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金宵（蔡店）
“你這又紅又大的桃子在哪裡買的呀，多少錢一斤？”
“我在那邊買的，這是孝感桃子哩，快去買，晚了就沒有呢。”
孝感桃子，一提起這個名字，就讓我的記憶回到遙遠的童年。
記得在我小時，桃子是稀罕物，灣裡只有兩三家人種有桃樹。我奶奶家門前就種了一棵，但樹不是很大，結的桃子當然也不是很多。
每年從桃樹開出一朵朵粉紅的小花開始，到桃花謝了，長出一個個小毛桃子來，從細細的桃葉泛出枝椏，到滿樹翠綠的葉子佈滿整個桃樹，我們每天都在盼望，盼望桃子能長快一點，盼望吃桃子的那一天早日到來。
偶爾起風了，半大的青桃子被吹落樹下，我們撿起來當寶貝似的，在衣服上擦擦，小口小口地吃得津津有味，那是有點苦有點脆有點澀澀的味道，而當時覺得有這個吃就已經很好了。
圖：掌櫃
終於，桃子尖上泛出淡淡的紅，奶奶就要摘桃子了，因為再不摘，桃子不但不成熟，還會慢慢長沒了。灣裡大人明著要，小孩暗著偷，一顆不大的樹，又能有多少桃子呢？
那一天我們特別激動，也特別高興，哪怕自己不能親手摘，看著叔叔們摘也是很開心的。矮的地方所剩無幾，高的地方上樹或拿著篙子把樹扯彎再摘下來，一個一個被奶奶小心地放在簍子裡。
那周身帶青、尖上略微帶紅的桃子讓我們垂涎欲滴，能吃上一個兩個次品那簡直就是無上的美味，那脆崩、那清新，那甜絲絲的味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記得那時能摘一大菜簍桃子，可因為我們家大人口多，左鄰右舍送一點，關係好的送幾個，走親戚留幾個，往往分給我家的也就十幾二十幾個桃子，我們姊妹三個再怎麼省著吃也就兩三天吃完了，這就是一年的期盼。
圖：掌櫃
那時灣裡也有人賣桃子，可如果不是熟人為照顧生意，媽媽是從來都不會買一個的，我們只有吞著口水看別人買而白白羨慕的份。
轉眼芒種過去了，到了冬播作物收穫的季節。那時家家戶戶種小麥，而且還有還糧的任務，最好的麥子都要送去還糧，被收了高高興興！如果拒收還要在那裡耗上幾天，烈日曬呀用風斗風啊等等交出去了就算完成任務。
剩餘的小麥，就是家裡一年搭配大米的口糧，做面做饃全靠它了。如果再多一點點或家裡實在等錢用，也會賣上一部分，先救救急再說。可往往賣也不是很好賣，收得刁不說，價錢還很低。
不知是誰最先帶頭，打聽到孝昌那邊的小麥收購價格比蔡店高，而且還收得鬆些。孝昌跟我們交界，但卻有十幾公里山路，還要翻過幾座山頭才能到達收購點，可那時灣裡人太窮了，管不了那麼多，只要有地方要，再遠也會挑去賣。
圖：李金宵
那時，我的爸爸媽媽也是他們中間的一員，每次半夜兩三點就起床，炒點飯吃披著星星戴著月亮或是打著手電就出發了，到午飯之前趕回來，如能賣個好價錢，回來得早，一點都看不到他們疲憊的身影。
有一次，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袋子裡竟然帶著幾十個桃子，那些桃子又大又紅，上面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周身透出誘人的紅光，是我從來沒親眼見過的大個子和顏色，這大的桃子只在電視《西遊記》的蟠桃園和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見過。
從沒想到變成現實，光看著它們就是一種無比愉悅的享受，現在擺在我的面前，真想一口吞了它卻又捨不得，又想慢慢欣賞，慢慢品嚐。媽媽說，趕快拿幾個去洗著吃吧！
不等她說完，我早已拿過臉盆，裝了七八上十個桃子去洗，這時，媽媽也會吃上一個，而我們幾個小孩能吃上兩三個，真是大快朵頤，最美味的享受了！硬硬的桃子青裡透白，白裡透紅，咬一口清香脆甜，回味無窮。
圖：李金宵
稍熟的桃子透出暗紅色，直到發烏的樣子，用手按一下，軟軟的，兩手一掰，應聲兩瓣，連核都可以輕易的脫落，咬到嘴裡汁水四溢，香甜無比！吃了桃子，這一天就感覺特別的快樂和滿足。
從這次以後，我們最盼望的就是爸爸媽媽去孝昌賣小麥，又大又紅的桃子實在是太大的誘惑了，成了我們最幸福的期盼。
要去賣小麥的頭天，灣裡就有幾個人約好一起走。當天晚上，爸爸媽媽就把小麥用袋子裝好，繩子繫好，還在家裡提前過一下秤，一般都是兩擔，爸爸一擔七八十斤，媽媽一擔六七十斤，有時他們戳點起來又放點進去，為的是湊整數。
還為了能順利挑到目的地。這時就聽他們說，遠路無輕擔，還是不能挑多了，誰誰上次挑到半路硬是挑不去。還聽他們說，現在收多少錢一斤，兩擔賣了能賣多少錢，賣了打算做麼事……
圖：隨風
聽著聽著我就進入了夢鄉。半夜裡不知什麼時候，我就聽到他們出了門，然後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早上醒來，吃完早飯，我就眼巴巴地盼望著他們快點回來，當然更盼望的是那些大桃子。
賣得順利時，他們往往回得較早，九十點就能回來，那是因為收得不嚴人也不多，在相對較近的王家大灣就能賣出去。
也有不順利的，到十一二點甚至更晚才能回家。那是因為要挑到更遠的祖各河夏店去賣，有時是因為近處不收，有時是為了能賣得貴個幾分一毛的價錢，這時就又要多挑好遠的路程，又要多翻幾座山了。
在炎熱的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困馬乏，飢腸轆轆，每走一步都是艱難的，我們在家裡等，他們在往回趕，這一路的跋涉與等待該是多麼的漫長。
圖：靜水微瀾
大人們終於回來了，卻沒有帶回我們想吃的桃子，這時我們是多麼的失望，像洩氣的皮球一樣。
我們又是多麼不懂事，沒有問一句，爸爸媽媽你們累嗎？沒有說一句爸爸媽媽你們辛苦了！沒想到爸爸媽媽還是半夜吃了一點炒飯，沒想到他們走幾十公里的山路到達祖各河連一毛錢一根油條都捨不得買來吃，我們還滿心的不高興和失望。
記得有一次，聽媽媽說，在他們經過的路上，有一個特別長特別大的坡，叫十二橫坡，每次只要經過這個坡後，人就累得喘不過氣來，熱得汗如雨下，坐下都不想再起來。
在一個炎熱的中午，同村的一個壯年後生，賣小麥回後，經過那裡，熱得實在受不了，去找了一處清泉狂喝一氣，坐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說是炸心了……
圖：靜水微瀾
在這以後的幾年裡，爸爸媽媽還時不時的在小麥成熟的季節挑著小麥過界嶺，上孝感，去祖各河賣麥子，以換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和我們姊妹幾個讀書學習的費用，時不時也帶回那大大的紅紅的桃子，那是童年最幸福的味道，也是爸爸媽媽一步一挪的腳印和汗水換來的香甜。
又是一年的五月天，又是一年桃子成熟的季節，在我的店門前，每天都可以看到各種桃子，它們或大或小，或紅或青，或油桃或毛桃，品種豐富，往來購買者絡繹不絕，我也買過幾次，但卻怎麼也吃不出兒時的味道來。
爸爸媽媽老了，再沒種小麥了，也再也挑不動一擔小麥了，他們的青春，他們的氣力都已經耗盡在時光的深處和為兒女們長年奔波勞碌的旅程中……
五月，桃子紅了！
關於作者 李金宵，1979年出生，李衝村大樹灣人，2003年嫁蔡店李文三村，現在蔡店街中心幼兒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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