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枚（清） 來源|子不語
人蝦
明末清初年間，有位老翁是前朝倖存下來的官員，打算為明朝殉難。但又不願意投水、上吊或者自刎自焚。想來，不如像信陵君一樣縱慾而死，用美酒美女來自殺。於是就效仿信陵君，娶了好多位美女當妾，白天黑夜的荒淫無度。就這麼過去了好些年，沒有死，但是督脈受損了，彎腰駝背，佝僂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煮熟的大蝦，只能趴著走路。別人就戲稱他為“人蝦”。就這麼過了二十多年，直到84歲才死去。王子堅先生說，他小時候還看到過這位人蝦老翁呢。
鶯嬌
揚州妓鶯嬌，年二十四，下定決心要從良。有個姓柴的人要納她為妾，婚期也已經定好了。太學生朱某傾慕鶯嬌的美色，授以十金想要一親芳澤。鶯嬌收下他的金，騙他道：“你於某一天晚上來，我自然會讓你一親芳澤的。”朱某如期赴約，卻見張燈結綵，一派喜慶，而鶯嬌已經上了花轎。朱某知道被鶯嬌騙了，悵然若失地回去了。過了一年，鶯嬌因患癆病而死。朱某忽然夢見鶯嬌披著黑衣服走進他家來，說道：“我來還債。”朱某驚醒。第二天，家裡面降生了一頭黑牛，對朱某很親近，像是認識似的。賣它竟然賣到了十金的價格。（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空心鬼
杭州有個叫周豹先的人，家住在東青巷。他家屋子的大廳裡，每到夜裡就會有一個人站在那裡，穿紅袍、戴烏紗帽，方臉、長鬚的樣子。旁邊有兩個穿青色衣服的人侍立，相貌、身材都很猥瑣，聽候紅袍人的差遣。青衣人從胸以下到腹部，都是空虛透明的，像是水晶一樣。人看上去，隔著肚子也能看到牆壁上掛著的畫。
周豹先的兒子14歲時，生病了躺在床上。就看到戴烏紗的人對那兩個青衣侍者謀劃說：“怎麼才能害死他呢？”青衣者回答：“明天，他會服用盧浩亭開的藥。我們兩個人就變成藥渣的樣子藏在藥碗中，等他吞下去之後，就可以抽拉他的肺和腸啦。”次日，一個叫做盧浩亭的醫生真的來替小孩診脈，看完之後開了方子，周家的小孩不肯吃藥，告訴家裡人昨天聽到的鬼們的對話。家裡人趕緊買來一副鍾馗的畫像掛在堂上。當夜，鬼們看到了就笑，說：“這個鍾先生是近視眼吧，老眼昏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怕他幹什麼！”原來這幅畫的內容，是一個小鬼替鍾馗掏耳朵，撓得恰到好處，鍾馗舒服得咪起眼睛享受呢。
一個多月之後，小鬼又說話了：“這家人時運還沒有衰敗，折騰他家也沒啥好處，不如換個地方。”戴烏紗帽的那個鬼回答：“如果這樣，兩手空空的過了一家，以後成了例子，還會有人祭祀我們嗎？”掐指一算，“已經在這裡呆了滿一年啦，可以抓一個屬豬的人去。”沒幾天，果然有一個僕人，生肖是屬豬的，突然死去了。而周家的小孩也就痊癒了。周家人到現在還稱呼那兩個鬼叫做“空心鬼”。
水鬼帚
表弟張鴻業，曾經寄居在秦淮一戶姓潘人家的河房。夏天晚上去上廁所（古時候的茅房是在房間外面的），這時候很晚了，已經過了三更，再沒有人說話的聲音，月光亮堂堂的如同白晝一般。河房建在水上，河房之外，家有露臺，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張極喜歡如此美景，走出露臺，倚著朱欄欣賞月色。
突然水中砉的一聲，一人頭從水中鑽出。張覺得很奇怪，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泅水，仔細地看，這個人是沒有眉毛眼睛的，遍身漆黑，僵直地站在水中，脖子硬得不能動，像浮著的木偶一般。用石頭擲他，又沉入水中。第二天午後，有一名男子溺死，才知道當晚現形的是水鬼，就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一起住在這棟河房的人。其中有個米商聽了，也說了一件水鬼索命的怪事：
年輕時販米到嘉興，經過一條黃泥溝，由於淤泥太深，只有騎水牛過去。走到溝的中間，有一隻黑手伸出泥中，拉我的腳。還好我比較機靈，將腳縮上去，黑手立即拉牛腳，牛動彈不得。
我大驚失色，叫路上的人一起牽牛繩想把牛拉上岸。牛還是起不來，越陷越深了，情急之下，用火燒牛尾。牛痛得受不了，盡力拔泥而起，腹下緊貼一把爛掃帚，解不都解下來，氣味汙穢腥臭，讓人難以靠近，用棍子敲它，發出悽切尖細的聲音，滴下來的水都是黑血。眾人用到小心地沿著牛腹將掃帚截下，那柴火燒，臭味過了一個多月才散去。從此以後，黃泥溝不再淹死人了。
米客寫了一首詩記載這件事，雲：“本欲牽人誤扯牛，何須懊悔哭啾啾？與君一把桑柴火，暗處陰謀明處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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