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對於父親的恐懼,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著名的現代主義文學大師卡夫卡,一生都很怕他的父親,他的小說充滿奇思妙想,可他卻無法把把對父親的恐懼組織成語言。記得哥德曾經把這種無法言說的恐懼稱為“monstrous”。任何恐懼,一旦能夠用言語說明,這恐懼就已經去了一半。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友情贈送卡夫卡不同時期的大頭貼

卡夫卡天性敏感、脆弱、害羞而固執,身材也是矮小孱弱,偏偏父親是個高大健碩、精力旺盛、脾氣大、嗓門大的男人,因此父親對待卡夫卡的疾風驟雨式的態度令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戰戰兢兢。長大後的卡夫卡曾給父親寫下一封長長長長長長長長的信,信中他對父親解釋:我為什麼怕你。這是一次深刻的自我剖析,不知道父親讀完信會有怎樣的感想,但是,真心希望那個叫卡夫卡的小男孩童年的傷痛能被這封信治癒。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卡夫卡的父母

原諒見字君不能把全信放出來,太長了你們用手機看會頭暈……節選一部分分享,或許很多人都能在心中找到自己童年的影子。

信件譯文節選

最親愛的父親:

你最近曾問我,我為什麼說怕你。一如既往,我無言以對,這既是由於我怕你,也是因為要闡明我種畏懼,就得細數諸多瑣事,我一下子根本說不全。我現在試圖以筆代言來回答這個問題,即便如此,所寫的也僅僅是一鱗半爪,因為就在寫信時,對你的畏懼及後果也阻塞著我的筆頭,而且材料之浩繁已遠遠超出了我的記憶力和理解力。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對你來說,事情一向都很簡單,至少你在我面前或不分場合在許多其他人面前是這樣說起這事的。在你看來,事情大致是這樣的:你一輩子含辛茹苦,為了兒女們,尤其為了我,犧牲了一切,因而我一直過著“花天酒地”地生活,享有充分的自由,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不愁吃穿,什麼也不用操心;你並沒有要求回報,你知道“兒女的回報”是怎麼回事,但他們至少應該有一點配合,有一點理解的表示;我卻從來都躲著你,躲到我的房間裡、書本里,躲到一幫瘋瘋癲癲的朋友那裡,躲到玄而又玄的思想裡;我從未對你傾吐過肺腑之言,從未陪你去過教堂,從未去弗蘭岑溫泉探望過你,在其他方面也從未有過家庭觀念,對生意 以及你的其他事漠不關心,把工廠的一攤子事扔給你,就一走了之了,我支持奧特拉固執憤憤己見,我從未為你出過一點兒力(連戲票也沒替你買過),卻為外人赴湯蹈火……

……

我當然並不是說,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造成的。這樣說未免太誇張了(我甚至傾向於這樣誇大其詞)。即便我在成長過程中絲毫未受你的影響,很可能也長不成你所中意的樣子。我多半會很贏弱、膽怯、優柔寡斷、惴惴不安,既不會成為羅伯物·卡夫卡,也不會成為卡爾·赫爾曼,不過一定與現在的我霍然不同,這樣我們就會相處得極其融洽。假如你是我的朋友、上司、叔伯、祖父、甚至岳父(儘管也有些遲疑),我會感到很幸運。

惟獨作為父親,你對我來說太強大了,特別是因為我的弟弟們幼年夭折,妹妹們都比我小很多(註釋:卡夫卡是家裡的長子,他的兩個弟弟都幼年夭折(海里因希兩歲時死去,格奧爾格只活了一歲半),六年之後,卡夫卡的三個妹妹(艾麗、瓦莉和奧特拉)才相繼出世。),這樣,我就不得不獨自承受你的頭一番重擊,而我又太弱,實在承受不了。

……

我小時候很膽小,當然,既然是孩子,我肯定還很倔,母親肯定也很溺愛我,可我不認為自己特別難調教,我不相信,一句和善的話、一次不動聲色的引導、一個鼓勵的眼神不能使我乖乖地順從。你其實是個善良仁慈的人(下面所說的與這並不矛盾,我講的只是你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但並非每個孩子都具有堅韌的耐心和無畏的勇氣,都能一直尋覓,直至得到你的慈愛。你只可能按你自己被塑造的方式來塑造孩子,即通過力量、大叫大嚷和發脾氣,這種方式之所以很合你的心意,還因為你想把我培養成一個強壯勇敢的男孩。

我現在當然無法直接描述你在我的生命之初所採用的教育方法,不過,從之後的情形以及你對待菲力科斯(註釋:菲力科斯是卡夫卡的外甥,艾麗的兒子。)的方式,我可以大致想象出來。尤其要考慮到的是,你那時更年輕,也就更精力充沛、更狂暴、更隨心所欲、更肆無忌憚,而且,

你整天為生意奔忙,一天也難得露一次面,因此,你給我留下的印象沒有淡化為習以為常的事,而是深刻得多。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最初幾年的事,只有一件我仍記憶猶新,你可能也還想得起。一天夜裡,我老是哭哭啼啼地要水,絕對不是因為口渴,大概既是為了慪氣,也是想解悶兒。你嚴厲警告了我好幾次都沒能奏效,於是,你一把將我拽出被窩,拎到陽臺上,讓我就穿著睡衣,面向關著的門,一個人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我並不是說這樣做不對,當時為了讓我安靜下來,可能確實別無他法,我不過是想借這件事說明你的教育方法以及它對我的影響。從這以後,我確實變乖了,可我心裡有了創作。要水喝這個舉動雖然毫無意義,在我看來卻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是被拎出去,我無比驚駭,按自己的天性始終想不通這兩者的關聯。那之後好幾年,

這種想象老折磨著我,我總覺得,這個巨人,我的父親,終極法庭,會無緣無故地走來,半夜三更一把將我拽出被窩,拎到陽臺上,在他面前我就是這麼渺小。

這在當時只是個小小的開端,然而,經常湧上我心頭的這仲渺小感(換個角度看,這卻也不失為一種高尚和有益的感覺)來自己你的影響。我原本需要些許鼓勵,些許和善,我的路需要些許餘地,你卻把它堵死了,當然是出於好意,你認為我應當走另一條路。可我走不了別的路。比如,我敬禮和走正步的動作很標準時,你會鼓勵我,而我並非當兵的料,要不然,我狼吞虎嚥,邊吃還邊喝點啤酒時,或者我哼哼著自己也不懂的歌,學說你的口頭禪時,你會鼓勵我,可這一切與我的將來毫無關係。很說明問題的是,就連現在也只有當你自己被牽累,你的自我感覺被我破壞(例如我結婚的打算)或因我遭到破壞時(例如佩帕罵我),你才會真正鼓勵我。這種時候你鼓勵我,提醒我別忘了我的價值,指出我有資格做的事,把佩帕貶得一無是處。且不說按我現在的年歲,我已不為鼓勵所動,關鍵是這種鼓勵並非首先著眼於我,對我有什麼用呢?

那時候,我在各方面都需要鼓勵。單單你的體魄就已把我壓倒了。比如,我還記得我們經常一起在更衣間脫衣服的情景。我瘦削、贏弱、窄肩膀,你強壯、高大、寬肩膀。在更衣間裡我已覺得自己很可憐了,不單單在你面前,在整個世界面前也是如此,因為你是我衡量萬物的尺度。接著,我們走出更衣間,走到眾人面前,我抓著你的手,一副小骨頭架子,心驚膽戰,光著腳站在木板上,怕水,學不會你的游泳動作,你好心好意地一再為我做示範,我卻恨不得有地縫可鑽,萬分絕望,在這樣的時刻,我各種各樣的糟糕經歷都融會到一起了。我覺得最好的情況是,你有時先脫了衣服,我獨自呆在更衣間裡,可以儘量拖延當眾出醜的時刻,直到你終於過來看是怎麼回事,把我趕出更衣間。我很感激你,因為你似乎沒有察覺我的窘迫,而且,我也為父親的體魄感到驕傲。順便說一句,我倆的這種差異至今仍然沒有什麼改變。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與這種差異相應的是你在精神上佔有絕對的優勢。你完全憑自己的本事幹成了一番事業,因此,你無比相信自己的看法。這種情形我小時候就有所感覺,但沒有我長大成人後感覺到的那麼突出。現在你是坐在躺椅裡主宰世界。你的觀點正確,任何別的觀點都是荒謬、偏激、瘋癲、不正常的。你如此自信,根本不必前後一致,總是有理。有時,你對某件事毫無看法,因此,對這件事的任何看法必定都是錯誤的。比如,你可以罵捷克人,接著罵德國人,接著罵猶太人,不僅挑出某一點罵,而且方方面面全都罵,到頭來,除你之外所有的人都被罵得體無完膚。在我眼裡,你具有所有暴君都具備的神秘莫測,他們的正確靠的是他們本人的存在,而不是思索。至少我覺得是這樣的。

在我面前,你居然果真常常是對的,談話時當然如此——因為我倆幾乎沒有談過話——生活中也是這樣。這並不特別費解。我的所有思考都處在你的重壓之下,我的想法與你的不一致時也是如此,而且尤其如此。所有看上去不依賴於你的想法從一開始就被你的貶斥壓得很沉重;承受這樣的評判,以致完整而連貫地闡明我的想法,都幾乎是不可能的。我這裡並不是指什麼高深的思想,而是指小時候的任何一個小舉動。只要孩子為某件事滿心歡喜,一心念著它,回到家裡說起這件事,得到的回答便是一聲嘲諷的嘆息,搖頭,手指敲著桌子:“我還見過更棒的呢”,或者“你已經跟我說過你的心事了”,或者“我可沒這份閒心”,或者“可真是件大事”,或者“拿這去買點東西吧!”我當然不能要求含辛茹苦的你為孩子的每芝麻小事而興高采烈。問題也不在這兒。問題在於你的逆反心理,你總是非得讓孩子失望不可,而且,你所反對的事不斷增多,你的逆反心理不斷增強,最後成了習慣,即使你與我看法相同,這樣,孩子所感到的失望就並非日常生活的失望,由於它牽涉到你,而你是衡量萬物的尺度,這種失望就使他一蹶不振了。對樁樁事的勇氣、決心、信心、喜悅都堅持不到底,只要你反對或僅僅是料想你會反對;而差不多我所做的任何事,料想你都會反對的……

你在教育時所用的訪談手段影響尤其深遠,至少在我面前從未失靈過,這就是:咒罵、威嚇、諷刺、獰笑以及——說來也怪——訴苦。

……

你特別相信諷刺所產生的教育效果,諷刺也最適合表達你在我面前的優越感。你的警告通常是這樣的:“你說不能那樣做嗎?這對你恐怕太難了?你當然沒有時間?”諸如此類。每提一個這樣的問題,你就獰笑一聲,一臉慍怒。被問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就已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懲罰。如果被訓斥者只是作為第三人稱被提到,也很傷人,因為這樣一來,他連直接被你罵都不配;你表面上在對母親說話,實際上是說給坐在旁邊的我聽的,比如:“我們當然不能指望兒子先生這樣。”等等。(然後有了對臺戲,比如,只要母親在,我不敢直接問你,後來習慣性地根本想不到這樣做。孩子覺得通過坐在你身旁的母親打聽你的情況,危險就小多了,於是他問母親:“父親好嗎?”這樣就不怕惹出事來。)當然,我也有對你最尖刻的諷刺深表贊同的時候,即遭到諷刺的是別人時,比如艾麗,我與她有好幾年關係一直很糟。幾乎每頓飯都聽到你說她,這讓我大出了一口惡氣,幸災樂禍得很:“她非得坐得離飯桌十米遠不可,這個胖丫頭。”說完,你氣勢洶洶地坐在你的扶手椅裡,面無表情,儼然一個憤怒的敵人,試圖誇張地模仿她的坐姿,表示你對此多麼反感……你痛苦,我們也痛苦。怪不得你咬緊牙關,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笑聲,這笑聲使孩子頭一次想象出了地獄的景象,你苦澀地說道(就像最近由於一封君士坦丁堡的來信):“這是一群混蛋!”

從你的立場出發,你這樣做完全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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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你沒有真正打過我。可是你的叫嚷,你的漲得通紅的臉,你急匆匆地解下褲子揹帶,把揹帶放在椅背上隨時待用,對我來說比真打我更可怕。我就像行將被絞死的人。若是真被絞死,一死也就沒事了。而他如果不得不親眼目睹被絞死的所有準備工作,一直到繩套已吊在面前了,才得知獲赦,那他可能會為此痛苦一生。再說,你明確說過,我好多次都該捱打的,每次都因為你的恩賜而倖免,這又只會使我感到強烈的內疚。各方面我都對你有負疚感。

你一向指責我(單獨對我說或者當著其他人的面,對於後一種情況我所感到的羞慚你毫無感覺,你的孩子的事總是公之於眾的),說我靠你的勞動,不愁吃不愁穿,過得安逸、舒服又富足。我想起了一些話,這些話肯定已在我額頭上刻下皺紋了,比如說:“七歲時我就推著小推車走街串巷啦。”“我們全得擠在在一間屋子裡睡。”“有土豆吃我們就高興得不得了。”“我冬天沒棉衣可穿,腿上好幾年都是裂開的凍傷。”“我小小年紀就得去皮賽克一家店鋪當學徒了。”“家裡沒有給過我一個子兒,連我當兵時也沒給過,倒是我往家裡寄錢呢。”“儘管如此,儘管如此,——在我心目中,父親總是父親。現在誰還懂這個!孩子們知道些什麼呀!一個也沒吃過這種苦!現在的孩子有能明白這個的嗎?”換一種情形,這些故事可能不失為極好的教育方式,它們會給孩子們打氣,鼓勵他承受父親曾經歷過的艱辛與困苦。可這根本不是你的初衷,正是你的辛勞使我們的生活狀況大為改觀,像你一樣以這種方式出類拔萃,這樣的機會已經沒有了。要創造這樣的機會,就非得通過暴力和徹底叛逆,非得離家出走(前提是孩子能當機立斷並有力量這樣做,而且母親那方面不用別的方式加以阻撓)。你卻根本不願這樣,把這說成是忘恩負義、走極端、不聽話、背叛、發瘋。你一方面舉例子、講故事,使我們深感羞慚,恨不得這樣做,另一方面對此嚴加禁止……

你講完這些經歷,總愛開個尖刻的玩笑,說我們過得太好了。這在某種意義上並非玩笑。你得奮鬥才獲取的東西,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你手中得到了,但是,這聲你早早就投入的生存鬥爭我們當然也不能倖免,我們要很遲,在成年人時才以孩子的力量進行這場鬥爭。我並不是說,我們的狀況因此一定不如你的,毋寧說,二者恐怕不分軒輊(基本素質當然另當別論),我們所處的劣勢就在於,我們不能像你那樣炫耀自己的困苦,拿它來使人感到羞慚。我也不否認,我完全有可能好好享受、好好利用你偉大而輝煌的勞動所結出的碩果,並將它發揚光大,使你欣慰,然而,我們的疏遠橫亙其中。我可以享受你所給予的,可我享受時時刻感到的只是羞慚、疲憊、羸弱、內疚。因此,我對你只能有乞丐般的感激之情,無法以行動來回報。整個這套教育的最直接的外在結果就是,只要稍微會使我想到你的事,我都避之惟恐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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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想逃離你,就得逃離這個家,甚至逃離母親。雖然在她那兒總能找到庇護,但這庇護始終牽連著你。她太愛你了,對你太忠心,太順從了,因而在孩子的鬥爭中難以持久地成為一種獨立的精神力量。這也是孩子的一種正確的直覺,因為隨著年歲的增加,母親更加依賴你了;當事情涉及她自己時,母親總是溫良而柔弱地維護著她那最低限度的獨立,而且從不真正傷害你,隨著年歲的增加,她卻越來越——情感多於理智——全盤接受你對孩子們的看法和批評,在奧特拉這件事麻煩事上尤其如此。

……

不僅如你所說,我因此失去了家庭觀念,相反,我倒是有家庭觀念的,不過這種觀念主要是負面的,即從內心與人脫離(這當然永遠不會終結)。而我與外人的關係可能更因你的影響而遭殃。假如你認為,我對外人充滿愛心、忠心耿耿,為他們做一切事,對你和家人冷漠無情、忘恩負義,什麼也不做,那你就完全錯了。我可以重複第十次:即使沒有你的,我多半也會是很羞怯膽小的,不過,還要經過一段漫長黑暗的路,才會到達我如今這個地步。(至今為止,我在這封信中有意避而不談的事還比較少,從現在起,我卻不得不避而不談某些事,我要承認這些事——在你和我面前——還太難。我之所以這樣說,為的是假若我的整體描述這裡那裡有些模糊,你別認為這是由於缺乏證據,其實是有證據,只不過它們會使描述鮮明得刺眼。很難描寫得恰如其分。)這裡只需回想一下以前的事就夠了:我在你面前失去了自信,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內疚。(有一次,我回想起這種無窮無盡的內疚心情,這樣貼切地描寫了某個人物:“他擔心他死了羞恥感還會留存。”(註釋:這是長篇小說《審判》的最末一句。)

……

結婚成家,生兒育女,在這個動盪不安的世界上撫育兒女,甚至還加以引導,我堅信這是一個人所能達到的極限。乍一看,許多人似乎輕而易舉地做到了,這並不足以引為反證,因為首先,真正做到的人為數並不多,其次,為數不多的成功者大多並非主動“為”之,這些事只是“發生”在他們身上了;這雖然不算那個極限,卻也十分了不起,十分光榮了。

……

一提到我的結婚打算,你就有話可說了,你也確實這樣說了:你沒法尊重我的決定,我與F·兩次訂婚,又兩次解除婚約,使得你和母親白跑兩趟,來柏林參加訂婚,等等。這一切都是實情,但原因何在?

兩次結婚打算的基本想法都很正當:我想成家,想變得獨立。這個想法你很贊同,但它在現實中破滅了,就像兒童遊戲裡,一個人一邊抓著甚至緊按著另一個人的手,一邊號喊道:“你走啊,走啊,你幹嗎不走?”而我倆的情形複雜就複雜在,你從來都是真心實意地說著“你走啊”,但你以你的性格從來都是阻止我,或者說得確切些,從來都是抵制我這樣做。

……

這兩個女孩沒有讓我失望,是我讓她們失望了。我現在對她們的看法與我當初想娶她們時的看法完全相同。

卡夫卡对于父亲的恐惧,你,或你的孩子也有

那我為什麼沒有結婚呢?個別障礙是誰都會遇到的,生活就是越過這些障礙嘛。可惜根本性的、與個別情況無關的障礙卻在於,我精神上顯然沒有能力結婚。這表現在,自從決定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睡不著覺了,腦袋白天黑夜都發燙,我沒法再過日子,絕望地四處晃盪。這其實並非憂慮所致,儘管我的疑慮重重和迂腐也引來了無數憂慮,但這並非關鍵所在,它們只是像蟲子一樣將屍體打掃乾淨,關鍵的打擊則來自別的方面。這就是恐懼、懦弱、自卑所造成的巨大壓力。

而以我們現在這種情形看,婚姻對於我是塊禁地,因為它恰恰是非你莫屬的地盤。有時我覺得這就像一張鋪展開的世界地圖,你舒展四肢橫臥在上面。於是我覺得,只有在你沒蓋住或鞭長莫及的地方,才可能有的我生活。根據我對你的身軀之高大的想象,這樣的領域寥寥無幾,不能給我多大慰藉,而婚姻尤其不在此列。

這個比喻已經證明,我絕對不是說,是你本身的婚姻例子將我趕出了婚姻,說法像趕出了生意場一樣。完全相反,儘管情形依然有些相似。在我看來,你們的婚姻在許多方面——即忠誠、互助、子女數量——都堪稱典範,即便孩子們長大,越來越攪亂了家口的安寧,婚姻本身卻絲毫沒有受到傷害。或許正是這個典範也使我對婚姻充滿了嚮往;至於對婚姻的渴求不能化為行動,這是有其他原因的。這就是你與孩子們的關係,整個這封信談的就是這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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