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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卓是個“可怕”的人，她的可怕之處在於做什麼都能做好。
原來學播音的時候，她是班裡專業最好的孩子。後來演了戲，大家都尊稱她一句“譚老師”，是對她演技的認可。就連她最近常出現在大眾視野裡的造型也都那樣一絲不苟，梳個馬尾辮，但是前面的頭髮都攏起來，連根翹起的髮絲都沒有。她說“就是刷盤子我也希望自己能刷得最乾淨”。
但是這種執著沒有世俗氣，是種孩子氣的執拗，亦如很多年前得知自己獲得了戛納的最佳女主角提名時，她的第一反應卻是“誰也不告訴”。又或者當問起她的夢想時，她突然說自己想蓋一棟房子。
你看，成年人的世界裡才要區分的利弊曲折在她這裡統統變了模樣，但也正是這種孩子氣讓她對這個世界永遠不覺疲憊。或許亦如海明威所說的那句話一樣“當你停止做使你快樂的事情，你就和死亡無異了”。
說起譚卓，想起之前聽過的一則傳聞，譚卓演戲的時候，同劇組的演員會湊到監視器前學習，因為“譚老師開始演戲了”。
譚卓演戲不算多，但是每一部拿出來都擲地有聲，她足夠愛惜自己的羽翼，早年間她一年只拍一部戲，別的時間都在世界各地雲遊。
如果要介紹譚卓大概會這樣說，她是賴聲川話劇《如夢之夢》的女主角，藝術家楊福東欽點她出演自己的藝術電影《明日早朝》，出道第三年的時候她就拿到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提名，今年上映的兩部電影《暴裂無聲》和《我不是藥神》裡，她都貢獻了精彩的演出，一方面是痛失孩子的農村婦女，一方面又是熱辣明豔的鋼管舞舞者，這樣的成績對於一個演員來說，足夠精彩，足夠抓人。
電影《我不是藥神》裡，譚卓飾演劉思慧
但是譚卓是這麼介紹自己的“我這人特別事兒，我湊合不了。”
她也確實是這樣眼裡揉不得沙子，一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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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湊合”的譚卓前一陣給自己的媽媽辦了一場生日宴，大到會場的佈置，小到一張放在餐桌上的菜單她都要去較勁，“我嫌他們餐廳原本的菜單不好看，我就想到找一個卡紙自己在上面打上菜名，然後這個菜單要多寬多長，什麼字體都是我決定的。”
這是一般人的做事程度，但是譚卓是那種連一張卡紙要多重的，放在桌子上是什麼質感的都得去摳的人，“但是這個紙要用什麼樣的我也找了好久，因為我想用的那種卡紙打印不了，它太厚了，其他的紙重量是多少我也不知道，然後當時我又不在，就得讓別人幫我弄。但是他們這種語言溝通的又不夠清楚，我就讓他們去拍視頻，把那張紙拎起來，你晃一晃，看它重量是多少，放到平面上它的質感是什麼樣的。”
最後她有點自嘲的自問自答“所以為什麼輕易我就不弄這些事？因為我湊合不了。”
生活上湊合不了，演戲更是。
和她聊起前一陣去看的《暴裂無聲》，她演了一個丟了孩子的農村婦女，臉上寫的都是生活裡的苦，跟現實中的她很不像。演什麼像什麼，又或者說演誰是誰。
《暴裂無聲》劇照 譚卓飾演丟了孩子的母親翠霞
我問她怎麼找到的這種感覺，她答得隨意“這就是演員的本事，也是演員要解決的問題。”
所以該怎麼解決？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去體驗，還是說去感受生活，去看，去那住還是怎麼著的，反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去解決。我比較多的是那種感受型，我演了很多角色沒有跟我是一樣的，我就沒有演過我自己。像《如夢之夢》裡的顧香蘭就是30年代上海名妓，都離你挺遠的，你因為這個就不演了或者不會演，那你就當不了演員了。”
這話說的直白，又帶了一點倨傲，但是這個倨傲的對象是譚卓時，你就覺得這件事是合情合理的，因為她的在意。
話劇《如夢之夢》譚卓飾演青年顧香蘭
演《如夢之夢》的時候，譚卓一度十分焦慮，一方面因為角色，顧香蘭太“女”了，而譚卓自稱是個中性的人，一方面是因為那是她第一次演話劇，“因為我之前沒有演過話劇，它那種特別強烈的戲劇感還有那種張力，包括舞臺調度這種實際的技術問題，我都是沒有任何經驗的。然後一上來就是這麼大的一個戲，我又是主角，肯定壓力非常大，因為不能讓這個戲砸在你這。而且排練時間還特別短，所以當時就特別焦慮。”
好在一路走來她覺得自己身上已經多少帶上了點顧香蘭的影子，但是即使是到了今天譚卓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的找到了顧香蘭的那種感覺，“到現在我也沒有覺得我把她演好了，我也一直在尋尋覓覓那個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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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角色尋尋覓覓，但是生活中的譚卓做起事來大刀闊斧，帶著一股乾脆勁，就連演員這個職業都是她“不湊合”之下得來的結果。
她本來學的是播音專業，因為專業好，所有的機會都是她的，家裡的親戚也覺得女孩做播音專業好，成天出入電視臺算個名人，看著也體面優雅，但是這份穩穩當當的工作，譚卓說不做就不做了“做播音專業你得去上班，但是我不願意去上班。想著天天去電視臺上班，就覺得，誒喲，承受不了那種生活”。
選劇本也是，問譚卓喜歡什麼樣的劇本，簡而言之四個大字：好的劇本，“跟他具體的形式沒關係，科幻的，愛情的，現實主義的還是喜劇都可以。我也比較貪婪，什麼還都想試試。但前提是你得好，你光有形式但是內容不好就沒意思，我也不太願意湊合。”
譚卓把這種不湊合的性格，戲謔地歸結為一句“自討苦吃”，可是她又是個“臉皮薄”的人，那樣湊合的事她做不來。
“可能我自尊心比較強，但這不是什麼好事。就老是會希望什麼事都能做的儘量好，就是刷盤子我也希望自己能刷的最乾淨，但是做這種人就會很累，如果不是臉皮那麼薄的人，人家就會覺得做什麼都無所謂，就能過得舒服點，像我這種人就是自找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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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 《北京青年》 週刊
A - 譚卓
“演一種浮雲的感覺 ”
Q 楊福東是怎麼打動的你去拍的他的電影？
A 他本人就夠了，因為他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國際化的藝術家了。中國這樣的頂尖藝術家是屈指可數的，你能有機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學習當然是求之不得了。
Q 所以跟藝術家合作拍電影和跟普通導演合作拍電影，感覺有什麼不一樣？
A 普通導演他還是在一個影視專業的環境內，會有一些具體的常規化的要求。但是楊老師不是，他還是在一個圈子外，他做這種事，最終的目的也不一樣。我們拍的電影最終會上映。但是他這個就是他的藝術作品。我覺得工作方式也不一樣，包括整個劇組都沒有劇本，臺詞有時候都是即興的，臨時的，包括表演方式也比較抽象，他不會有那麼具象的要求我們演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情感，演的時候他會說要演一段時間流過，演一種浮雲的感覺，或者說你們兩個人的演一段拉小提琴的感覺，所以你得懂他。他的工作環境其實是對所有部門的人要求比較高的才能去。
Q 所以像這種時間流過的感覺要怎麼演？
A 這不能告訴你，就指著這個吃飯呢。（笑）反正演員會有自己不同的體會，這麼抽象的東西，肯定是需要更感性，更私人化的東西才能詮釋出來，就看導演覺得行不行。
Q 所以這種不在乎自己是因為自信嗎？
A 自己沒那麼重要，自我它沒有那麼重要，這不是單純自信的問題。每個人在乎的東西不一樣，有的人特別在乎自己，我拍的好不好啊？我怎麼樣？我的感受是什麼？這跟自信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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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演不好，就是希望能做好 ”
Q 還記得第一次演電影是什麼感覺嗎？
A 演了一個女中學生被人販子抓走了，叫《尋人檔案》，大一的時候一入學就被導演挑走了，當時什麼經驗也沒有。特緊張，什麼都不懂，覺得自己那時候特別笨，覺得導演肯定再也不想見到我，拍戲趕緊拿錢走。後來好多年之後又碰見導演了，導演就說長成大姑娘了。我就問導演說你當時是不是特別不想見我，導演說沒有啊，所以那時候的很多感覺都是自己給自己內心加戲。
Q 拍《春風沉醉的夜晚》的時候你才出道三年，當時就得了戛納的提名，會覺得這是一個太高的起點而有壓力嗎？
A 沒什麼壓力，你碰見好事你肯定也會高興，而且那時候也不懂，而且人都會嚮往有更好的機會去合作，所以我覺得還是高興成分多。
Q 演了這麼多角色，你說每個角色其實跟你都不太像，所以有沒有哪個角色你覺得跟你自己更貼近。
A 雖然不像，但是其實每個人物肯定還是出於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你的瞭解才會處理成這樣。每個人演都不會演成一個樣。戲裡面還是有很強的你個人的東西在裡面。可能《我不是藥神》裡的這個角色是跟我最像的，我演的是一個年輕的媽媽，非常平凡的一個家庭，沒有什麼太多積蓄。當你知道你那麼小的孩子得了一種近乎是絕症的病的時候，這是非常致命的一種打擊，整個人肯定都崩潰了，然後你經濟上又很成問題，這時候你的男人也拋棄你了。這種情況下，這個女人的處境這麼難，但是她也沒有把這些苦楚都寫在臉上，每天很哀怨。依然是每天看著很平淡，你也看不出來她身上帶著這麼多東西，甚至有的時候別人可能會誤以為她是否還在一個比較幸福的正常的家庭裡面生活。她唯一的決定就是去做，什麼事情都是行的。你想，你抱怨都沒有用，你就去做，她是這樣的人。我覺得這也是我的一個人生觀，每天在那裡哀嚎抱怨我覺得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所以我覺得她是跟我最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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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所以你覺得演戲最有意思的部分是什麼？
A 就是創造角色，你成功了就特別有意思，你把一個角色演活了，然後看別人塑造人物的感覺，這人物怎麼是這樣的，就覺得很好玩。
Q 在演戲上你自己時常有危機感嗎？
Q 你覺得你演戲的這種力量來自於哪？
A 沒想過，就是一個工作吧，每個人都需要工作。其實是一樣的。就是賺錢然後實現自己的價值。因為工作首先是一個非常個人的層面，生存的基本需求，在基礎生存之外的是你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因為電影這個媒介的傳播性太厲害了，它是最可能產生奇蹟的媒介。比如說我最近看了今年戛納得到評審團大獎的《迦百農》，它講的是黎巴嫩難民的故事。裡面的男主角是個14歲的小孩，是個真的難民，但是他拍完了那個電影之後，挪威政府就接受了他，他就有了挪威的身份，政府就支持他上學，給爸爸找工作，他的命運就改變了，這就是這個電影產生的奇蹟和它的意義。我是希望做一些這樣的事情。我覺得那個是一個生存之外的其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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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自己藏起來 ”
Q 如果不演戲有什麼別的想做的嗎？
A 我想去找個地方學做飯，我想蓋房子，打地基，和泥，然後就全自己來。我就是老有那種有勁使不完的感覺，比如說蓋房子，設計方面精神上的輸出跟體力的輸出都在裡面，我就覺得這種工作比較好玩。
Q 你跟媽媽的關係像朋友嗎？
A 對，我們關係非常好，我媽挺前衛的，她不太像傳統的家長，我一直到現在還能從她身上能學到特別多的東西。很多人都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是我完全是不如她。而且我媽跟我的朋友也都是朋友關係。我媽特別喜歡孩子，我原來上學的時候不在家住校，母親節的時候我朋友就會去我家給我媽送花，買化妝品，然後約我媽媽挖野菜，失戀或者是跟爸媽吵架，都往我家跑。我媽她非常非常善良，她善待每一個人。
Q 是那種會為周圍的人挺身而出的人嗎？
A 我是，而且是比較典型的那種，特別正義而且脾氣還不好，愛著急。覺得有什麼不公正的事一定會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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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小的時候叛逆嗎？現在呢？
A 我挺叛逆的，但是我小的時候沒有特別多的叛逆，因為我小時候家裡也沒有人打我，也沒有說你不能去做什麼，都是他們讓我去幹，領著我帶著我去做這些事，所以家人對我就沒有形成什麼阻礙，我也沒有什麼要去對抗他們的，但是我骨子裡還是挺叛逆的。
Q 你不太喜歡被被人關注，但是演員又是一個不得不暴露在公眾下的行業，你會覺得這有些矛盾嗎？
A 這是你得自己解決的一個問題，因為它本身就是工作一部分，那是個必然的。必然會被討論被關注，沒有什麼好矛盾的，反正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它來了就來了，它不來我也不去找它，然後它來了，我也儘量使我自己該幹嘛就幹嘛，我就儘量做我自己，因為有些東西也不是你能控制的。
Q 你對自己有好奇心嗎？
A 有，比如說我特別想自己坐在臺下看看我在臺上演《如夢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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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斯特問卷
著名的普魯斯特問卷（Proust Questionnaire）由一系列問題組成，
問題包括被提問者的生活、思想、價值觀及人生經驗等。
Q 你覺得最完美的快樂是什麼？
A 平衡。所謂的那些張弛有度講的都是平衡，就是你什麼也沒有過多，又什麼都有，那種人就是處於幸福感最強的時候。比如說你事業特別好，但是你家裡很慘你也不會快樂，你光有家庭但是你生存特別成問題，你也不會快樂，所以就都是在一個不多不少的情況下就是最快樂的。
Q 所以你目前的心境是什麼？
A 心境比較年輕，自己也不太成熟，還是比較青澀，年輕人有衝動，有魯莽，有武斷，有幻想，不切實際。我就真實地跟著當下的感覺走。因為我自己純真的那個東西還特別強，一直還會有孩子氣在身上，那個就會容易讓你快樂，孩子氣會讓你對世界不疲憊，經常會有很多東西都感動你，觸動你。
Q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能？
A 點石成金，能去幫助很多人，因為很多人無法得到幫助其實就是因為窮，實際的財富可以解決這個世界內很大的問題，雖然不是全部的，但是它能解決很多問題。
Q 你自己的哪個特點讓你最覺得痛恨？
A 脾氣不好，比較摧毀型的，心情不好的時候想把地球炸平，現在好了很多，但是有時候還是壓不住火。
Q 你最珍惜的財產是什麼？
A 家人。
Q 你最奢侈的是什麼？
A 自己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一直都是這種狀態，我覺得我人生就挺奢侈的。
Q 你最喜歡女性身上的什麼品質？
A 勇敢有擔當。
Q 你的座右銘是什麼？
A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是道教的一句話，意思是你知道命運是這樣的但是還是要這樣去做。也許生命不如意十有八九，但是很多事情還是要看你自己的選擇，所以它看起來很消極但是其實是很積極的一種態度。
文 唐依敏
攝影 王坤
視頻拍攝 王欣 何瑋
視頻剪輯 王欣
視頻策劃
李佳隆統籌 劉辰楠
時裝、造型 羅穎卓
妝發 丁偉（東田造型）
場地 Owl Studio
美編 林莽
責校 張翼飛
資料圖片 薯片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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