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鳳尾七
01.
“奪得這次金陵第一繡娘稱號的是……”裁判拉長著嗓音,揮手指向端坐在臺上的紅衣美人,“方胭脂!”
“吧嗒”一聲,我看到我爹,金陵第一繡坊坊主手裡的青瓷茶杯摔了個粉碎,他激動得鬍子抖動個不停。畢竟在此之前,他放了句狠話:“要是方胭脂能贏,那母豬都能上樹。”
如今母豬沒有上樹,但是方胭脂贏了。
當然,不光是我爹,觀眾席上的人全部悔得腸子都青了。比賽前,有人發起了一場押注,除了我以外,沒有一個人願意壓方胭脂贏,畢竟方胭脂臭名遠揚,整個金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街坊鄰里說起方胭脂,從來都不帶一句好話。
“女孩子不好好學女紅,整天就知道打架鬥蛐蛐。”
“嘖嘖,調戲良家婦男就算了,連良家婦女都不放過,性取向至今是個謎。”
“唉,這樣不學無術,她方家的家業早晚要被敗光啊。”
……
可就是這樣的方胭脂,居然成了繡娘賽上一匹黑得發亮的黑馬。
“來來來,給錢給錢。”不管黑馬白馬,讓我贏錢的就是好馬。我一邊張開布兜,一邊挨個收錢,“童叟無欺,願賭服輸啊。”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我不禁眉眼都樂開了花。沒錯,發起這場押注的人就是我,我早料到方胭脂會奪冠,至於原因嘛,我就保密了。
等我收完銀子,比賽也差不多結束了,大家收拾著瓜子板凳,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可我萬萬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張大春來。
張大春是茶館館主的兒子,也是個一無是處的廢柴,和方胭脂並稱“金陵雙廢”。
只見張大春蹬著兩條小短腿,費力地想把肥胖的身軀擠上臺。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屁股上的線頭越開越大,最終發出“刺啦”一聲悲鳴,壯烈犧牲。
白花花的褻褲露了出來,那畫面簡直美到不敢看。
“胭脂妹妹!”張大春的嘴裡發出一聲便秘似的呼喊,然後居然小宇宙爆發,矯健一躍,上了表演臺。
張大春一步步走向臺中央的方胭脂,一張臉紅得像是醉月樓的東坡肉,他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個麻繩結。
這張大春是想幹嗎,送個麻繩結上吊用嗎?我在臺下深感困惑。
“胭脂妹妹,送給你。”張大春朝方胭脂拋了個愛的小眼神,“我們永結同心。”
我暗想不好,這情節朝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飛奔而去了。
方胭脂對張大春手裡的“同心結”嗤之以鼻,冷冷地發出了一聲:“哼。”
但在張大春看來,這是方胭脂傲嬌的表現。他伸出鹹豬手,色眯眯地道:“掀起你的面紗來,讓我摸摸你的……”
可他那個“臉”字還沒說出口,就飛出了表演臺。
方胭脂收回手,眼神冷若天山上的冰雪。
“金陵雙廢的愛恨糾葛,這簡直是今日頭條啊!”臺下不知哪位好事者喊了一句。
他的話音剛落,無數說書人蜂擁而上,為了爭奪這新鮮出爐的說書素材。方胭脂一時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擁擠中,不知道是誰不小心扯掉了方胭脂的面紗,露出一張豔若桃李的容顏。
肌膚勝雪,眉眼間帶著一絲冷傲,美得讓人窒息。
可但凡見過方胭脂本人的人,都知道方胭脂那張臉,最多隻能算是天生勵志,對,就是這個“勵志”。
“你是誰?”我看到我爹憤憤地站起身來,“為什麼假扮方胭脂?”
完蛋了,我顧不上其他,飛身躍上臺,拉過“方胭脂”就跑。
好不容易到了小樹林裡,我氣喘吁吁地靠著樹幹大口呼吸,“方胭脂”慢慢靠近我,用修長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語氣中透著絲絲涼意:“方胭脂,看你出的餿主意。”
沒錯,我才是貨真價實的方胭脂,而眼前這個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兒,是我青梅竹馬的鄰居,柳子卿。
02.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繡娘賽前一夜,我被我爹叫到了祠堂裡。
“我們方家世世代代都是金陵一等一的繡娘,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方家在賽上出醜嗎?”我爹恨鐵不成鋼地對我說。
祠堂裡的燭火忽明忽滅,仿若無數列祖列宗在對我的斑斑劣跡進行無聲的指責。
“爹,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做了一番練習的好嗎?”我說的都是實話,為了這場比賽,我可是熬了幾個晚上練習刺繡,十根手指都快被刺成血窟窿了。
聽完這話,我爹眼裡開始放光:“真的?”
我得意地揚眉,從兜裡掏出一塊繡帕:“看看這繡工,完美無缺!”
我爹接過繡帕,細細端詳、摩挲,嘴裡發出一連串的嘖嘖聲。
“美不美?”我得意揚揚。
“美。”
“絕不絕?”
“絕。”
我沉浸在我爹的誇讚中不能自拔,不料下一秒,我爹就朝我劈頭蓋臉地揍來。
“方胭脂,你當我是瞎子嗎!”我爹一邊追著我打,一邊罵道,“繡帕上那麼大一個‘卿’字當我看不到嗎!”
我去,我只顧著半夜翻進柳子卿的臥房偷繡帕了,沒料到這渾蛋還喜歡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
“爹!饒了我吧!”我趕緊從兜裡掏出另外一塊繡帕遞上去,“這才是我繡的。”
我爹盯著那醜得離奇的繡帕良久,一揮手:“罷了,要是你方胭脂能贏,那母豬就能上樹了。”
說完,便拂袖而去,空留我對著祠堂一堆牌位大眼瞪小眼。
一陣陰風而過,熄滅了所有的蠟燭。突然,藉著淡淡的月光,我看到一個白衣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我身後。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我方胭脂做的虧心事還少嗎?
我瞬間虎軀一震,顫抖得停不下來:“祖宗,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丟方家老臉的!”
“祖宗”緩緩地把一隻手放在我肩上,卻沒說話。
“不要帶我走好嗎!我才二八芳華!”我的眼淚唰唰地流下來,“方家就我一棵獨苗!”
這次,“祖宗”終於開口了:“方胭脂,你偷了我的東西。”這聲音我一聽便知道是柳子卿。
“原來是你。”我長舒一口氣,撿起地上的繡帕遞給他,“還你。”
柳子卿小心翼翼地把繡帕貼身放妥當,然後問我:“裡面的刺繡你偷看了?”
“沒有。”我誠實回答。我方胭脂是這種需要偷看的人嗎,要看早光明正大地看了。
“那就好。”柳子卿轉身欲走,看著他衣袂飄飄,我突然心生一計,趕緊上前抱住他的大長腿。
“柳子卿,我們青梅竹馬多年,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我哀求道,“我不想在繡娘賽上丟人。”
柳子卿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擊我:“你丟人的次數還少嗎?”
“這次關乎方家幾百年的老臉!”我一下子把問題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那你可有法子?”柳子卿果然動了惻隱之心。
“當然!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過了一會兒,我抱著一襲紅色華服遞給柳子卿,我的計劃簡單粗暴,讓柳子卿假扮成我的樣子參加繡娘賽。
聽完我的計劃,柳子卿蹙著眉,冷冷地瞥我。
“我還特意選了紅色呢,我記得你小時候經常穿紅色裙衫。”我一邊唸叨,一邊回憶著我初見柳子卿時的情形。
那時候,我家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據說是賣胭脂發財的暴發戶。我對暴發戶一向沒什麼好感,畢竟一夜暴富的人怎能和我方家幾百年的家業比。
柳夫人領著個漂亮的小姐姐來登門拜訪,看到我,柳夫人遞上一盒胭脂:“你就是胭脂吧,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彼時,我已經知道“可愛”並不是什麼好詞語了,因為不漂亮,才只能被誇可愛。
那個小姐姐由始至終都冷著一雙眸子,羨慕嫉妒恨吃掉了我的理智,我抓起胭脂盒扔向那張漂亮臉蛋:“這東西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小姐姐的眸色更冷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小姐姐是柳家的小公子,柳子卿,小時候遇到個算命的說他必須男扮女裝至十三歲,才能避免被黑白無常勾了魂去。
柳家為了保住這棵獨苗,真的按照算命先生的話去做了。嘖嘖,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方胭脂,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啊。”柳子卿咬牙切齒道,轉身就走。不管我怎麼拉他,都快把他的褲子扒下來了他都沒有搭理我。
真是的,我有說錯什麼嗎?
03.
當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眼看著天矇矇亮,我心裡越發焦急:總不能真讓我去臺上丟方家的臉面吧。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再去拜託柳子卿一次。
據說,柳子卿的女紅就連我家最出色的繡娘看了都要自慚形穢。我覺得,這裡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勞,畢竟我每次打架撕破衣衫,進家門前,都會翻牆去找柳子卿。
看到我渾身掛彩的樣子,柳子卿永遠都是輕聲嘆一口氣,然後起身進屋拿針線。
“你下次再打架,我就不管你了。”柳子卿細心地幫我縫衣衫。
我一邊吃桃酥一邊敷衍柳子卿:“嗯,下次我肯定不打架了。”可不打架,我還是叱吒金陵幾條街的方胭脂嗎?所以我依舊打架不斷,柳子卿的女紅也越發出神入化。
不光衣衫上撕裂的口子能被縫得毫無破綻,而且即使實在補不好,柳子卿也能繡只翩飛的蝴蝶,或者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上去。
當我再次潛入柳子卿的臥房時,他睡得正沉,呼吸平穩。
我本想伸手推醒他,可又想自己畢竟有求於他,於是乾脆趴在床頭等他醒來。閒著無聊,我就一遍遍地打量柳子卿的睡顏。
其實柳子卿長得挺好看的,白玉雕琢的一張臉,五官精緻,眉眼如畫。
看久了美人容易醉,我的眼皮打架打得厲害,心想著就小睡一會兒,於是緩緩閉上了眼。
“方胭脂!”
睡眼矇矓中,落入我眸裡的是柳子卿冷冷的目光。屋外的公雞扯著嗓子啼個不停,原來已經天亮了。
我瞬間清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說明來意。
“方家幾百年的臉面……”我灌了口茶水,試圖對柳子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可以幫你。”柳子卿顯然沒耐心聽我的長篇大論,打斷了我的話,“不過,我要你的一樣東西。”
說完,柳子卿抿著薄唇,望向我。
“什麼?”我被柳子卿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後退了半步。
“我要‘金翅將軍’。”
“金翅將軍”!我最愛的小蛐蛐!我百戰九十九勝的小蛐蛐!我淚光閃閃道:“換一個好嗎?”
柳子卿用眼神明確表示沒有商量的餘地。
“好吧。”我猶豫再三,一咬牙,答應下來。
小蛐蛐,不是娘不愛你,娘這是為了大我,犧牲小我啊。
原本,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可我萬萬沒想到,張大春這個渾蛋會出來攪局。
畫面回到小樹林,我厚著臉皮衝柳子卿笑:“既然事情沒有成功,那你能不能把‘金翅將軍’還給我?”
“做夢。”柳子卿冷冷地扔給我兩個字。
就在這時,小樹林外傳來我爹的聲音:“方胭脂!你給我出來!”
柳子卿勾唇一笑:“你自求多福吧。”說完,便縱身躍上樹梢,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悲涼,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啊呸,我和他才不是夫妻呢。
“方胭脂!”我爹衝過來,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今日這番鬧劇,顯然已經把方家的老臉給丟盡了,“回家閉門思過,給我跪在祠堂抄家訓,一百遍。”
原以為我爹只是在氣頭上,等他氣消了就會原諒我。可這一次,我爹居然跟我動起了真格,把祠堂的門給鎖死了,一天就給我六個饅頭充飢,任憑我娘怎麼勸,我爹就是鐵了心要罰我。
我平生放蕩不羈愛自由,讀書少,自然不識幾個字。所以抄家訓對我來說簡直就是酷刑,我只能抓著毛筆,鬼畫符一樣照著描。
更深露重,外面池塘裡的蛙聲此起彼伏,我在飢寒交迫中咬了一口冷饅頭,然後便覺得腹中一陣絞痛。
我低頭看了一眼饅頭!嗷!居然是巴豆餡兒的!
這是哪家產的饅頭啊!
結果還沒等我呼救,眼前就黑了。
04.
面對眼前眉眼慈善的打湯老婆婆,我問她:“我是吃饅頭吃死了嗎?”
“不,你只是餓暈過去了。”
哦,看樣子過一會兒我就會醒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乾脆盤腿坐下,準備跟老婆婆嘮一會兒嗑,把我的“金翅將軍”百戰九十九勝的光輝戰績講個遍。
“話說那真是一場腥風血雨的廝殺啊,‘金翅將軍’一個飛踢……”我剛講到第三十二場勝仗,老婆婆就不耐煩地打斷我:“你的蛐蛐就沒敗過?”
我一愣,我的蛐蛐百戰九十九勝,僅敗過一次。
那日,我趁我爹外出經商,偷偷溜去張家的茶館鬥蛐蛐。
張大春的蛐蛐叫“銀翎將軍”,也是蛐蛐界的後起之秀,但是跟我的“金翅將軍”比起來,還是稍遜一籌。所以,我從不把“銀翎將軍”放在眼裡。
哼,草根英雄和世襲貴族,能比嗎?
打鬥一開始,我的“金翅將軍”就振翅撲向張大春的“銀翎將軍”,完全碾壓對手。
這本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打鬥,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強壓在對手身上的“金翅將軍”突然發出一聲哀鳴,然後一蹬腿,肚子朝天不再動彈。
這絕對是有人動了手腳! 我思前想後,除了我,接觸過“金翅將軍”的就只有柳子卿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
柳子卿!我咬牙切齒地去跑去興師問罪。
我剛爬上牆頭,就看到柳子卿一身紅衫,跟個沒事人般坐在池邊喂鯉魚。他黑髮如墨,迎風而立的身影就像是象牙紙剪出的美人影。
一陣涼意襲來,我忍不住渾身一顫,低頭瞧去,手腕處赫然有一條小青蛇在爬。
“啊!”我腳下踩空,整個人摔下牆去。
電光石火間,我看到柳子卿望過來,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慌亂,他顧不得其他,伸出手試圖接住我。
正所謂忙中出亂,柳子卿居然沒出息地被裙襬絆了一跤,整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摔了過來,角度力度恰當,正好成了我的墊背。
“吧嗒”一聲,柳子卿的手臂承受不住我的重量,發出慘烈的脆響聲,斷了。
“疼。”柳子卿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他死死地咬著唇,額上沁出細密的汗。
龐大的罪惡感油然而生,要知道柳子卿可是柳家的獨苗,柳家捧著怕摔,含著怕化,如今卻分分鐘被我一屁股坐成了殘疾人。
想到這兒,我咧開嘴,“哇”的一聲哭了。
“骨折的又不是你。”柳子卿氣若游絲地望著我,“你別哭啊,眼淚鼻涕滴了我一身。”
“那……那怎麼辦?”我抹了把臉,繼續把眼淚鼻涕糊到柳子卿身上。
“去找人幫忙。”說完,柳子卿就疼暈了過去。
最後,請來郎中接完骨,柳子卿足足休養了近三個月才痊癒。幸好他沒把我的惡行抖出來,謊稱胳膊是自己不小心摔斷的。
金陵好竹馬!我忍不住給他點了三十二個贊!
其間,我愧疚心作祟,經常翻牆去探望柳子卿。次數多了,連柳夫人都打趣我:“胭脂,你是要給我柳家當媳婦兒嗎?”
這玩笑足以讓我臉紅心跳,柳子卿在一旁看著,偷笑。
那一年,我八歲,柳子卿十二歲。
關於謀害“金翅將軍”的事情,我後來問過柳子卿,他一臉淡定地回答我:“天氣太熱,你那小蛐蛐渴得直叫喚,我就順手拿起桌上的壺澆了點水上去。”
渾蛋啊!那壺裡可是我爹的二鍋頭啊!我十分後悔沒有多長些肉,讓我一屁股壓死他好嗎!
說起來,我現在還是有點想那渾蛋的,耳邊隱約有人在喚我的名字,聲聲不絕。
“好了,你該走了。”老婆婆不耐煩地揮手趕我走。
“方胭脂!方胭脂!”畫面一切換,映入眼裡的便是柳子卿那張放大的俊臉。哦!原來喊我的人是他呀。
見我醒了,柳子卿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豬也不見得比你能睡。”說完,揮袖就走。
啊喂!這是對待病人的正確態度嗎!
05.
在金陵敢給我方胭脂下巴豆,這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事情。
當我第四次從茅廁出來時,我憤憤地踢翻了凳子:“到底是哪家的包子鋪做的巴豆餡兒!爹,你知道嗎?”
我爹居然默默地避開了我的視線,只顧著低頭一個勁兒地喝茶。
“爹,你這態度有大問題啊!”我有些費解,“難不成這包子是你親手做的?”
“喀喀!”我爹被茶水嗆了一口,然後把頭埋得更低了,“怎麼會呢?我可是你親爹。”
我想想也對,虎毒尚不食子,我爹雖然比虎兇猛些,卻也不見得會害我。
“既然已經沒事了,這事情就作罷吧。”我爹有特別的轉移話題的技巧,“我見柳家的公子待你不錯,方柳兩家又是一向交好的近鄰,你嫁過去,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是什麼破比喻啊!再說柳子卿哪裡待我好了?我拿眼神剜我爹。
我爹渾然不覺,繼續說:“是柳子卿率先發現你暈倒的,他踹開門,然後抱著你跑到街上找郎中,這大半夜的,醫館都關門了,他就一家家地敲。”
我默不作聲,心裡有個地方感覺暖暖的。
“請來郎中後,柳子卿又守了你一宿,這樣折騰,換了誰都吃不消,所以見你醒了,他就立刻回去休息了。”
這下子,我心中豈止是暖暖的,都快融化成汪洋大海了。
我抹了抹眼角感動的淚水,無奈地說道:“爹,可我真的沒想過喜歡柳子卿啊!”感動不是愛,這淺顯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這麼好的男人上哪兒找!”我爹說的是實話,柳子卿不光長了副好皮相,才高更是遠超了八斗,人送外號“金陵第一公子”。
他是無數深閨少女的夢中情人,街坊更是流傳著一句歌謠--嫁人要嫁柳子卿,娶妻避開方胭脂。雖然我私底下認為後半句是我的粉絲團們為了引起我的注意,故意黑我的。
“爹,我要自由戀愛!”青梅嫁竹馬這老梗真的不流行了好嗎!
或許是見我的態度太堅決,我爹扔下個眼神就走了,不過多年的默契還是讓我瞬間讀懂了裡面的潛臺詞--你就孤獨終老吧!
嗷,對女兒下這麼狠的詛咒,你這還是親爹嗎?
我爹走後,我沉思了好久。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對柳子卿是種什麼情感。勾唇一笑的他,眉頭緊皺的他,年幼的他,及冠的他,無時無刻不穿插在我的年華中,我和柳子卿仿若兩株一起長大的葛藤,誰都離不了誰。
我不敢想象生命中沒有柳子卿會怎樣,就像我不敢想象生命中沒有我的“金翅將軍”會怎樣似的。
哦!我恍然大悟!柳子卿既然像我心愛的小蛐蛐,這感情就絕對不是喜歡了,畢竟我從未萌生過嫁給“金翅將軍”的想法。
想通了這件事情,瞬間讓我整個人都輕鬆了。
我帶了些點心,準備上門好好感謝柳子卿一番。
一出門,就看到公告牌前圍了一堆人,大家都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麼。我湊上前去,才發現上面貼了張告示,大紅的紙,金色的字。雖然裡面的字我不認識幾個,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黃金三千兩”這樣耀眼動人的字眼。
我趕緊拉過旁人問:“這是發生了什麼?”
“將軍府重金招女婿,不比武,反而比文,這倒挺新鮮。”
又有人說:“不知道‘金陵第一公子’參不參加,要是他參賽,其他人就都沒希望嘍。”
嗬,笑話,柳子卿是這麼膚淺的人嗎。我不屑地扒開人群,走進柳府。
柳子卿看到我手中的點心,微呷了一口茶:“還想到要來看我,那還不算是狼心狗肺。”
這渾蛋是被我爹附體了嗎!怎麼說話這麼毒!不過看在他之前做過感人的壯舉的分上,我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方胭脂,你今年也十六歲了吧,我柳家正好缺個少夫人。”柳子卿說得雲淡風輕,似乎我嫁給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沒回答。
“怎麼,你不願意?”柳子卿加重了語氣。
我一咬牙,老實回答:“對!我不嫁!”我方胭脂還有一大片樹林沒去看呢,幹嗎非要吊死在離家最近的一棵柳樹上!
柳子卿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06.
萬萬沒想到,柳子卿居然真的膚淺到去參加將軍府的比文招親了。
我爹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時,我差點被一個桃酥噎死。這不像是柳子卿的作風,我覺得我有必要去調查一下實情。
柳子卿不在,我找遍了整個柳府都沒見到他。
離開時,正好在門口遇到了柳子卿,他一身繡竹白衫,墨髮虛綰。我問他:“你剛才去哪兒了?”
“將軍府。”柳子卿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送詩。”
我的心猛地涼了半截,泛起一陣莫名的情緒。我一把抓住柳子卿的袖口:“你真的要娶將軍府的千金?”
“她可比你漂亮多了。”柳子卿輕笑著抽離手,“還比你有腦子。”
他的話讓我堵得慌,心裡是說不出的酸楚。哪有這樣的人,前一秒還口口聲聲說要讓我當柳家少夫人,轉個身,就要娶別人了。
我決定不理柳子卿這個花心蘿蔔了!我白了他一眼:“你愛娶誰娶誰去!”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雖然嘴上是逞了一時之快,但回去後,一想到柳子卿要娶妻,我整個人都不好了。為此,我寢食難安,就連張大春約我去喝酒我都興致乏乏地回絕了。
“胭脂妹妹,你這樣子像是害了相思病。”張大春關心道。
啊呸,相思病也要有個對象好嗎!難不成我真相思起了柳子卿?不過,我很快就發現這是事實。
不行,我必須阻止柳子卿娶妻!我想了個簡單粗暴的法子,就是讓柳子卿在比文大賽上輸。
不要問我為什麼不直接去找柳子卿好好談談人生!因為我拉不下我這張臉!哼,我方胭脂也是很傲嬌的。
然後將軍府的人挑出最好的二十個人進行復賽,為了防止作弊,比賽場地設在將軍府的庭院內。
為此,我花重金僱了一個書生,把他關在小黑屋裡,讓他寫詩詞,寫得不如柳子卿沒關係,只要能過初賽就行!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什麼菊酒!不行!”我搖頭道。
“嘖嘖,格調太憂傷,不適合。”我繼續搖頭。
……
半天下來,書生受不了我的摧殘了,向我提議:“你就不能去問柳子卿要一首嗎?”
對哦!我幡然醒悟,心動不如行動,我翻牆潛入柳子卿的書房。我自然不會當面問柳子卿要情詩的,我有特別的“要詩”技巧--偷。
真是天助我也,柳子卿不在。我隨手拿了他書桌上的一張紙就開溜。
回去後,我把紙拿出來給書生看:“給我念念!”
“待看青絲梳眉時,此心與春風同意。”書生緩緩念道,“春風拂動青絲梳眉,而我心,就似這春風。好詩!”
果然大神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我心滿意足地把詩交去了將軍府。
結果自然毫無意外,我“方大旺”成功進入複賽。“方大旺”是我扮男裝時用的化名,本姑娘要親自上陣,使出渾身解數,不讓柳子卿奪得第一名。
複賽前一晚,將軍府把我們二十個人聚在庭院內。為了明早的複賽,將軍府決定讓二十個人今晚都留在府裡休息,由於房間不夠,只好兩人一間。
兩人一間?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一睡,我的清白不就給睡沒了嗎!但如果我抗議,我的身份就會暴露,我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費了!
猶豫再三,我決定硬著頭皮上了。要是那漢子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踢到他斷子絕孫。
抽籤決定完房間號,我飛快地奔進房間,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片刻後,我聽到門發出“嘎吱”一聲,有人不急不緩地走進來。我背對著門躺著,心裡萬分後悔,第一次敢於承認自己沒腦子。
有腦子的人死活都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我欲哭無淚。
那個男子也不說話,安靜的房間裡只剩下他脫衣服發出的細微聲響。
他居然脫!衣!服!
07.
那個男子脫完衣服,在我身邊躺下。他的身上有種若有似無的香味,這味道足以讓我整個臉頰都發燙。
突然,他伸手扯開我的被子,把臉湊近。黑燈瞎火的,我也看不清他的臉。不過既然是他耍流氓在先,就不要怪我下腳太狠了!我抬腳踢向他。
他發出極輕的吃痛聲,另外一隻手抓住我的腳踝:“方胭脂,你這是謀殺親夫你知道嗎?”
“柳子卿!怎麼是你?”我一愣,心想不會巧到我和他抽了一個房間吧。
“嗬,難不成你還想和別人睡?”柳子卿冷聲道,“要不是我留意到你,然後和別人換了房,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其他男子了。”
“哦!”我恍然大悟。
“方大旺這麼蠢的假名估計全金陵就你那腦子想得出來。”柳子卿繼續不留餘力地挖苦我,“你女扮男裝進將軍府是想娶將軍千金嗎?嘖嘖,方胭脂,我今日總算明白了你的取向。”
“呸,我是為了阻攔你娶妻!”我一時口快,說漏了嘴。
糟糕,真實目的暴露了,我捂著嘴不敢吭聲。良久,才聽到柳子卿發出一聲輕笑,他的氣息落在我的臉上:“方胭脂,你可算是開竅了。”
開竅?開什麼竅?我心生疑惑。
柳子卿挪開我的手,他的唇瓣出人意料地落了下來。
這感覺還不錯,我的腦海裡一陣天旋地轉,心頭似有無數個小人在打鼓。這感覺我在書上見過,叫“喜歡”。
哦!我原來是喜歡柳子卿的,不是喜歡“金翅將軍”的那種喜歡,而是想做他妻子的那種喜歡。
柳子卿移開臉,打趣我:“現在想當我們柳家的少夫人了嗎?”
我沒出息地紅著臉答了句:“想。”
柳子卿笑道:“那明早我們便一道回去吧。”
“那比賽怎麼辦?總不能不給將軍府面子吧。”
“也對。”柳子卿想了個法子,“那我明日就胡亂寫一些。”
可我萬萬沒想到,柳子卿胡亂寫居然也能寫個第一名!早知道我就應該按原計劃破壞比賽,灑柳子卿一身墨水!
我暗暗踹了他一腳,用眼神示意:你腳踏兩條船幾個意思?
柳子卿用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回應我,看樣子,他似乎也沒料到結果會是這樣。唉,要怪只怪柳子卿才華橫溢,其他人都太弱。這弱得我都有些懷疑這群人是不是和我一樣靠作弊進來的!
老將軍對柳子卿這個女婿萬分滿意,當即決定立刻成婚,這速度,簡直快到虐人身心!
“將軍,我還沒提親。”柳子卿欲施緩兵之計。
“形式都是浮雲!”老將軍做事雷厲風行。
“將軍,紅綢之類的必須要有吧。”柳子卿又說道。
“將軍府都備好了!”
……
敢情這婚是非成不可了嗎!
趁別人不注意,我把柳子卿拉到牆角,瞪他:“現在怎麼辦?”
“逃。”柳子卿皺眉說道。
我偵查了一下將軍府的地形,發現侍衛們把每個出口都守得死死的,就連一隻蒼蠅都別想隨便進出。
“難度係數有點高啊。”我把情況彙報給柳子卿。
柳子卿皺眉,抿著唇思考對策。
“不過,我倒是從將軍府‘借’了點東西。”我邪邪地一笑,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遞過一身衣服,“換上,喬裝逃出去。”
柳子卿沒有接,死死地瞪著我。
啊喂,瞪什麼瞪!
“這麼好看的鳳冠霞帔!錯過可就沒得穿了!”
“你故意的?”
我點點頭。沒錯,我故意偷來了將軍千金的嫁衣,為了滿足我的獵奇心態。我會告訴你我很早之前就想看柳子卿穿成新娘模樣,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嗎?
天賜良機,我自然不會錯過!
良久,柳子卿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接過嫁衣一樣樣地往身上穿,動作自然流暢,一氣呵成,畫面美到讓我看得目瞪口呆。
“美哭了!”說完,我趕緊從懷裡掏出胭脂盒,摳了點胭脂往柳子卿的唇上抹去,“來來來,把胭脂也點上!”
柳子卿的眼神看上去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
嘖嘖,柳子卿不愧是個美人胚子,這胭脂一點,配上那幽怨的小眼神,真是人間絕色!
出門的時候,侍衛攔住我。
“沒看到小姐要出門嗎!”我嚷嚷道,“你不知道小姐要偷偷去買些‘特別’的薰香嗎!”
這話一出,侍衛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立馬放行。我知道他已經領悟到其中的奧妙了。
好啦!夫君!我們開溜!
番外
大紅的帷幔,龍鳳圖案的蠟燭靜靜地燃著,我無聊地吃著玉盤裡的糕點。
今日是我和柳子卿的成婚之日,我終於如我爹所願“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想到我爹,我就氣憤,敢情那巴豆餡兒的包子真的是我爹製造的!
對此,他找了個好藉口開脫:“我留意到柳子卿在暗處偷看你,便故意安排了這樣一齣戲。一來,我不光檢驗了他對你的愛的深度,二來,也讓你感受到了他的一番痴心。捨不得孩子套不到女婿,做爹的可是用心良苦啊!”
害我跑了那麼多次茅廁,這絕對不是親爹。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柳子卿喜歡我的?”我疑惑道。
“這你就要問他那繡帕上繡了什麼字了。”我爹神秘一笑。
今天既然想起這茬事,我便決定等柳子卿進來,好好問問他。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門被推開,一身紅衣的柳子卿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原本白皙的臉早就紅成一片,看這德行被灌了不少酒。
看到我,柳子卿對我勾唇一笑,風華絕代。他把臉貼近我,醉意矇矓地說道:“胭脂,你肯定不知道,我去參加將軍府的比賽是為了氣你。”
酒後吐真言果然不假,原來我的夫君挺傲嬌。
“還有,我和你那隻小蛐蛐兒哪個重要?”他又問。
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件事,原來我的夫君愛吃醋。
我存心逗他:“那你告訴我,那繡帕上你繡了什麼字?”
“待看青絲梳眉時,此心與春風同意。”柳子卿的薄唇輕啟,他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酒味。
不知道是情話太動人,還是酒味太醉人,反正我的臉一秒變通紅。
“說,哪個重要?”柳子卿又湊近了幾分。
結果我一個“你”字還沒說出口,柳子卿就壓了下來,醉得不省人事。
我頓時無語凝噎。
這可是洞房花燭夜啊喂!夫君你醉死過去真的沒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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