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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行乞者，是在幼时。虽然我当时只是幼儿，但那场记忆至今仍然清晰，而且时常在我的脑海自然重现。如今再次想起，使我联想到许多年来的一些往事，并且产生一些思考（我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重新审思过去遇到的生活问题）。
幼时的一个夏日，一群孩子在祖母的屋前玩耍。不知谁喊“乞丐来了，快躲进屋里去”，伙伴们便匆忙躲进屋里。我以为“乞丐”是令人害怕的事物，便四处张望究竟，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才知道原来“乞丐”和我们一样也是人。我并没有感到那位乞丐有任何可怕的地方，但其他伙伴都躲进屋里之后，我也跟着进屋，其他伙伴便催我快点进屋。祖母从屋里盛一碗白粥到屋外等着乞丐走来，乞丐喝完粥，向祖母鞠躬便离开了。此时想起过去的孩子们常常听大人说村外的世界和人多么可怕，却从来不知道世间美好的事物是怎样的定义。
我在县城读中学的时候，在街上见过几次流落的男人。他们比绝大部分的本地人都壮实，却又邋遢不堪，甚至不论夏天还是冬天，都一丝不挂地走在街上。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行乞，于是不明白他们如何度过饥饿和冰寒的日子。
中学时期，我几乎走遍了县区的每一个乡镇，最后一个暑假，才跟着我的大姐到省城郊外的菜地度过二十天。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城市那么长时间，是我第一次独自游遍一个城市，也是我第一次受到行乞者的乞讨。当我在车站吃饭的时候，有一种压迫感在我身后，我抬头看，一个老乞丐正向我伸来乞讨的盘子。我没有多想，便掏出五块钱给他，然后继续吃饭。我离开车站的时候，发现老乞丐仍在向其他人乞讨。一个年轻的男人伸出一盘饭菜给老乞丐，老乞丐摇头，然后继续伸出乞讨的盘子。年轻的男人没好气地说“没有啦”，老乞丐才走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双方都有拒绝的行乞，却不明白行乞为何变得如此复杂，只是随后才发现，我平日省吃俭用，不经意间就挥霍掉了五块钱。
十九岁那年，我在县城做着营业员的工作。上班的路上遇见一对母女模样的人对我说，她们一时没有钱吃饭，能不能给十块钱。我说我没带，待会儿再拿来给你。我到商店里借同事的十块钱，然后去找那两个人，发现她们还在，便把钱给她们。事后同事问我借钱做什么，是不是给那两个行乞的人。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同事说她也看到那两个人四处行乞，然后说我怎么那么傻，她们是骗人的，而我却感到无所谓，因为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骗我。
我开始拒绝行乞者，是二十岁那年，在广州工作的时候。那年夏天，一个朋友的母亲告知我，因为他们发生矛盾，所以朋友分文不带就生气地离开家，去了广州。之后朋友向我求助，我搜索他在广州的地址和路线便趁周末去寻找。我在拥挤的地铁站里排队买票的时候，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对我说，她需要去飞机场，可不可以给她十块钱。我正好也去飞机场的方向找朋友，所以心急没多考虑就给了她。我买好地铁票之后，女孩再次来问我要十块钱，说十块钱不够。我说去飞机场就是十块钱呀，她说她还有一个弟弟。我随即终于产生了深受欺骗的感觉，并且想起美国的一个故事，富翁以为对乞丐的施舍是帮助，却导致了乞丐无休止的贪婪。我因为走错了路线，耽误了很多时间，暴雨到来之后，仍不得不在雨中赶路。我借给朋友两百块钱，便只剩下几十块钱，之后的一些日子则是一些同事帮助我走过。那天之后，我开始害怕行乞者，对每一个行乞者避而远之，并且深刻地困惑着，为何祖母的施舍是帮助，而我每一次天真的帮助都只是意味着贪婪和欺骗。
我从小就被很多年长者告知社会黑暗和人们凶险，但因为年少，所以没有任何感触。我如今步入社会已经第七个年头，经历了很多不快乐，磕磕绊绊，一事无成，但是仍然不明白，白天总有阳光，黑暗和凶险是怎样程度上的意义。
很多朋友说我太天真，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我每当想起祖母送粥给行乞者和行乞者知足的感谢，便困惑，天真和简单为什么不可以存在。我每当想起人们常说社会黑暗凶险，便困惑，我对黑暗残酷仍旧没有深刻的认知，是因为天真，还是因为无知，或是因为麻木。如若世间的残酷和悲怜皆因贪婪，那么和谐宁静又应该是怎么样的。
2016、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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