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信”,淚奔~

父親,是人世間永恆的話題。

父愛,是一篇流傳千古的詩文。

晚飯後散步時,耳邊傳來劉和剛的《父親》。父親離開我已經12年了,但這首歌深沉的旋律,勾起了我對老父親藏在心底的追思。

1

印象中,父親總是很忙碌。我最盼望下雨天,可以躺在父親壯實的臂膀下聽他講故事。

父親出生在抗日戰爭爆發次年,受社會條件侷限,老百姓物質極度困難,家裡窮的基本沒有衣服穿,冬天弟兄幾人共用一頂皮襖,誰上廁所大小便誰穿。後來,大伯成為主要勞力,二伯參軍入伍,三伯成為人民教師,家庭逐漸走出困境。解放後,新中國普及教育力度大,家庭條件也大為好轉,父親便有機會去附近的鄉村學校讀冬書。有一次數學課上,他公開糾正了老師演算過程中的一個錯誤,一時聞名鄉里。小小的我,就覺得父親很偉岸。

成年後,父親在鄉親們的舉薦下擔任民辦教師,給4個村的孩子們教課,每月領取6塊錢工資,一干就是7年多。1966年,父親參加了由縣教育局舉辦的民辦教師培訓班,那張幾百名老師手持紅本的大合影一直珍藏在家裡的相框中。

1970年,父親告別民辦教師生涯,被公社選派駐到付家焉公社深鄢村,擔任排長,開鑿府谷縣至神木縣的國防公路,當年的國防公路今天已被“府店一級公路”的新稱呼取代。每每路過府店路,我都會追憶起父親,不知父親的手上扛起了多少血泡,不知父親的腳下丈量了多少山路,不知父親的汗水浸溼了多少布衣……

由於早年曾在綏德衛校短期培訓,父親還擔任了十多年赤腳醫生。經常是鄰村的群眾隔著山溝溝大聲呼叫,村裡聽到的群眾順便接上茬,然後由遠及近把誰家生病的信息傳給父親,父親就放下農具,背上藥品箱翻山越嶺過去瞧病。那時青黴素已經推廣,但很珍惜,每個村只能分到10支1盒,一般的病舍不得用,發燒很嚴重才打1支。當時也不流行輸液,都是肌肉注射,打過青黴素的人對那個痛可以說是刻骨銘心。

今天,家裡還有一個用木頭做的百寶箱,裡面分成幾個小格子,有的放藥品,有的放針灸用的銀針,用油漆塗刷過,外觀很精緻,還可以上鎖,是當時公社給赤腳醫生們統一配發的。

父親的“信”,淚奔~

2

改革開放後,家裡的日子開始好一些。想著只有一個兒子,這便有了我—父親的第五個孩子。

我降臨時,父親已經45歲了,這給他增加了老牛舐犢般的快樂。父親的朋友每次見到我跟在父親屁股後頭,就總是調侃他“老來得子”,父親不但沒有作羞,反而摸摸我,一副很驕傲的樣子。印象中,父親是那麼寬厚,頂天立地,是我心中的英雄。他從不發牢騷,家裡人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他認為指責是沒有用處的,所以總是做的多說的少。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對我這個老末溺愛有加。

父親算是愛喝酒,母親老是擔心他把控不住喝多,只要父親往酒桌上一坐,母親就把我安插在旁邊,我也心領神會,酒過三杯,我就開始嘟囔別喝了。父親反而教我如何給長輩敬酒,酒桌上有哪些禮儀,我卻聽不進去,只注視他是否話越來越多,一旦發現父親有喝醉的徵兆,我就立即開啟哭鬧模式,父親就只能作罷,不再勸酒,在我的強拉硬拽下早早回家。即使別的伯伯叔叔們訓斥我放開父親,我也不在乎,保護好父親比什麼都重要。

長大後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錚錚鐵骨的硬漢,但小時候卻完全不同。父親經常到附近集市趕集,每當他出發前,我都會嬌慣地要求他回來時必須給我帶一樣好吃的,我放學後也一定會在他回來的方向守望,有時甚至會等到太陽落山,但等不到父親絕不罷休。當我看到對面山頭幾百米的路上模模糊糊有人過來時,我就能準確判斷那是我的父親,然後迫不及待撞到他的懷裡。當然,總是能吃到各種各樣的零食:麻花、餅乾、麵包……

直到有一天,那是我上三四年級的時候,一個冬天,父親外出回來了,我像往常一樣興奮地跑過去,一把搶過父親的包,使勁尋找好吃的,可是裡面除了水壺,什麼都沒有。於是,我抱著父親的腿哭鬧不停,死活不讓他進家門。懂事後,我才明白,那天他身無分文,如果父親兜裡有錢,他會不給我買嗎?

想想父親臉上無奈的表情,他的心裡該有多麼難受!

父親的“信”,淚奔~

3

為了撫養五個兒女,供養子女讀書,父親用盡了洪荒之力。

我很小的時候,家裡養了一百多隻羊,父親上午幹農活,下午放羊,但記憶中很少能吃到羊肉,“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記得有一次,有個外村人與鄰居交談,聊起我家過的怎麼樣,鄰居回答說:“他家有村裡唯一一個大學生,也是村裡最窮的人家。”小小年紀的我剛好在跟前,頓覺自卑。父親知道後,可不這麼認為,他說:“咱家有大學生就有希望,窮是暫時的,十年後等著瞧!”父親擲地有聲的話語,時刻縈繞在我的耳畔,多少年來學習和工作中我從不敢絲毫懈怠。

隨著市場經濟日趨活躍,羊肉、羊皮逐漸漲價,父親就陸續把羊賣掉了。那時鄰居們都在張羅著蓋房子,父親卻不為所動,他覺得一來現有的房子購買時在全村數一數二,還好住著呢,二來投資蓋房意義不大,把孩子們培養成人比蓋房子重要的多。“孩子們將來要是能出去了,誰還回村裡住呢!”不過在母親的說服下,家裡僱木匠添置了衣櫃,僱油匠粉刷了腰牆子,逢年過節村裡嫁出去的女子都會來家裡串門參觀,母親也會如數家珍般地一一展示。

家裡最艱難的時候當屬上世界90年代初。哥哥不負全家人的重託,考上了大學。但是,那些年物價飛漲,大學也由過去的免費慢慢開始收費,加上連年乾旱,幾乎沒有什麼收成。

“當我們足夠努力的時候,老天也會被感動的。”哥哥讀大學那段時間,我家飼養起了一頭母豬,個頭大,食量好,每次產仔都能達到12只以上,最多的一次產下17只,創了全鄉記錄。這頭母豬每年產仔兩次,一次在五月,另外一次在十一月,餵養40多天後出欄,那時豬仔行情很好,正月裡每隻能賣到230元,夏天也能賣到100多元,賣的錢正好趕上給哥哥帶學費。

附近集市逢三、逢八趕集,一到豬仔長成後,父親就和母親趕著牛車,把豬仔拉到集市上。即使是賣豬仔的,也不止我們一家,東西放一起,買家和看客自然會進行對比,然後看哪家性價比更高。我家的豬仔個頭最大,毛滑溜溜的,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門道,懂行的人更是一眼就識別出是好豬。我家老顧客多,有口皆碑,在整個集市賣的最火,基本牛車剛到,買家就會立刻圍觀上來,紛紛欽點,然後拿過蛇皮袋,讓父親把豬仔放入袋子中再開始討價還價,而這正是母親的強項。

其實我家的豬仔受歡迎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在小豬仔十幾天會吃食後,父親就會像呵護嬰兒一樣愛護他們,把黃豆、玉米磨成細粒兒,然後勾兌糠皮熬製成豬食,小豬仔吃起來特別可口,長的也很快,父親看到它們一天一個樣,心裡美滋滋的。冬天的時候,父親擔心小豬仔受冷,就專門騰出一個閒置的屋子,把豬仔引導到裡面進食,一開始小傢伙們還不敢進去,但只要有一個豬仔貼著門弦進來,後面的都會紛紛湧入,開始美餐。過不了幾天,只要到了餵食時間,門口就會自動排起長長的隊伍,哼哼唧唧,膽大的小豬仔還會主動出擊,從門縫裡擠進來提前開吃。現在我都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這頭母豬,哥哥讀大學的費用如何能夠湊齊。

我開始讀高中時,父親有一次去內蒙古準格爾旗的三姐家,發現當地沒有紅棗,那裡煤礦發達,馬路上許多司機停留,如果把家裡的紅棗、酒醉棗賣給司機們吃,說不定會有市場。父親開始時只帶了二三百斤紅棗,每天用扁擔挑著,給過往大車司機推銷。沒想到結果出奇順利,父親帶去的紅棗很快銷售一空。從此,父親就在羊市塔挑著擔子賣紅棗,我高中和大學的花費基本都是父親靠一粒粒紅棗換來的。

2002年,我考入理想的大學,年邁的父親執意要親自送我上大學。那天,在太原,父親的臉上始終洋溢著興奮,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真的有種高興叫“合不攏嘴”。我們一起在校園裡參觀,一起到宿舍收拾房間,父親還提及他年輕時曾經來到太原販賣羊皮,還清楚地記得街道名稱“開化寺”。

父親一生的壓力在那天釋懷了。

父親的“信”,淚奔~

4

時至今日,我依然不能承認父親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實,彷彿他還在某段路上,或者某個角落,在夢中也曾多次相守,只是沒有依偎,當我急切靠近父親時,夢就醒了。

俗話說“養兒為防老”,但父親生育我們後從來沒有指望將來能夠得到什麼,一切都是那麼本真:愛的傳遞。在清苦了一生、兒女即將全部成家、終於可以開始享福的時候,父親不幸匆匆離去,任何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也沒能挽留住,最終靜靜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苦苦留戀的一方庭院,長眠在他奮鬥了一輩子的黃土地上。

父親走後,“父親”二字及關於他的任何往事都成為我內心的傷疤,從不願意觸碰。與母親也很少提及,怕她難受,也讓自己從那次痛哭之後不再流淚。

懷念父親,並不是因為父親有多麼偉大,他普通得猶如黃土高原上的一塊土疙瘩。但他心甘情願為子女付出全部,使盡渾身本事養活全家7口人,承受巨大壓力給兒女前程打基礎,足跡遍佈了陝晉蒙三省區,很難想象一個普通農民哪來如此超乎尋常的決心和毅力。

父親一生當過民辦教師、幹過赤腳醫生、修過國防公路,放過羊、餵過豬、賣過棗,奮鬥不息是他人生的關鍵詞,善於選擇並能夠絕處逢生是善良對他的眷顧,“子欲養而親不待”是我最心疼父親的地方。

父親的“信”,淚奔~

父親的“信”,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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