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3》節選」(之一):“救世主”歸來

「《渡过3》节选」(之一):“救世主”归来

商河是山東省中部一個小縣,地處魯中平原,北距北京300多公里,南距濟南80公里。這樣的地理位置,按說應該是比較繁華的。可是,不知為什麼,商河很不知名。很多人一聽這名字,首先想象它在陝西;甚至有些山東本地人,都不知道濟南附近有這麼一個縣城。

商河交通也不發達。從北京到商河沒有動車,每天只一趟慢車路過;車站也不在縣城,而在30多公里開外的一個鄉鎮。

2017年10月16日晚9點,我下了火車,走出車站。眼前黑燈瞎火,顯得身後的新車站格外雄偉奢華。臺階下的空地上,一輛三輪車挑著慘白色的汽燈在賣水果;再就是一輛麵包車,敞著車門,等著接人去縣城。這車是那麼破舊,畏畏縮縮地,好像大白天不好意思出門,專門晚上才迎客似的。

我心裡感嘆:沒想到此行的採訪對象——“救世主”毓偉,竟流落到這樣一個地方!

在我的讀者中,我一直認為,毓偉是最理性、最堅強、最能扛的一個。尤其他的“救世主”情懷,我雖不能理解,但我相信是真實的,也激發了我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大概一年半前,我收到毓偉的稿件,敘述他抑鬱十年的經歷。其中,多次提到他的“救世主”情結。他說,他從小就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對人類是負有使命的。他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有:創立一套具有微積分那樣地位的獨立新數學體系;完成愛因斯坦的遺願,統一宏觀和微觀物理學規律;寫一部《紅樓夢》那樣的傳世鉅著;熟練掌握6種以上世界主流的國際語言;拯救因環境惡化和資源危機而岌岌可危的地球……正是這樣理想和現實的衝突擊垮了他,讓他深陷抑鬱。

他後來的經歷中,最觸動我的是他的理性。比如,抑鬱症患者有自殺意念,再正常不過,他的獨特在於,在初次企圖自殺後,花了十年時間,用理性克服了自殺意念,終獲治癒。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給自己尋找一個不自殺的理由”。這段經歷,後來他寫成文章,發表在“渡過”公號上,我用的標題是《十年抑鬱,如何一步步遠離自殺》。

再往後,我知道他跑了很多地方,青島、濟南、萊蕪,等等,最後落腳商河。我一直不知道商河是個什麼地方、他在商河干什麼。直到此時此刻,毓偉本人,和商河,就這樣直筒筒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毓偉接到我,領我上了那輛麵包車,穿過沉沉夜色,進入商河縣城。一切安頓好,已是深夜。他住在郊區,有七八公里遠,只能走回去。我送他出了縣城,到一座公路橋,是城區和郊區的分界線。他不讓我再送,握手道別,說好明天一大早過來找我。

「《渡过3》节选」(之一):“救世主”归来

我站在寬闊的橋面中央,望著毓偉的背影逐漸遠去了。路燈高懸,大街兩頭空無一人,如同曠野;那橋頭欄杆上的一個個石獅子(顯然是模仿盧溝橋),傻呆呆蹲著那兒,蒼黃的燈光打在它們身上,顯得那麼怪異。

我很惆悵。

命運讓一部分人飛黃騰達,恣意妄為;又會讓另一部分人懷揣美玉,辛苦輾轉而無所得。

第二天一早,毓偉到賓館找我。他第一次對我敘述了他的完整故事。

…… ……(中間部分略)

說話間,走到毓偉的住處,商河縣北郊一個小區。他選擇這裡,主要是因為房租便宜。對於現在的他,四五百元差價不是小數目。另一個原因是,他住哪裡都是一樣,因為他還在漂泊之中。

儘管對一個單身漢的居住環境有所預期,但當毓偉打開房門時,屋內的陳設還是讓我吃驚。10平方米左右的小屋裡,只有一張床,一把殘破的沙發椅,一張小學生用的課桌。桌上一臺舊式電腦。臉盆、電飯鍋等等都擱在地下。已是10月中旬,光板床上只鋪著一張涼蓆,床邊雜亂堆放著幾件換洗衣服。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你不知道畢業這麼多年我是如何走過來的。”看到我驚訝的表情,毓偉想要解釋一些。

他告訴我,一年前,從新疆回來,他開始考慮謀生。畢業幾年一直漂泊,毫無積蓄,必須先養活自己。他回到青島,臨時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沒幹幾個月就離開了。工資低當然是一個原因,但他終究不願意安於文員這樣一個職位。大病初癒,他覺得體內充滿力量,需要找到一個出口。

後來,一個在商河做商業策劃的朋友看中他的文才,承諾高薪拉他入夥。但到了商河,他迅速發現,高薪機會根本不可能出現在商河這樣的小縣城。猶豫了很久,最後決定了自己的擇業標準:要麼真的能賺大錢;要麼選擇做適合自己的事情。

他重新審視自己,想到了他一直熱愛的寫作和編劇。他認為,國內外許多偉大的作家、編劇、藝術家,都有過精神疾病的經歷,而他這些年,對社會和人生有了自己的理解;他也覺得,他在編劇方面有一些天賦,何不往這方面發展一下,沒準兒能闖出一條路?

他請我在床沿做下,打開電腦,給我講解他正在創作的電影劇本大綱。我看他講的眉飛色舞,沉浸其中,心裡一絲隱憂。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給他潑一點冷水。我說:“寫劇本不是容易的事。從一個構思到拍成電影,隔著千山萬水,你想過萬一白乾了怎麼辦?”

毓偉答:“當然考慮過。我覺得編劇創意其實是精神波動的副產品,我很有信心。只要我能持續寫出好的作品,總能夠抓住一個機會;只要抓住一個機會,就能撥雲見日。我不可能總是運氣不好,那樣的話老天都會感到慚愧了。”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我知道我的救世主幻夢已經不可能實現,但或許可以讓它在我的作品中實現,這或許是它最後的價值。我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奢華生活,也沒有體驗過一天的卿卿我我,但我沒有因此放棄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自我選擇的結果,即使運氣一直不好,比起當年抑鬱中的絕望,根本算不得什麼。既然抑鬱都能走出來,暫時的潦倒不過是個小小的插曲。”

“你害怕再次抑鬱嗎?”我問。

“不會了,我最在乎的東西都失去過,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能再讓我抑鬱。即使再次抑鬱也沒關係,能走出來過,我已經賺了。”

說這話時,他不緊不慢,語氣平和,多少讓我有些意外。我凝視著他;他一動不動站在我面前,面龐瘦削,眼睛裡閃著亮光。我聽說過很多的理想主義者,但今天在現實中見到了。我知道他未來的人生未必一帆風順,但一定別樣精彩。

一小時後,我告別了他,開始下一段旅程。我知道我和他的路都還長。

補記:在本書最後定版前,我再次採訪了毓偉。他告訴我,編劇工作不順,他已在一家公司工作,一切安好。當前不再奢望短時間內在劇本創作方面有所成就,只作為一種個人愛好從長計議。

我問他有沒有挫敗感?他說不會,只是多走了一段艱難的路,或許有一天會發現這是另一段精彩的回憶。

毓偉的回答讓我欣慰。面對現實,及時調整,正是進步。祝願他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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