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迦王朝》系列之三“薩迦的盛世”

《薩迦王朝》系列之三“薩迦的盛世”

薩迦王朝

3、薩迦的盛世

公元1264年,八思巴恰那多吉踏上了回鄉的道路。為了樹立八思巴的權威,忽必烈在他們臨行之時,頒佈了一道詔書。

這份在藏文史料中稱為“珍珠詔書”的文件,說白了就是一份由總公司大boss親自簽署的,薩迦派西藏地區使用說明。

詔書很長,我只從中截取幾個段落,來說明問題。

此世間之完滿,由成吉思皇帝之法度而生,後世之福德,須依法積聚。……已從明白無誤之上師八思巴處接受灌頂,封彼為國師,任命其為所有僧眾之統領。……僧人們不可違了上師之法旨,應敬奉佛法,懂得教法者講經,……。

……對遵依朕之聖旨、懂得教法之僧人,不分教派一律尊重服事。如此,時依律而行的僧人,無論軍官、軍人、守城子官、達魯花赤、金字使者俱不準欺凌,不準攤派兵差賦稅勞役,使彼等遵照釋迎牟尼之教法,為朕告天祝禱著。

朕並頒發下聖旨使彼等收執,僧人之佛殿及僧舍裡,金字使者不可住宿,不可索取飲食及烏拉差役。寺廟所有之土地、水流、水磨等,

無論如何不可奪佔、收取,不可強逼其售賣……。

朕之詔命於鼠年孟夏月一日在上都寫來。[1]

忽必烈在珍珠詔書中說的很明白,八思巴作為大汗(這時候元朝尚未立國,忽必烈依舊是蒙古大汗)的代表,行使統御所有僧眾的權利。

之前蒙哥汗時期,西藏各教派和一些地方首領,分別從各位蒙古諸王那裡得到過保護其權益的詔書和令旨。這些互不隸屬的詔書。對於準備統一管理的忽必烈來說是一個隱患,因此他在詔書中,反覆強調八思巴的權威。

就說來說去,其實就是一句話。你們手中的諸王召命都廢紙了,現在是老子說了算,都得按照我的套路來。八思巴就是我的代言人,不服他管理,咱們走著瞧!

大棒子展示完畢,接著就是胡蘿蔔。

對於聽朕聖旨的僧人,不分教派一律尊重。蒙古派駐官員不得騷擾,不攤派兵差、賦稅、勞役。寺廟所有財產,任何情況下不許奪佔、收取和強賣。

這些約束官吏的措施,也算是忽必烈對聽話的西藏僧眾的一種承諾。

不過即便是擁有忽必烈強力的支持,八思巴面對的依舊是一個及其複雜的局面。吐蕃王朝崩潰後的幾百年間,西藏疆域內再也沒有出現一個強有力的統治政權,這導致各地領主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勢力範圍。

而這一階段,恰好是西藏農奴制度發展的時期,各地領主、教派首領和寺院都佔有大量的農莊和屬民。這些現有的勢力範圍是通過長期血腥爭奪實現的,其擁有的土地和屬民又在割據勢力互相攻伐間不斷變換。對於一個大一統的政權來說,這種領主隨時變換的情況,顯然不能適應管理的需求。

只考慮這些,已經足夠考驗八思巴的智商了,但更復雜還在後面。領主之間多年以來互相通婚,形成了的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這種複雜的血緣關係,一點也不比歐洲王室之間的關係簡單。

再加上,各個教派在傳教期間,自然形成的勢力交叉和廟產,又在大的勢力範圍內部形成了大量的利益斑塊。這個龐雜的令人髮指的系統,都需要八思巴用的他的政治智慧加以梳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坑是蒙哥汗挖下的。

在他執政期間,為了兌現成吉思汗起兵時許下的承諾,取天下了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貴[2] 。

他將西藏的土地分封給了各位蒙古王公,這導致很多教派手中都有蒙古王公封地的召命,也在西藏形成了一些相對固定的勢力範圍。

現在雖然忽必烈宣佈以前的玩兒法都不算數了,但如果不考慮這些獲益教派的利益,八思巴根本不可能在西藏推行新政。到時候,真弄的雞飛狗跳的,這不是給大領導添亂嗎?

八思巴是個聰明人,他在路上就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解開這團亂麻。

一行人在川康草原上跋涉著,一路上雄壯的地勢令見多識廣的他也不由得嘖嘖讚歎。為了能夠擴大薩迦派傳播的範圍,他在沿途不斷接觸各地領主和宗教首領,並在甘南、玉樹等地留下弟子建寺傳法。在他的資助下,多康地區的薩迦派寺院得以迅速發展。

公元1265年(南宋鹹淳元年;元至元二年)藏曆新年時,八思巴抵達拉薩,他在拉薩稍作停留便奔向薩迦,著手完成他建立西藏行政體制的重大任務。

經過旅途上長時間的思考,他決定先從劃分俗民戶寺屬民戶入手,也就是藏文史籍中所說的劃分米德拉德

在之前的時代,因為割據勢力的原因,西藏的民戶長期沒有一個明確地劃分,屬民的歸屬基本是按照誰拳頭大歸誰的叢林法則運行的。同時因為佈施寺院的原因,屬民的管轄權也在領主和寺院間不斷變動。

為了能夠在整個西藏推行一套統一的管理制度,劃分俗官管理的米德和寺院管理的

拉德便成了先決條件。

米德(俗戶)是世俗領主所佔有的農奴,“米”者即“人”,“德”者為普通百姓的群體單元(如一般意義上,一個村莊就叫一個“德哇”)。

在元代,他們不僅要向自己的領主承擔勞役和貢賦等義務,還要承擔元朝發派的勞役和賦稅。因此,米德成為了元朝世俗統治的基本單元。

拉德則是“神選之民”,是指專門為寺院和宗教領袖服務的農奴。“拉”者直譯“神”“天”,特指僧團所在寺院,“德”者意為團體或群體單元[3]。

他們在元代,拉德是免差免稅的,這一點其實是比照了寺院的僧侶階層,這也是八思巴為了保證寺院經濟做出的決定。

我都知道,在這一時期八思巴將西藏劃分成了“十三萬戶”,並分別指定萬戶的管理者。雖然,目前沒有一件明確地文獻記載,米德拉德是如何劃分的。但集合多種史料的記載,我們大概可以知道在每個萬戶中“神選之民”(拉德)大概佔到了六成的比例。

《漢藏史集》在講述元代西藏戶籍制度的時候曾提到,“按照規定建立的萬戶,都劃分出六個千戶為拉德。[4] ”

作為宗教領袖,八思巴當然希望歸屬寺院的農奴數量越多越好,但遠在大都的忽必烈肯定不這麼認為。西藏地區一共也沒有多少農戶,都劃歸了寺院,讓元朝的行政機構和驛站喝西北風去呀?!

這種朝野之間的小博弈,雖然不會影響二者之間的信任,但讓元朝倒貼錢管理,忽必烈肯定不幹。

《賢者喜宴》中就記載著,他曾直言不諱的撅了八思巴的請求,“上師何必討要米德。”所以,拉德佔據萬戶六成的比例,肯定是二人互相妥協的結果。不過,這個比例已經很高了,按照十戶養一兵的慣例來說,可能元朝在西藏地區的駐軍,還真得忽必烈自己掏腰包。

劃分拉德米德“十三萬戶”八思巴最重要的政治遺產,但在此之前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基礎工作,這就是“括戶”(清查戶籍)。

要是沒有的“括戶”

,你讓八思巴拿什麼數據來劃分這些行政單位?八思巴自己肯定是沒有能力去進行“括戶”的,這種行政普查的工作,只能由蒙古人主持,而且也必須由蒙古人來操作。這一點蒙古人心裡也清楚的很,要想治理西藏,至少得知道西藏有多少人口吧,要是這都不清楚,還談什麼統籌規劃?

西藏地區的“括戶”工作,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了。我們之前提過,闊瑞手下的大將多達那波揍了止貢派後,止貢京俄向蒙古人表示了臣服,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就是獻上了,“前藏地區所有裝有木門家庭的戶籍名冊”

但這種臣服時獻上的名冊,當然不能作為統治的憑據,誰知道你有沒有隱瞞藏私?

所以在蒙哥汗時期,“括戶”工作便已經開始,“壬子年(1252)初,‘差金字使者前往吐蕃各處清查戶口、劃定地界’”

,與此同時他還在西藏各地派駐了“守土官”[5]。也就是說,這時候蒙古王公對於西藏的戶籍人數已經有了大致的概念。

《薩迦世系史》裡還有一個很有趣的記載,“公元1253年,眾生枯主法王八思巴第一次為元世祖忽必烈傳授喜金剛本尊灌頂,而忽必烈作為受法酬謝將西藏十三萬戶奉贈給了八思巴。”

這個記載應該說是不準確的,因為至少在公元1265年,八思巴回到薩迦之前,西藏根本沒有“十三萬戶”這一概念,忽必烈不可能先知先覺的將“十三萬戶”封給八思巴

其次,公元1253年,蒙古汗國的老大是

蒙哥汗,忽必烈只是一個宗王。作為一個宗王隨便就把整個西藏封給自己上師,你小子心夠大的?!

比較符合常理的情況可能是為了答謝八思巴,忽必烈答應在西藏給薩迦派一塊勢力範圍。但即便是口頭承諾,忽必烈也至少要對西藏的面積和戶口人數有個基本概念,畢竟這不是在菜市場論堆買菜。

當然了,在八思巴回到薩迦後,忽必烈派遣的官員在西藏又進行了一次“括戶”,這一點是見諸史端的。

《漢藏史集》中有如是記載:“及至藏曆土陽龍年(公元1268年),皇上所遣金字使者,阿貢彌郎兩位抵達,對於米德及其土地,冠以大蒙古之名稱,進行數據清查統計。”“此由蒙古與薩迦派聯合在西藏境,丈量土地之初始矣。”

但考慮到,八思巴

回到薩迦後,短短二三年間,便在整個西藏建立起了以薩迦派為核心的管理體系。這期間不但要丈量土地、統計戶籍還要進行行政劃分,以及各種可以想見的謀劃、溝通和妥協。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千頭萬緒的事情,估計就是個神也得忙的死去活來的,所以,這種普查似乎可以認為是種複查,或是抽查更為合理。

但不管怎樣,八思巴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將西藏的管理制度建立起來,這套以薩迦派為核心的行政體系,便是通常所說的薩迦地方政權

從此之後,薩迦地方政權以八思巴為最高領袖,八思巴以後是歷任帝師。當帝師住在大都時,薩迦政權即由薩迦寺的堪布或薩迦法王負責。

薩迦帝師和法王一般意義上來看,相當於精神領袖,真正主持西藏行政事務的通常是新設立的薩迦本欽。因此,

薩迦本欽很快便掌控大量的權利,以至於八思巴晚年,便有本欽不服管教想和八思巴掰掰腕子的情況出現。

薩迦地方政權的建立,使其成為西藏地區最有權勢的教派,在一定程度上掌控者整個西藏的施政大權。因為這一時期,作為西藏地區的管理機構宣慰使司都元帥府尚未設立,名義上西藏事務依舊由設在大都的宣政院管理,但宣政院畢竟離西藏太遠了,更多時候其職能近似於遙領,很多西藏的具體事務都是由薩迦派酌情定奪的。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薩迦派的權勢顯然是凌駕於其他教派之上,這也讓其教派的影響力急速膨脹,成為了西藏曆史上最重要的教派之一。

但對於薩迦政權必須要明確認識以下幾點:

其三、有權舉薦和委任西藏各級官員,薩迦政權的本欽、朗欽和各萬戶長,由帝師舉薦皇帝任命,千戶長以下官員以及薩迦的拉章和勒參的官員由帝師任命。

其四、通過薩迦本欽處理西藏的行政、戶籍統計及訴訟等事務[6] 。

現在有種論調認為,薩迦派地方政權具有獨立性和元朝中央政府是一種所謂的“供施關係”。

這顯然沒有任何道理,別說八思巴的經歷中看不出有任何獨立的傾向,就是有估計他也不敢。別忘了,忽必烈親王出鎮的軍隊就在川藏邊境趴著呢。其後,西藏多次發生叛亂,每次蒙古軍隊進藏平叛,薩迦派的僧兵都參與協助了蒙古的軍事行動。如果薩迦政權是一個獨立政權,這種做法不成了投降政府,偽政權了嗎?

薩迦的盛世在八思巴手中徐徐展開,很短時間內,薩迦這個偏僻的小山坳便成了西藏最炙手可熱的地方。

為了能夠快速的傳遞西藏的消息,在忽必烈和八思巴努力下,一條從薩迦起始,途徑拉薩、當雄、那曲、玉樹、昌都,直達大都(北京)的驛路建成。從此之後,通過驛路上27個驛站的支持,兩地高僧、官員、商賈的交流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難怪五世達賴喇嘛將這條一直沿用到清代的驛路,稱為“漢藏金橋”

[1] [6] 、帝師八思巴傳__ 陳慶英譯;[2][5] 、元朝中央政府對西藏的統洽__ 沈衛榮;[3] 、蒙元王朝在西藏的_萬戶_概念辨析_敖舉_嘉樣成來;[4]、《漢藏史集》_達倉宗巴·班覺桑布_陳慶英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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