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2月4日，赫爾穆特·威克（Helmut Wick）這個名字第六次出現在德軍最高統帥部的戰時公報上。從當年夏天開始，這個名字在公報上的每一次亮相，都伴隨著名字的主人——一位年輕飛行員新的戰功，但是這一次卻完全不同。
公報以沉痛的筆調宣佈：經過連日搜索，已可確定，此前在英吉利海峽上空失蹤的JG-2戰鬥機聯隊少校聯隊長威克身亡。
這則消息在當時令許多德國公眾為之痛心，畢竟這宣告了一顆剛剛升起的新星戛然夭折。赫爾穆特·威克是以德國最著名的王牌飛行員——里希特霍芬命名的飛行聯隊的指揮官，也是德國空軍在不列顛之戰中擊落敵機數最多的人，是德國空軍歷史上最年輕的少校和最年輕的聯隊長。
“噴火”與Bf-109是二戰名機裡的老對手
當一名戰鬥機飛行員
1915年8月5日，威克出生於德國曼海姆。1935年，威克一家搬往柏林，現場聆聽了元首希特勒關於重建空軍的演說，和周圍許多年輕人一樣，威克發誓要當一名戰鬥機飛行員。
看來，這對他來說是個正確的決定。威克於次年4月考入空軍候補軍官學校，1938年夏天便順利轉入戰鬥機訓練學校完成期6周的教程。11月8日，這個年輕人獲得少尉軍銜，並在1939年的第一天向JG-133聯隊第1中隊報到。
在這裡，威克見到了一位真正的風雲人物——維爾納·莫德爾士（Werner Moelders）——參與西班牙內戰的“兀鷹兵團”中最成功的人，時任中隊長，他指導威客第一次駕駛Bf 109戰鬥機，併成為小隊長。
1939年9月二戰爆發，威克被轉調JG-2聯隊第1大隊，該聯隊前身為JG-132聯隊——1935年德國空軍重建後的第一支戰鬥機聯隊，便被命名為里希特霍芬聯隊，以紀念一戰德國頭號空戰英雄“紅男爵”里希特霍芬。該部於1939年改編為JG 2聯隊後，依然保持了這個具有特殊榮譽感的名稱。
1940年10月17日，威克在座艙裡檢查
照理說，加入這樣的部隊應該感到莫大的光榮，可威克卻對這份調令失望透頂：正值德軍全面攻打波蘭之際，JG-2聯隊的任務卻是拱衛首都柏林，哪兒也不能去！
從“第一”到“第三”
波蘭空軍根本沒有餘力進犯德國領空，威克在9月裡連1架敵機都沒見到。與此同時，不斷傳來別的戰鬥機聯隊獲勝的消息，甚至連威克此前所在的聯隊（現已改編為JG-53）雖然駐紮在法德邊境，卻也有斬獲。
終於，JG-2的聯隊長直接向空軍司令戈林提出調防西線的申請，雖獲許可，但是在西境同樣枯燥的巡航中，威克一無所獲。在一封家信中，威克覺得自己的運氣糟透了：“直到現在，我，實際上是整個大隊，都還沒見過敵機的影子……我想到戰爭結束前，我總能至少打下1架敵機吧？”
他很快就如願了。這一年的11月22日，他擊落了1架法國飛機，從而取得自己的第一個和全聯隊的第二個戰果，為此他得到了一枚二級鐵十字勳章。
1940年不列顛空戰形勢圖
等到德軍於1940年5月10日在西線全面入侵的時候，JG-2聯隊終於成為衝鋒在前的骨幹部隊。然而這一天，威克的運氣又不好，他的黃色2號座機因為更換引擎而無法升空。這位求戰心切的少尉再一次受到留在地面的“折磨”，而他的隊友則宣稱打下了好幾架英國轟炸機。
一週之後，威克的運氣來了，他在這天的戰鬥中一舉擊落3架法國Leo 45雙發轟炸機。5月19日，他又在加萊上空打下2架英國“劍魚”式雙翼魚雷轟炸機，不過由於沒有旁證，這兩個戰果未獲確認。
6月5日，威克在一次出擊中連續擊落4架法國戰鬥機。他4次掠過本方機場，搖動機翼，以示空戰勝利，由於進場和晃動是如此頻繁，以致地勤人員還以為飛機放不下起落架了……第二天，他又取得個人的第9和第10個戰果，併成為JG-2聯隊第1大隊第一個完成100次出擊任務的人。
到法國戰局告終的6月22日，威克共擊落了14架敵機，成為JG-2聯隊的頭號王牌，在整個德國空軍中，這個成績僅居莫德爾士上尉（25架）和巴爾塔薩（Balthasar）上尉（23架）之後，位列第三。
騎士勳章得主
隨著法國淪陷，英國空軍退回英倫三島，7月不列顛之戰啟幕。
不列顛上空，英國皇家空軍浴血奮戰，笑到了最後
7月17日就發生了一場接近英國海岸線的空戰，威克參與其中。他和戰友意外遭遇一群“噴火”式戰鬥機，威克打下編隊末尾的那架敵機，這是他個人的第15個戰果。
和在法國上空的戰鬥完全不同，不列顛之戰需要飛越海峽，這給許多人造成了額外的心理負擔，加上德國戰鬥機到達英國上空的滯空時間僅有20餘分鐘，許多在法國和波蘭上空的成功者大吐苦水。然而，駕駛著黃色機鼻的Bf-109E-4座機的威克開始一發而不可收……
整個8月份，JG-2聯隊和威克的表現都不錯。德軍最高統帥部在8月26日發佈公報：“昨天的空戰中，里希特霍芬聯隊越過250次勝利大關，威克中尉取得個人第19和第20次勝利！”正和隊友們一起收聽廣播的威克笑了起來：“先生們的消息過時了——我剛剛打下了第21和第22架敵機。”
很有可能擊落威客的英國飛行員敦達斯
兩項“最年輕”記錄
那年夏天，威克已是一個德國的“公眾人物”，軍銜和人氣都急劇提升。剛回駐地不久，他就獲知自己晉升上尉，而到了9月9日，威克更被任命為JG-2聯隊第1大隊長。
作為戰地指揮官，威克和屬下處得不錯，但JG-2聯隊的頂頭上司施佩勒元帥卻不這麼想。當以嚴苛著稱的施佩勒視察第1大隊時，很快就因為地勤人員的邋遢外形而教訓了威克。
出人意料的是，威克回應道：“元帥閣下，這些人從早工作到晚，為了保持飛機正常而發瘋般地忙碌著，您是否認為這些活兒比理髮和找一件乾淨外套更為重要呢？”據在場的人說，元帥驚得眼鏡都掉到了地上！
10月5日17點前後，在為本方轟炸機護航途中，威克在南安普敦附近打下3架“颶風”；當天的18點35分和18點40分，他又相繼擊落2架“噴風”，使他的戰果已達到41個。同樣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果然，廣播裡很快響起了勝利的軍號聲，又是最高統帥部的公報，又是威克的名字……
第二天下午，威克接到通知：10月7日下午3點向柏林的帝國元帥報到。在那裡，和諸多空軍高層共進午餐後，威克登上了戈林的專列，前往伯希特斯加登——希特勒的山間別墅所在地。希特勒親自向威克頒發了橡葉勳獎，這使他成為JG-2聯隊獲此殊勳的第一人、空軍中的第三人、德國全軍的第四人。
威剋夫婦合影，戰爭對家庭的創傷無可彌補
離開時，威克坐上了希特勒的專列，去柏林看望了自己的家人：以他為傲的父親、身體有恙的母親、總是微笑的朱塞爾、又大了一點的瓦爾特。這是親人們最後一次見到威克。
官方的嘉獎還沒有完。10月19日，威克晉升少校，並出任JG-2聯隊長。一個25歲的人將要管理一個擁有2300人的戰鬥團隊，這個年輕人創下了德國空軍史上最年輕的少校和最年輕的聯隊長兩項記錄。
三駕馬車
到目前為止，在德國公眾眼中，不列顛之戰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是一場三位尖子飛行員之間的競賽。
威克和JG-51聯隊長莫德爾士少校、JG-26聯隊長阿道夫·加蘭德（Adolf Galland）少校都不斷贏得空戰勝利，輪番領跑德國戰鬥機飛行員的戰績榜，無形中在英國上空展開了一場“誰是德國頭號王牌”的爭奪。
當然，威克是後起之秀，莫德爾士和加蘭德早已家喻戶曉——他們兩個都是參與過西班牙內戰的老兵，更不用說在威克還是新丁的時候，莫德爾士還是他的上司和導師。但是，威克卻以火箭般的速度躥升，眼看要超過另外兩位大名鼎鼎的王牌了。
莫德爾士本來稍佔優勢，在9月20日成為全軍第二位橡葉騎士十字勳章的獲得者。不過加蘭德在4天后成為第三位，而威克也很快在這一項上追平。等到威克成為德國空軍中最年輕的少校和聯隊長後，無疑就吸引了更多的公眾關注。
威克和同伴們在他的座機旁，垂尾上的豎條圖案代表擊落敵機數
在11月5日一次有多位戰鬥機和轟炸機聯隊長出席的會議上，當著莫德爾士和加蘭德的面，戈林把一枚印有德國空軍徽章的大金指環頒給了威克，似乎也表明了他的態度。當然，這位空軍司令本來就對里希特霍芬聯隊情有獨鍾——一戰期間“紅男爵”聯隊的最後一任指揮官就是他。
不過，一帆風順的威克對自己的成就保持著冷靜，對“競爭者”也有足夠的尊重。在接受採訪時，他曾這樣說：“我是小字輩中的小字輩，莫德爾士少校……是尖子中的尖子，正是他，成就了我的今天。”
命運的終點
11月16日，JG-2聯隊的總擊落數達到了500架。為了慶祝，6天后威克帶著聯隊裡的所有軍官去巴黎好好放鬆了一番。然而，這個王牌聯隊的愉快氛圍很快就要遭遇一個轉折。
28日出現了久違的好天氣，陽光照在諾曼底海灘和英吉利海峽上。這天下午的早些時候，威克取得了個人的第55次空戰勝利。到了16點35分，他率部出發執行另一次任務。17點10分，在賴特島南部空域10500米的高度上，英國飛機出現了。威克以標誌性的拉昇和俯衝展開攻擊，很快就為自己贏得了第56個戰果。這樣一來，威克少校便超越了莫德爾士，成為德國空軍在不列顛上空的頭號王牌。
但這也成為他的最後一個戰果。這天，德國空軍寵兒威克用完了他的好運氣。
當JG-2聯隊的飛機返回瑟堡附近的機場時，只有2架始終沒有出現。其中1架的飛行很快報告座機因燃油耗盡而迫降，但另1架音訊全無，那是聯隊長威克的座機。
威克晉升少校的標準半身像
隊友們認定他一定活著，最壞的結局不過是被英國人俘虜了，沒有人確切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上，直到現在，威克的最後時刻仍充滿爭議，同JG-2聯隊的名稱所紀念的那位“紅男爵”一樣，兩人的命運終點都被太多的不確定性所籠罩著。
從英國方面的記錄來看，威克很有可能是被第609中隊的約翰·敦達斯（John Dundas）擊落的。第609中隊確實是17點10分開始接敵的，敦達斯對1架落單的敵機實施了攻擊，同僚在無線電裡聽到敦達斯興奮地叫道：“哇噢，我打下1架Bf-109！”他的中隊長回應道：“幹得好，約翰！”但中隊長沒有聽到迴音——威克的僚機旋即將敦達斯的“噴火”式擊落，而且僚機飛行員認定長機已經被擊落，於是長時間在失事海域上空盤旋，希望能發現聯隊長威客的蹤跡，以致忽略了燃油存量，就是他報告“燃油耗盡”而迫降。
但還有另一種說法，即威克可能是被第152中隊的埃裡克·馬爾斯（Eric Marrs）少尉擊落的。第152中隊接敵稍晚幾分鐘，馬爾斯看到1架歸航的德機，於是便跟進至90米距離處開火，敵機噴出的油汙濺上了他的風擋，等他能夠再次看清前方時，注意到“有降落傘和機身碎片在飛舞”。
威克座機Bf -109E-4的復原展示品
或許是出於同情，研究者傾向於認為是不久即被打下的敦達斯擊落威克，不過第609中隊的戰時日誌卻寫著：“兩人皆有可能。”
損失與傷痛
隨著夜色遲暮，JG-2聯隊陷入了一片恐慌，“威克失蹤”的消息被逐級上報，迅速傳到了柏林，傳到了德國空軍司令部。
戈林聞訊感到極度震驚，下令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不惜代價找到威克。德國人展開了徹夜不休的搜尋，最先出動的是幾艘魚雷艇，接著連一向不準用於夜間行動的搜救船也駛離港口，儘管當晚海浪達到8級，從勒阿弗爾到佈雷斯特，駐在法國海岸線上的德軍真是盡其所能。到了11月29日白天，體形更大的搜救船隻紛紛出海，JG-2聯隊的戰鬥機在空中提供護衛，但直到當天傍晚，除了在可能失事的水域發現兩處油跡外，再無所獲。
威克座駕Bf-109E-4油畫，注意垂尾的擊落記錄和機身上JG-2徽記
被威克的命運折磨得頭疼的戈林採取了一個驚人的步驟：直接向英國皇家空軍詢問，是否有一名威克少校成為俘虜？兩天之後，英國人答覆稱，在過去幾天裡並沒有一名叫作威克的德國空軍少校在俘虜名單內。這樣一來，英國人便得知最令他們頭疼的空中敵人之一已經不復存在。英國廣播電臺隨即公佈了這一消息，並評論道：“希特勒又一次把他最好的人之一送去赴死了！”
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況下，最高統帥部只得在12月4日發佈了JG-2聯隊長威克少校陣亡的公告，這時距離他的失蹤已過去差不多一週時間。
隨著不列顛戰役頭號王牌的消失，德國空軍在英國上空的攻勢也開始放慢節奏。大部分戰鬥機聯隊在12月初便撤出了一線，不過JG-2等3個聯隊仍然留在法國北部，與英國對峙。 從威克陣亡開始，JG-2聯隊就如同中了魔咒，從1941年2月到1944年4月，連續四任聯隊長難逃陣亡厄運，直到最後一任聯隊長才因戰敗活了下來。
威客與大人物合影：左為戈林，中為德國空軍總參謀長耶順內克
一支戰鬥機部隊的損失或可彌補，但一個家庭的傷痛卻永難癒合。朱塞爾等不到丈夫了，此時她的腹中還有另一個新生命正在孕育。威克陣亡的次年，女兒出生，小姑娘只能從照片中看到爸爸。
不列顛之戰頭號王牌之死，清楚地昭示出一個事實：德國空軍不可能贏得英倫上空的這場戰爭。不久在付出過於高昂的代價之後，德國人才終於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特約：鴻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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