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愛情

父母愛情

文/馬克文

父母的愛情

父親八十六歲,皓首蒼顏、行動遲緩,腰彎得像一張弓;母親八十一歲,眼花耳背、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他們至今還未聽說過愛情這個古老的名詞,更不知道世間還有愛情這種美好的感情。但他們相互扶撐著走過了六十多年的艱苦歲月,用各自的擔當和行動詮釋了同甘共苦、不離不棄這一愛的真諦。

一九五四年,十六歲的母親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進了父親那低矮、寒冷的土窯,和從未見過面的父親組建了一個家庭。母親說,那時候是隔口袋,買貓兒,完全是碰運氣。成親的第二日,幾個人在院子裡忙乎回親的事,她還搞不清哪個是新女婿,一個星期以後才認清了父親、沒人了才敢和父親說話。老小十三口人,幾十畝山地。這就是擺在他們面前的家,也是壓在他們肩上的重擔。春種、夏鋤、秋收、冬碾。父親在幾十畝山地裡忙得暈頭轉向、不知南北,母親除了給全家十三口人做飯,還要下地幹活、叼空給父親縫衣做鞋。這個時候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愛情的話,那就是父親每天忙完農活,晚上光脊背塌到熱炕上時露出的那一絲舒心的微笑,以及母親抽空做的一雙雙千層底布鞋。

父母的愛情

沒過幾年實行農業合作社,集體勞動,父親時常被生產隊派到外面打水庫的工地上拉架子車。每一次出門,母親都要把家裡僅有的一點雜麵烙成乾糧或炒成熟面,全部裝進父親的褡褳,自己只好喝清湯、吃野菜,守著半截沒有門的土窯,在生產隊裡幹活掙工分。無論時間長短,等父親幹滿工期回來,都有一處歇腳的地方,有一坨溫暖的土炕。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愛情的話,那個時期的愛情便是父親用血汗掙回來的、寫在“社員勞動手冊”上的、年終可以換口糧的工分,還有每次出門時裝在褡褳裡的乾糧或炒麵以及窯洞裡的那一坨舒適的熱炕。

改革開放,包產到戶,奶奶年邁,兩個姐姐出嫁了,我在外面唸書,弟弟妹妹還小,家裡人口多、勞力少,已經不再年輕的父母並肩挑起生活的重擔,他們晝夜忙碌,深感力不從心,又沒有幫手。繁重的勞動破壞了他們的心情,日子過得不順,心裡窩火,所以時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我曾經跟母親開玩笑說,你和我爸天天吵架,是不是吵習慣了,把好話“罵”出來才覺得來勁?你們這麼吵,幾十年是咋過來的?乾脆離了算了!母親笑著嗔怪,去求子!要離早就離了,能等到今天嗎?我們真要是離了,誰供你念書,誰拉扯你們長大?日子在不緊不慢地向前推移,父母也在日復一日地勞作和爭吵中漸漸老去。他們繼續幹活,依舊爭吵,在勞碌中爭吵,爭吵中交流,交流中和解,和解後繼續爭吵。然而他們的出發點和歸宿是一致的,那就是為了共同的家、共同的孩子、共同的窮光陰,絲毫沒有半點私心的私利摻雜其中。如果在這種生活中也有愛情的話,那些不知疲倦的勞作和不厭其煩的爭吵便是他們特有的最樸素、最直接的愛情。

十年前,我們一家住進了小城的單元樓,離開了土地,撇下了農具。父母不再為某一塊地種麥子還是種豌豆吵了,也不再因為種洋芋上碳銨還是上磷肥爭了,但爭吵的習慣還是沒改。父親閒談時往往把話題引到遙遠的過去,三番五次地重複一些我們都不知道也不感興趣的人物或事件,母親則著眼現實,關注子孫的生活家務,關心某一個孩子的出生和成長。話不投機往往就吵開了。

一次孫女給人了,婆家要來認親,為招待客人的事又一次吵得不可開交(本來這些事自有人操辦,根本輪不到他們操心),母親一氣之下,到女兒家躲去了。剛走,父親還嘴硬,說,走了好,再不要回來更好,家裡還清淨。可沒過兩天,父親就顯得急躁無聊、無所事事,在自己的臥室裡沒人說話,到我的臥室裡來,看見我在專心看書或在電腦上忙乎,在床邊坐一會兒終究無話可說,就失望地轉身離開。我見父親孤獨寂寞,就打電話給母親,讓她趕緊回來,給父親支話架、解心慌來。母親嘴上說不回來,回來了老物兒還愛嚷得很,現在叫他一個一勁兒嚷去!但很快就回來了,剛進家門還互相繃著不說話,一會兒就打開了話匣,說個不停。到吃飯的時候,父親像招呼一位不常來的親戚一樣熱情地為母親添飯、夾菜。母親並不領情說,那是喪人著呢(我們這兒的人把“臊人”說成“喪人”),飯我會吃,菜我會夾。但是飯後父親要洗小淨,母親趕忙去接好一壺熱水放在洗手間裡。我不知道這些舉動算不算愛情。

父母的愛情

父母都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他們沒念過書,不識字,看不懂電視,一輩子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愛情這名詞。但他們在幾十年的艱苦生活中相濡以沫,抱團取暖,你不離開,我不放手。這就是父母的愛情,也是他們那代人的愛情。

父母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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