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当兵的日子

当二十年前那场纷扬如羽的大雪,静静落满贫瘠的黄土高坡时,我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带着北方男儿的豪爽,披着烈烈漠风走进了铁血漫溢的军营。在那个吃不饱氧气,只有苍鹰才能越过的帕米尔高原开始书写我的兵史。

长到18岁,从未离开过弹丸小村的我,怯怯地跟在接兵干部的身后,象一只沉默的羔羊,背上驮着三横压两竖的绿军被和莫名的困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闷罐车轰轰隆隆地在茫茫戈壁滩穿行了几个昼夜后,抵达了边陲乌鲁木齐。之后又换乘蒙着黄帆布车蓬的解放牌大卡车在寥无人迹的旷野上踟躇而行,晃晃悠悠地伴着呼啸的大漠热风在一个太阳快要落山的黄昏到达了帕米尔高原。在北方长大的我对白雪和大山已不陌生,可面对四壁高耸的雪峰,还是惊异地凝眸仰望了许久。就在这初识高原的仰视间,晚霞象一缕缕奇异的丝绸变幻出诱惑的色彩,最后将浓厚的黑幕遮住了高耸的雪峰和高远的天空。阒寂而深邃的高原之夜来临了。

在高原当兵的日子

把散发着浓烈羊膻味的皮大衣掖了再掖,也抵挡不住夹着雪粒子的朔风啃咬,我知道那个绿色兵梦已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一望无际的雪线上一行脚印沿着群山向远方延伸。用鲜血和生命浸染的界碑便夜夜同我在茫茫雪野上相遇对峙,冷冷的边关和沸腾的热血伴随着飞逝的时光,在我生命的年轮上用赤诚和热望镌刻下高原兵三个大字。于是,当如火般燃烧的军旗占领蔚蓝色的苍穹时,当流淌的阳光在飞掠的鹰翅上飞扬时,当巍巍雪峰傲岸的身躯目极雪域的雪莲时,军歌便在我抵达雪线的那一刻,从我不太厚实的胸腔间喷涌而出,撞击着空旷的雪谷和辽远的天幕,敲打着每一个被绿军装包裹的耿耿兵心铿锵作响。在比天空更辽远的雪野上,我的手握紧了高原紊乱的节气和极不分明的四季,用对祖国的忠诚和热爱丈量着营盘和界碑之间的距离。在一场又一场落雪覆盖住想家的思绪时,海拔奇高的雪峰前,被高原罡风和白雪洗礼后的我留下了持枪的身影和被紫外线烤的发红的面孔。

在高原当兵的日子

艰苦的军营生活伴随着高原一场不大不小的落雪开始了。尽管已是阳春三月,在高原却依然是冰天雪地。训练场是山脚下的一块不太平整的土地,我就是在这块土地上迈开了军旅的第一步。班长洪厚的口令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我们就象一群蹩脚的羊在牧人的吆喝下散开又收拢在一起,在一阵极不协调的脚步声之后,大头鞋把白雪和黄土踩踏到了一起,黄兮兮的一片,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土,只觉得脚底下一迈步就打滑,使本来就凌乱的脚步显得更凌乱了。高原的日子就象高原的路一样显得冗长而平静。在天空不再飘雪时,三个月漫长的新训在我们刮光的头顶长出一寸多的黑发时结束了。扔掉厚重的皮帽子,把写满豪言壮语和绵绵祝福的军人纪念册塞进黄挎包后下连了。

作为北方军人,从踏上高原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象那永远走不出的雪地一样沉重。我一直感恩那段艰苦而丰厚的的岁月和在高原上度过的日日夜夜。在熟悉的军旅生活中,我常常为一次艰难的巡逻而想念北方。为一位本该现在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老兵而彻夜难眠。

在高原当兵的日子

高原的风景最让我痴迷的是在空旷辽远的天际看飞翔的苍鹰。目极的苍穹之中,只有那只孤零零的黑点,慢慢地逼真又渐渐地模糊,直到消失。总在那一瞬间,我顿然觉得心猛地缩紧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牵了去,扯的隐隐作痛。我不知道那位老兵在望鹰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但肯定他在一只脚踩偏了白雪覆盖的狭窄山道时,一定是在看鹰,在仰望那只狂傲十足的精魂。就因了那崇拜的一瞥,老兵从三十多米高的山崖上坠了下去。在我们惊恐地看着老兵象一只受伤的鹰一样落到崖底时,盘旋在他们头顶的一只鹰尖利地长啸了一声,使我在阳光充足的正午追忆那些往事时,还感到脊骨阵阵发寒。当我和战友们用三根背包带结成长绳,顺着山崖垂到老兵的手旁时,他再也没有气力伸手抓住绳头,象鹰的影子永远地留在了圣洁的雪地上了。自那次巡逻归来,我就开始学会喝酒,学会独自在雪地上流泪,学会了用往事折磨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这种活法,我想在我的一生里再也不会放弃了。自队列里少了那位老兵的脸孔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鹰的习惯了,以至模糊了对那种不祥的飞翔姿势。

在我来来往往的脚步夯实了一层又一层落雪之后,肩负和平大任的兵们在高原风雪的砥砺下拔节成了久盛不衰的风景。一茬茬经过高原雪浸染的兵们,沿着雪线的走向翻过大坂回了家,留下一串串令新兵们津津乐道的故事。雪依旧落,兵来了走,走了来,像年年割不完的庄稼,一茬又一茬。

一脸稚气的新兵接过了老兵手中的枪。望着新兵对高原作出的难忍而兴奋的表情,我们只告诉他们巡逻时不要抬头看鹰。新兵们一脸的惊诧和莫名其妙最终使我没有勇气再提起那位老兵的事。就在退伍老兵离开高原的那天,我破例在雪峰顶上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孤独的鹰。我知道不是在看它,而是在怀念那位老兵和寻找那崇拜的一瞥。

雪依旧落,山年年封。土豆和大白菜仍旧是高原兵食用频率最高的菜。我终于明白,那个绿色的梦早已与这片耐人寻味的雪域风景融在一起了。我注定将被高原雪染成记忆,染成幻影,染成一句只有走过高原的兵们才能诠释内涵的高原故事的某一个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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