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非成败了,读过《庄子》齐物论,连生死都不是个事

果真有是非吗?果真没有是非吗?果真有成败吗?果真没有成败吗?你的是非成败,对于世界这个整体又有什么亏损或增益呢?是或成,不过相当于朝得四;非或败,不过相当于暮得三,朝三暮四或暮四朝三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既然名和实都没有亏损,但你的内心却因为这是非成败而有了喜怒哀乐,空自嗟叹难以开怀,这不是很愚昧吗?诗曰:“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别说是非成败了,读过《庄子》齐物论,连生死都不是个事

真宰

日起日落,月圆月缺,昼夜相接,交替着前行而不知道它因何而起。这天地之间,果然有一个真正的主宰吗?还是没有?有一天南郭子綦隐机而坐,终于丢失了自己,而听到了这个真宰的声音,他称之为“天籁”。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大地吐气成风,风一旦发作,大地上数不清的孔窍都怒吼起来。它们发出的声音,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叱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放声叫喊,像嚎啕大哭,像在山谷里深沉回荡,像鸟儿鸣叫叽喳,像前面在呜呜唱导,后面在呼呼应和。

大风吹过万物众窍,发出的声音都各自不同,因为都是顺应它们自身的性质而作声。然而如果万物都只是自作自发声,那么造就这整篇宏大乐章的,又是谁?就像我们全身血流奔涌,而五脏六腑发出的声音也各自不同一样,如果说五脏六腑都只是在自行其是,自作自发,那么摧动我们生命的,又是谁?

这个“谁”,就是真宰。人体有真宰,天地同样也有真宰。五脏,自从得以形成,就一直在真宰的摧动之下运行不息,从不停止。万物,也像众多的骨节,眼耳口鼻等九个孔窍和心肺肝肾等六脏一样,全都齐备地存在于我的身体之中,接受那个不见其形的真宰役使然而自己却不知道。

可悲啊!他们自认为自立自主,却终身承受役使而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他们自认为跟随着自己的志向,却一辈子困顿疲劳而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还是说只有我才这么迷昧无知呢?

影子之外的微阴问影子:“先前你行走,现在又停下;以往你坐着,如今又站了起来。你怎么没有自己独立的操守呢?”

影子回答说:“我是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又有所依凭才这样的吗?我所依凭的东西难道像蛇的鳞片和蝉的翅膀吗?我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会是这样?我又怎么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不会是这样?”

我们依托于自己的心而有所行动,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只是像蛇的鳞片和蝉的翅膀一样,也只是依托于其他啊。所以这样的人,既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会是这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不会是这样,而只能始终执之以迷,觉之以无常。终生迷昧却不自知,这不正是最大的悲哀吗!

别说是非成败了,读过《庄子》齐物论,连生死都不是个事

成毁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一个事物成形,也就同时从它的母体之中分离了出来,是毁也。就像树木被砍斫成琴,琴成而树毁一样。其形有成毁,其心难道就没有成毁吗?当“我”之心形成之时,也就同时有毁了。

有了“我”与彼,也就有了是与非,也就从那个天真混然无知的状态中分离了出来,对于宇宙万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现亏损和缺陷。理解上出现亏损与缺陷,偏私的观念也就因此形成。人们都是追随业已形成的偏执己见并把它当作老师。

事物有了形成与亏缺,所以昭文才能够弹琴奏乐;没有形成和亏缺,昭文就不再能够弹琴奏乐。

昭文善于弹琴,师旷精于乐律,惠施乐于靠着梧桐树高谈阔论,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说是登峰造极了!但是原木不毁,何以有琴瑟;五音不错,何以有六律;是非不分,何以有争辩。他们将那些不该彰明的东西彰明于世,因而最终以石之色白与质坚均独立于石头之外的迷昧而告终。

石头的白,和石头的坚不能共存。因为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石头的白色,不能看到石头的坚硬;我们的手只能感觉到石头的坚硬,不能感觉到石头的白色。我们用眼睛与耳朵把原本混然一体的石头拆成了独立而互不相容的部分,这不就像我与彼互不相容却不知道我们原本就是一体吗!

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成形,也就同时从母体之中脱离而出,就不能忘掉自身而只能等待最后的消亡。他们的行动全都像快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止步。他们沉湎于所从事的各种事情,致使他们不可能再恢复到原有的情状。他们心灵闭塞好像被绳索缚住,而只能衰老颓败,没法使他们恢复生气。

《道德经》说:“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不成。”水如果装满了,就会盈于其外而脱离其本;物如果成形了,就会自成一体而脱离其母;心如果有成见了,就会有所偏私而不能守于中。

所以《庄子》说:“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持道的人不会让自己处于盈满外泄的状态,只有这样,才会不成、不分,而不离于道。不成,则不会有毁;不会有毁,就没有像昭文、师旷、惠施那样的成功;没有那样的成功,事实上就等于成功。

因此认识事物无用就是有用,这就算是通达;通达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恰如其分地了解事物常理也就接近于大道。顺应事物相通而浑一的本来状态吧!细小的草茎和高大的庭柱,丑陋的癞头和美丽的西施,宽大、奇变、诡诈、怪异等千奇百怪的各种事态,从“道”的观点看它们都是相通而混然为一的。

别说是非成败了,读过《庄子》齐物论,连生死都不是个事

是非

善辩的人辩论纷纭,他们所说的话也不曾有过定论。果真说了些什么吗?还是不曾说过些什么呢?他们清醒的时候严格地区分自身与外界的界限,睡觉的时候遗忘了形体,又以心神与外界相交构斗,而形成了梦境。

他们说话就好像利箭发自弩机快疾而又尖刻,他们欣喜、愤怒、悲哀、欢乐,他们忧思、叹惋、反复、恐惧,他们躁动轻浮、奢华放纵、情张欲狂、造姿作态。这种种情态日夜相对地更换与替代,却并不知道是怎么萌生的。可悲呀!

果真有是非吗?有是非,是因为有“我”与“非我”,以“我”为是,以“非我”为非。然而人之所以有我,正是因为有非我,人之所以有“非我”,正是因为有“我”,“我”和“非我”是同时出现的。即:事物出生也就同时走向死亡,死亡也就同时等于新生,肯定一样就等于否定一样,否定一样就等于肯定一样。

所以真理从不曾有过界线,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只因为各自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才是正确的,这才有了这样那样的界线和区别。倘若“我”并未成,又哪里还会有什么是与非呢。

古时候的人,他们的智慧达到了最高的境界。那时有人认为,整个宇宙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具体的事物,这样的认识是最了不起了。其次,认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万事万物从不曾有过区分和界线。再其次,认为万事万物虽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是却从不曾有过是与非的不同。

果真没有是非吗?人们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腰部患病甚至酿成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们住在高高的树木上就会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三者究竟谁最懂得居处的标准呢?

人以牲畜的肉为食物,麋鹿食草芥,蜈蚣嗜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则爱吃老鼠,人、麋鹿、蜈蚣、猫头鹰和乌鸦这四类动物究竟谁才懂得真正的美味?

我们正是因为有“我”这个主体,才得以认知天下万物的。但是,站在“我”的立场,就无从知道“非我”的立场;站在“非我”的立场,就无从知道“我”的立场。正因为有“我”,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认知天下万物的真实模样,而只能在无穷无尽的是与非中打转。

所以大道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真和假?言论是怎么隐匿起来而有了是与非?大道被小小的成功所隐蔽,言论被浮华的词藻所掩盖。所以就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之辩,肯定对方所否定的东西而否定对方所肯定的东西。

如果形并未分,而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体,既然已经混然为一体,还能够有什么议论和看法?所以圣人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而沉迷于是非之中,而是站在上天的立场来看事物。上天的立场,没有你和我的分别,这样才能遵从于事物原本的情态,才能不把事物进行分割而落入无穷的是非之中。所以《庄子》才会讲“丧我”,唯有脱离了这个“我”,我们才能真正认知这个世界。

别说是非成败了,读过《庄子》齐物论,连生死都不是个事

生死

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起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

蝴蝶与庄周之间是肯定有区别的两种事物,然而却能打破了二者之间的界限。所以天下万物之间,又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呢?我可以化为彼,彼可以化为我,天下万物,通而化之。

那么生死呢?不是与成毁一样的吗?一物成则一物毁,一物生则一物死。人从无中分形而出谓之生,但相对于无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死呢?所以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活了八百岁的彭祖和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到底谁的寿命更长呢?泰山和麦芒,到底谁更大呢?也许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睡梦里饮酒作乐的人,天亮醒来后很可能痛哭饮泣;睡梦中痛哭饮泣的人,天亮醒来后又可能在欢快地逐围打猎。正当他在做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睡梦中还会卜问所做之梦的吉凶,醒来以后方知是在做梦。

人在最为清醒的时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场大梦,而愚昧的人则自以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晓什么都明了。人们总是一心忙于去争辩是非,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糅合古往今来多少变异、沉浮,自身却浑成一体而不为纷杂错异所困扰。

生和死,果真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吗?我怎么知道贪恋活在世上不是困惑呢?我又怎么知道厌恶死亡不是年幼流落他乡而老大还不知回归呢?

从前,丽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儿,晋国征伐丽戎时俘获了她,她当时哭得泪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晋国进入王宫,跟晋侯同睡一床而宠为夫人,吃上美味珍馐,反而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伤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会后悔当初的一心求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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