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是人類較為特殊的一種文學現象, 是遠古人民表現對自然及文化現象的理解與想象的故事,它是人類早期的不自覺的藝術創作。美國詩人華爾特·惠特曼說: “ 偉大屬於神話” 。每個民族, 都有自己的神話傳說, 這是人類的共通現象之一。神話, 宛如一面鏡子, 反映了人類的心路歷程、民族精神和思想倫理。
古希臘神話是西方文學的源頭, 是西方人對人類世界的一種認識。它以其豐富的內容, 瑰麗的想象, 色彩斑斕的眾多故事, 在西方文化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義。
中國神話與希臘神話之間存在著許多相似之處: 如世界的產生、人類的起源、洪水滅世等故事情節和某些英雄人物的塑造; 但在民族精神和神話特徵等方面也存在著差異。
一、中希神話的異曲同工
普羅米修斯
(一)世界的產生
中國古代的創世神話, 首推盤古開天闢地, 據《山海經》載: “ 天地混沌如雞子, 盤古生其中, 萬八千歲, 天地開闢, 陽清為天, 陽濁為地。盤古在其中, 一日九變, 神於天, 聖於地、天日高一丈, 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 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 地數極深, 盤古極長。” 盤古不僅分開了天和地, 同時也是天地萬事萬物的締造者。傳說他死後呼吸變為風雲,聲音變為雷霆, 兩眼變為日月, 肢體變為山嶽, 血液變為江河, 發斃變為星辰, 皮毛變為草, 就連身上的汗水也變成了無盡的雨露和甘霖。
希臘神話是多神世界, 它的創世說主要指的是天地的開闢和以宙斯為主的” 奧林匹斯神系” 的形成。傳說中天地原本是一團混沌, 從混沌中產生了地母該亞, 由她生出了黑夜和白晝, 後來, 又生出了天空之神烏拉諾斯, 烏拉諾斯與該亞結合生下了十二個提坦神, 最後被自己最小的兒子克諾洛斯戰勝。克諾洛斯建立了自己的統治後, 與其姐瑞亞結合, 生下六男六女.由於克諾洛斯擔心自己將被兒子取代,所以當兒子出生時一個一個的將他們吃掉, 瑞亞不滿丈夫的殘忍, 在生宙斯時, 急中生智, 把一塊大石頭塞給克諾洛斯吞下, 使宙斯倖免被吞吃。長大後,宙斯又設法使父親吐出吞吃了的哥哥姐姐並在地母該亞的幫助下戰勝了父親, 成為眾神之王。與其姐赫拉結合後, 生出了太陽神阿波羅、智慧女神雅典娜、愛神阿佛洛狄特、戰神阿瑞斯等, 這些“新神” 各司其職, 構成了統治世界的“ 奧林匹斯神系”。
在中希神話中, 由於原始先民在思維中尚未將自身同自然界截然分開, 因此, 他們在感知自然時,往往將自身屬性不自覺地移到了自然身上, 以人體來推論天地間的諸物形成, 並且發揮了自己豐富的想象, 試著對天、地、晝、夜等自然現象做出解釋, 表明了他們積極探索的精神。
(二)人類的起源
就像關心世界的產生一樣, 人們對人類自身的起源也有極大的興趣。中國神話中以女蝸補天的故事最為著名。《太平御覽》雲: 俗說天地開闢, 未有人民, 女蝸傳黃土作人, 劇務, 力不暇供。乃引繩細於泥中, 舉以為人。故富貴者, 黃土人也; 貧賤凡庸者,細人也。這則神話意蘊豐富, 它不僅虛構了人類的產生, 同時也試析了人類地位差別的原因。女蝸不僅創造了人類, 而且當天塌地陷, 人類幾乎遭到滅絕的時候, 她煉五彩石補天, 殺冀州平原上的黑龍為民除害, 使人類最終從災難中解脫出來。在中國人心目中, 女蝸不僅有創造人類之功, 而且有重整宇宙之績。
在希臘神話中, 人類是普羅米修斯創造的, 說他用河水調和泥土, 依照天神的形象揉捏形體。為了讓泥做的人體獲得生命, 他從各種動物的靈魂裡取來善惡兩種性格封閉在人的胸內。然後藉助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幫助, 使這些已具備了一半靈魂的泥團獲得了靈性, 人類就誕生了了。普羅米修斯熱愛人類,不僅盜天火給人間, 而且傳授人類以技藝, 為此, 觸怒了主神宙斯, 被鎖在高加索山上, 每日遭受神鷹啄食肝臟的痛苦。在希臘人眼中, 普羅米修斯造福人類, 敢於抗拒強暴, 是一位傑出的宇宙大神。
有關女蝸的神話主要是產生於母系氏族社會,女蝸補天和造人的不朽功績, 既反映了人們對女性延續種族作用的肯定, 同時也是對婦女社會地位的認可。而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造人和盜火的故事, 根據恩格斯分析: “ 希臘人, 在他們出現在歷史舞臺上的時候, 已經站在文明時代的門檻上了;’·⋯ 母權制已經讓位給父權制。” 所以希臘神話是原始社會父權制的產物, 以男性為中心, 作為神話的主要內容。
(三) 洪水滅世
方舟
以洪水為主題或背景的神話, 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在中國神話傳說中, 關於洪水氾濫有很多記載, 最典型的見於聞一多先生的《伏羲考》中: 一個家長, 家有一對童男童女, 搭救了一位被家長拘禁的仇家, 仇家逃脫後, 發動洪水向家長報仇, 人類滅絕, 只剩下童男童女二人, 他們便結為夫婦, 再造人類; 播種瓜子, 栽種葫蘆, 瓜子變男, 瓜瓤變女, 童男童女後來演變為伏羲和女蝸。
希臘神話《皮拉和丟卡利翁》中講到: 粗暴殘忍的阿卡狄國王呂卡翁殺死了摩羅西亞人送給他的人質, 用一部分肉體放人滾水裡, 一部分燒烤在火上,以此作為晚餐招待客人, 觸怒了前來做客的宙斯。於是宙斯決定用洪水消滅全部可恥的人類。這樣,人類及所有生物幾近滅絕, 只留下了一對無辜而又信仰眾神的夫婦丟卡利翁和皮拉。他們在神靈的啟示下, 向身後仍石頭, 丟卡利翁仍的石頭變成了男人, 皮拉仍的石頭變成了女人。
中希神話中, 有許多關於洪水氾濫、洪水滅世的傳說, 人們曾從不同的角度進行過闡釋, 我們也知道: 今天人類所居住的這個地球, 曾經經歷了一場大洪水的劫難。地質地理學家的“地球板塊結構” 學說也證明了這一點。但不管洪水故事的起源如何, 它在世界各地的廣泛傳播反映了遠古人類對自然災害的無可奈何和心存戒懼, 他們把洪水看成是對人類的懲戒, 而洪水之後人類的再造, 又反映出了對人性的反省和批判。
(四)征服自然, 造福於民的英雄
儘管早期人類畏懼自然, 但他們又有徵服自然的強烈願望。因此, 他們創造了種種神的故事和神話傳說, 藉以抒發他們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胸臆和想象。中國和希臘在這方面有某些相似之處:如中國神話中的天神穌, 為了制服氾濫的洪水,從天庭偷取了能積山堆堤, 堵塞洪水的寶物“ 息壤” ,卻遭到天帝的殺害, 鯨事業未成, 不能安心長眠, 於是在肚子裡孕育新的生命—兒子禹。禹長大後繼承了父志, 帶領群眾疏導大河, 禹不辭辛勞到處控查河道、地形, 艱苦奮鬥大半生, “ 三過家門而不人” ,終於制服了洪水, 成為名垂史冊的英雄。
同樣, 希臘神話中的天神普洛米修斯從天上偷盜了象徵光明和的天火到人間, 卻因此被宙斯綁在高加索山崖上, 承受被大鷹啄食肝臟的苦難。他的頑強不屈、為民興利的精神, 被馬克思讚揚為: “ 哲學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
還有我國神話中後界的故事。據說他是弓箭的發明者, 也是一個神射手。正是憑著自己發明的弓箭和神技, 為民除害, 造福人類。死於後界的弓箭之下的害人妖孽不計其數, 但是後界最為輝煌的業績,還要數射落九個太陽。古希臘神話中的著名英雄赫拉克里斯堪與後界媲美。他勇鬥海神派來的大水怪, 救出了險遭犧牲的特洛亞公主。後奔和赫拉克里斯身上集中體現了人民的勇敢、智慧和力量。
(五)悲劇色彩的英雄
中希神話中還有一些故事突出了英雄的個性與勇氣。《山海經·海外北經》中記載: “ 夸父與日逐走,人日。渴於得飲, 飲於河渭, 河渭不足, 北飲大澤。未至, 道渴而死。棄其杖, 話為鄧林。” 夸父為何要與日逐走, 我們不得而知, 但他那強烈的自信心、奮力拼搏的勇氣, 以及他那溶人太陽光芒中的高大形象, 構成了一幅氣勢磅礴的畫面, 反映了古代先民壯麗的理想; 而他渴死道中的結局, 又為整個故事塗上了一層濃厚的悲劇色彩。希臘神話中也有一個悲劇色彩的英雄, 赫拉克力斯, 他是宙斯的私生子, 幼年時幸運躲過赫拉的報復, 在接受成為一個英雄的教育後, 被派遣到人間去完成艱苦的“ 十二大業績” 。赫拉克力斯以“ 力” 見勝, 他以自己超人的力量蕩平了人間的種種崎嶇和坎坷, 功不可沒, 但最後卻被吞噬在熊熊的火焰中。在這裡, 夸父和赫拉克力斯悲壯的“ 歸宿” 雖然令人扼腕痛惜, 但他們留下的“ 精神” 卻是無窮無盡的。
二、中希神話的天壤之別
豐富多彩的神話故事, 是遠古歷史的迴音, 它記錄了早期人類的瑰麗的想象, 頑強的抗爭以及步履跳珊的心路歷程。同樣, 作為各自民族的文化源頭,神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各自民族精神的形成及其特徵。綜合來看, 中希神話具有以下差異:
(一)人本精神—神本精神
中國人向來強調“ 天人合一” “ 天人感應” “ 天人和諧” 。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在“ 天—地—人”這個整體宇宙系統中, 人居其中, 人與天地既鼎足而立, 又與天地合而為一, 人既受天地自然的制約, 又有駕馭、統領、管理天地自然的本領, 人能夠統合天地, 彌合天地自然之不足。宇宙天地萬物皆為人而存, 連神都是為人服務的。盤古為人類開天劈地, 在其間支撐了一萬八千年, 等天地牢固後, 便頹然倒下, 軀體化做人間萬物。女蝸造人補天, 斬除惡龍猛獸, 把人間變成樂園。大禹制服洪水, 使人類遠離汪洋之苦, 伏羲為人類發明了記事符號八卦; 炎帝教人播種五穀, 辨別草藥; 黃帝教人類鑽隧生火, 蓋房取暖⋯ ⋯ 人類的種種方便, 神靈們不僅考慮到了, 而且都替人類做了。
另外, 在中國的大量神話中, 認為最初的時候人和神是可以通過天與地之間的“ 天梯”(一種與天地相連的樹或山), 相互往來, 相互溝通的, 這反映出人與神是處於一種同一和諧的關係中的。所以, 在中國的神話中, 神不是擺佈, 統治人類,凌駕與人類之上的, 而是與人和諧相處, 為人類服務的。
在希臘神話中, 神是整個龐大宇宙的中心, 一切都是圍繞神展開、運轉。在古希臘人們眼中, 神主宰萬物, 即使連風雨雷電、日月運行、晝夜交替、四季循環這些不可抗拒現象也是由神操縱。神是無所不能、無處不在的。神左右人們的生活, 甚至主宰人們的感情世界。他們住在聳人云端的奧林匹斯聖山上, 俯瞰人間的一切。人類不過是用細繩牽在他們手中的木偶。人間的悲歡離合, 事態的機緣巧合也不過是他們上演的一出出木偶戲。就如特洛伊戰爭, 神靈們為一個金蘋果醞釀了一場長達十年的戰爭, 又分別加人交戰雙方, 而當雙方合意初現時, 又從中橫加阻撓, 屢屢重燃戰鬥之火。宙斯手中的天平和他門前分別盛著幸福與災禍的兩隻罈子, 天平的倒向決定著人的生死, 俄底修斯的“ 勝利” 不過是人類和神抵之間達成的妥協。總之, 神是獨立的, 他們主宰一切、控制一切、不為人的意志和需要所左右。
(二)憂患意識—享樂意識
中國古代神話體現了深重的憂患意識。中華民族發源於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廣闊地域。而在3 0 0 0 年前, 黃河流域除了不斷出現洪水和早災以外, 還分佈著許多密林、灌木叢和沼澤地, 其中繁衍著各種毒蛇猛獸。從《山海經》中那些能帶來災難甚至能吃人的半人半獸或半禽半獸的描述中, 我們能看到先民對生存環境的警懼之情。為了順利的生存或發展, 先民們不僅要切實地體驗現實的艱難, 而且還要做不懈的努力。在女蝸、禹等神話中, 無不以相當的份量描繪了人類的惡劣處境, 但神們都通過鍥而不捨的辛勤勞動和鬥爭, 戰勝自然災害。中國神話中特別強調諸神們不辭辛勞的現實精神, 這與奧林匹斯諸神的享樂精神形成鮮明的對比。
古希臘人生來得天獨厚, 他們最早生活在地中海流域的希臘半島上, 三面環海, 物產豐富。這種優越的生存環境在古希臘神話傳說中有明顯的表現:“天和地被創造了, 大海漲落於兩岸之間, 魚在水裡面嬉遊, 飛鳥在空中歌唱, 大地上擁擠著動物, “神抵創造的第一紀的人類是黃金人類, 神們也愛護他們, 給他們豐富的收穫和壯麗的牲畜, 天地自動地為他們長出十分豐富的果實” ¼ 這種優裕的生存環境使希臘人一開始就輕鬆快活、自由自在, 他們無須像處在天塌地陷、洪水滔天、烈日炎炎、兇禽猛獸襲人環境中的中國先民那樣去抗禦自然、維持生存,因此, 希臘人表現出了一種享受型的人生傾向。
( 三)人獸同體—神人同形
在對神和英雄形象的塑造上, 東方的中國和西方的希臘具有各自不同的特點。中國神話是人獸同體, 而神人同形是希臘神話最大的特徵。由於中國神話的產生比希臘神話要早得多, 受圖騰崇拜的影響很大, 所以表現出了人獸同體的特徵。《山海經》中有大量對山神形貌的描述, 他們往往是奇形怪狀的動物或兼有人和動物的形體特徵, 比如教人播種五穀, 為民嘗百草而喪身的炎帝神農就是牛頭人身,和黃帝打仗的蛋尤也是人身牛蹄; 被奉為人類始祖的伏羲和女蝸腰身以上是人形, 腰身以下則為蛇軀或鱷龍軀。再如《淮南子》古本載嫦娥奔月時說嫦娥“託身於月, 是為蟾賒, 而為月精” , 還有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 《聊齋志異》、 《封神演義》、《鏡花緣》中各種人獸同體的神靈不勝枚舉。
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神具有人的形態、人的性格、人的情感, 古希臘人是按照人的形象創造神的,使得諸神形象非常接近於人, 從而更好地揭示人的本性。無論是在赫希俄德的《神譜》和荷馬的《伊利亞特》, 還是後來作家的作品中, 希臘諸神們, 已經歷了相當徹底的“ 人化” 。奧林匹斯諸神, 不僅是自然力量的象徵, 而且是人性戲劇化的表現。神和人一樣, 有喜、怒、哀、樂、也有人的七情六慾等需要, 品性有的正直勇敢, 有的奸詐膽怯。比如宙斯是奧林匹斯諸神的最高統治者, 大衛·利明再其《神話學》中就說: “ 宙斯既是律法的制定者, 也是個調戲婦女的偉人⋯ ⋯ 他的豔遇多不勝數。” 宙斯的妻子赫拉的妒忌可謂登峰造極, 她時時都在盯著宙斯的一舉一動, 殘忍地迫害自己的情敵; 月亮女神狄安娜當自己胭體被獵人無心看到時, 憤怒地將其撕成碎片; 苦苦揹負阿波羅愛戀的達芙尼最終無奈地變成一棵月桂樹;痴情執著的克呂提厄, 當愛情遭到漠視時, 漸漸化成一棵“ 向日葵” ; 三位偉大的女神—赫拉、雅典娜、阿佛洛狄特, 為了爭要“ 不合的金蘋果” , 爭風吃醋, 最終導致歷時10 年的特洛伊戰爭; 還有阿喀琉斯那個洩露出自身弱點的腳踵; 伊阿宋對美狄亞的背棄⋯ ⋯ 這些都反映出希臘神話是從社會生活中真實的人的慾望、愛憎出發去想象, 集中表現了人的世俗生命和現實追求。
綜上所述, 中國神話和希臘神話是世界文化中的兩顆璀璨的明珠, 他們都產生於人類的初始年代,都在與自然的鬥爭中發展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創造力, 因而兩者之間有著許多相同之處。而又由於兩國的地域、自然條件、歷史發展等方面的不同, 造就了不同的民族精神與倫理道德。這些不同的神話故事也對各自的文明發展起到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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