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著名作家阿來說“茅臺”:茅臺是一種不喝會想的酒

自《塵埃落定》問世起,“阿來”這個名字伴隨著神秘的、原始的、悽美的、傳奇的藏族文化出現在人們視線裡。在所有的作品中,他以獨特靈動而極具魅力的語言展開了一幅浩瀚的異域風情史詩,卻只將自己稱為“一個用漢語寫作的藏族人”。


2007年,阿來的《短篇三篇》獲得“國酒茅臺杯”人民文學獎,評委會的授獎辭稱,在作品中,“宏大的時代潛移默化著古老大地,阿來的書寫,節制、精當,充分體現了短篇小說見微知著的力量。”

獨家|著名作家阿來說“茅臺”:茅臺是一種不喝會想的酒

阿來,當代作家,藏族,出生於四川西北部阿壩藏區的馬爾康縣,俗稱“四土”,即四個土司統轄之地。主要作品有詩集《稜磨河》,小說集《舊年的血跡》,長篇小說《塵埃落定》、《空山》,長篇地理散文《大地的階梯》,散文集《就這樣日益在豐盈》。曾獲人民文學獎、茅盾文學獎。

對 話

你的作品總是具有一種魔力,我們很好奇地想知道,你在寫作之前和之後通常會做些什麼,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最好是在一個風景優美之地獨處一陣子,把情緒的調子降下來。平常,來往於人群之中,情緒總是要弄得亢奮一點,這個時候,人整個是較為外向的。但寫作是一件內向的事情,需要轉向內心,內省,激動與亢奮需要轉向內部,所以,外在那種高調的情緒需要壓一壓,讓自己沉靜下來。

在平時生活中,你喜歡在什麼情景下飲酒?

高興的時候和寧靜的時候,這是兩種好時候。酒能催發你更好地體味到這樣時刻的美妙,或者說深處我們對於這樣美好時刻的領受。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心裡煩躁或悲苦的時候我不飲酒。我以為這個時候喝酒會傷害身體。

你對茅臺酒有什麼印象,與它發生過什麼趣事嗎?

最近寫了一篇品評茅臺的文章,將發表在《人民文學》雜誌上,題目叫《香茅的茅,高臺的臺》。茅臺是一種不喝會想的酒。好的香味與質感,都會讓人想念。在不容易得到的地方會更想。一次,在美國旅行,好長時間都沒見到中國酒,後來到了紐約,見到老朋友,把他多年存下的兩瓶茅臺都幹掉了。還有一次,也是在國外,布宜諾斯艾利斯,一想就不可抑止,就到處找,後來是一起旅行的演員潘虹使神通讓我們喝到了她。

人們說,你的《塵埃落定》是藏族文化釀的酒,藏族與漢族的酒文化的最大區別是什麼?

藏族人喝酒主要是歡樂的時候,主要是與朋友共享,最主要的分別就是不用酒來澆愁,不用這種美妙的液體來加深悲苦。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你如何看待當代文人的社會責任感?

作之外,行有餘力,作一點有關公益的事。

獨家|著名作家阿來說“茅臺”:茅臺是一種不喝會想的酒

香茅的茅,高臺的臺

如果是白天,應該是一隻水晶玻璃的杯子,在明亮的光線下,有點滑膩的酒漿傾倒進去,淺淺的帶點顏色,在杯中微微漾動,就從透明的杯壁裡面,透露出那特別的質感。是圓潤的,冥想一般,比所有的白都多含蓄了一點折射了一點世界的顏色,又比白色之外的所有顏色都空靈,都若有若無。

這就是中國的好酒,叫做茅臺。

當然,最好是黃昏,或者漸深的夜,那就換一隻薄胎的象牙白瓷杯,開瓶,續壺,且讓暗香盈座,再將酒漿從容傾入杯中,有些朦朧的光線下,酒的顏色與杯子的顏色渾然一體了,像一顆溫潤的玉。要生煙了,要在人的身體裡面發生些奇妙的轉化了。是相關肉體的轉化,也是相關精神的轉化——是靈肉共舞的轉化。

舉杯吧,茅臺。

茅臺的名字本身可能不是這個意思。但舉杯之時,就會想,香茅的茅,高臺的臺。香茅的香是浮動的,高臺的高是越來越高,越來越往上的。兩個字,暗含了酒應有的品質與境界——或者說是應該給人的催發。

不是所有酒都能有這樣的品質與境界。

所以,三個滿杯之後,除非真有酒量,就不要再勸乾杯,不要再說勸酒的套話,應該開始淺斟低飲。記得一次去外地,幾個朋友們聚集起來為我接風。知道我好這種酒的都帶了這酒來。以至於最後桌上的茅臺竟有十餘瓶之多。幸好作家莫懷戚教授也在座。他對這種現象進行了嚴厲批評。他說,老總們成功人士們,茅臺不可以這麼喝。愛喝也不能這麼喝,有錢也不能這麼暴殄天物。於是,大家聽他的,一桌人,兩瓶,而且一律換最小的杯子。終席之時,大部分人都恰到好處,於是都真心誇獎莫教授是真正的風雅之人。

幾年以前,我請一個叫蘭迪斯的美國人喝中國酒,不是茅臺,但也得是名酒,另一種名酒。一杯下肚後,他感到了燃燒。此人是一個幻想小說作家,同時也是美國航空航天局的專家,某年上火星的叫做“漫遊者”的小探測車的某一部分就出自他的設計。蘭迪斯在感到“液體在胃中和血管中翻卷著燃燒”,以為“這麼強烈的東西可以用於發射火箭”,於是他要火柴,關燈,把一杯酒點燃。酒當然就轟一聲著了,升騰起一團幽藍的火苗。這位實證主義的科學家得到了預想的實驗結果,卻不肯再喝了,怕一肚子酒時被點著了的火箭一樣被髮射到天上。從純技術的角度講,人成為火箭當然能體會到騰雲駕霧的效果,如何降落卻是一個麻煩的問題。明代的時候,一個叫萬戶的中國人曾經把自己發射到天上去,在空中他體驗到了什麼我們不知道,但降落時把自己摔成了一個肉餅卻是不爭的事實。蘭迪斯作為一個航天科學家知道這個故事,所以捂著杯子不肯再喝了。

獨家|著名作家阿來說“茅臺”:茅臺是一種不喝會想的酒

這個故事的意思大致是說,大部分喝酒,最後都是被酒精燃燒。這個故事也是說,大部分的酒,就是把人交給酒精去燃燒。燃燒中的那種狀態某些時候自然也是人生中的一種需要——讓人短暫地超越一下現實與自我。但燃燒多了,人們也發現一個事實,就是短暫超越後,一覺醒來,忍著腦袋和胃的難受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真正的現實與自我之中了。沮喪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宿醉後的難受總是雙重的,從肉體到精神。或者說,受創的不僅是身體,精神有時反而會承受比肉體更甚的重創。

我這樣的人,在席間大約很難只喝一些果汁與礦泉。如果是中餐,也很難接受啤酒和紅酒,所以才要尋找一種不是一味只在胃和腦子裡燃燒的酒。以後能否找到更好的不好說,但到今天為止,只要這隻中國胃貪的還是這杯中國白酒,那首選自然就是茅臺了。迄今為止,所以沒到每喝必“茅”的程度,經濟原因當在其次,端的還是因為好多場合的茅臺都不能讓人放心。前些時候去茅臺酒廠參觀,看紅砂岩的岸邊青碧的赤水河流過,釀酒的味道將山中的鎮子淹沒。酒廠的人帶著在廠區瞭解工藝流程,不說那一二三四五六七道酒的互相勾兌,又如何大罐封藏,單只是端午制曲重陽窖釀,那古典的程序也已經令人回味悠長。

於是明白那酒入口過舌,在喉嚨裡珠圓玉潤地滑下,不曾小火球一樣張開許多小毛刺扎人是什麼道理了。於是也明白那酒到了胃裡不輕易翻江倒海,小醉醒來,腦袋也不那麼沉重是什麼道理了。總之,這酒,喝得時候不會讓人一下子燃燒,酣飲過後,也不會因為身心俱疲而讓人起戒酒之想。不急不躁,是酒的釀造,也是這酒的品性。於是,進入不溫不火的中年,自然就慢慢愛上了茅臺。

那酒的能量通過腸胃與血管走遍身體的時候,我就會想起赤水河如何在曲折深致的峽谷中穿越。高處是風在推動,風中輕舞是高粱的精靈,是麥子的精靈,是的,風中輕舞的正是穀物們的精靈。在那些錯落的臺地上,所有穀物往土中深深紮下根子了,飽吸了高原紅土的精華。就這樣,上升的上升,沉澱的沉澱。好酒就能這樣:讓人輕盈,飽滿而又沉靜,有充足的能量等待轉化,如此這般站在順河谷流動的風中,站在赤水河岸的晚霞下,感覺到自己正在變成一株高粱,一株等待著能量轉化奇蹟的高粱。

我想,真正的醉酒就應該是這樣,能夠敞開緊鎖的身體與感官,麥地一樣在風中隨意起伏,水一樣恣意流淌,隨物賦形,就像自由這個詞還沒有發明出來以前,就感覺到了這種狀態一樣。

我想,醉去就應該是這樣的吧,彷彿在五穀雜糧豐盛成長的土地中奔跑,比風還高還靈敏。或者,雙腳被水與紅土所粘滯,呆立在那裡,成為一棵莊稼,任何一種將來可以入窖發酵的莊稼,從土中把水,把養份,把地精抽起來,往上輸送。上面,正在灌漿的穗子,日益沉重,眾多的子房正在把地精與日華混合,把最沉重與最輕盈的東西混合在一起。最輕的是光,最重的是礦物質,奇妙的化學反應把這一切混合起來,把一個個子房鼓漲得像初孕女子的胸腹。

喜歡喝酒,又常常期望一種不被肉膩死,不被酒燒死,不被廢話淹死的喝法,這個想法要得以實現,除了喝法與喝酒的人,真還得有一種夠格有品的酒,我想有了茅臺,這想法就庶幾近之了。

小醉之後,還可以念念叨叨:香茅的——茅,高臺的——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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