥耙平。这还不够,还得进行第三道工序——打滚子,人站在木辘轴做的滚子上,来来回回,将田泥反复滚压,直至成一平面状。滚子滚过后,仍会有高低不平处,这时还要有最后一道工序——拖木梯。一般将平时家中爬楼梯用的木梯子扛来,用麻绳拴在梯子上下两头,人抓住绳子倒着走,将田里拖压得平整如镜,这时就可用固定距离的木轮滑给田地"划架子",横竖各划一次后,每一株禾苗便如同表格上的文字,找到自己精准的位置。

忙碌至此,开犁的全部工序全部结束。

开犁,春天隆重而又热闹之盛事

开犁,在村里年年重复,年年上演,年年延续,让村里人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又老去。而开犁的师傅,他们又如犁翻的泥土,平凡又质朴,似乎从泥巴中悄然而来,又从泥巴中悄然而去。

今年开犁时节,我回到故乡,村里一片静寂,年轻人外出务工了,稻田撂荒,长满齐人高的杂草。

我落寞地走在田埂上,情不自禁高喊一声:"开犁了——"

干涸的水田里,不见柔嫩的草籽,也不见喜鹊喧闹,更不见蜂飞蝶舞,唯有风在耳边呼响。刹时,我心里像堵了一万条江的奔腾、一万座山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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