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割據期間，不管是主動出擊，還是被動防守，無不旗開得勝。除了梁山地勢險要，兵多將廣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情報工作到位。從職能設置看，在宋江、盧俊義以下，除馬、步、水三軍，及後勤各部門外，就數情報機關頭領最多。吳用、公孫勝是“掌管機密軍師”，朱武是“同參贊軍務頭領”，相當於大宋朝廷的樞密使及樞密副使，總管軍機情報；戴宗為“總探聲息頭領”，時遷等為“軍中走報機密步軍頭領”，孫二孃等為“四店打聽聲息，邀接來賓頭領”,相當於宋朝地方上的情報機構——安撫司。
在《水滸傳》中，梁山情報人員的職責包括：首先，駐守梁山酒店，及時回報周邊情況；其次，平時在主要城市，尤其是汴京城中，打探同梁山有關的信息；第三，戰時假扮百姓，到敵方偵查，獲取情報；或作為臥底，裡應外合；最後，在戰場和梁山大本營間，或者不同戰場間，傳遞戰況及相關情報，為中樞決策提供依據。
梁山情報：中樞直屬的秘密部門
在梁山情報機關中，“神行太保”戴宗地位最高，位列天罡第20名，堪稱梁山最大“特務頭子”。戴宗學有一種道術，名曰“神行法”——“把兩個甲馬拴在兩隻腳上，作起神行法來，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個甲馬拴在腳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更神的是，還能帶人“一起飛”。相比之下，宋神宗為應對緊急軍情，在原有驛鋪外設立的“金字牌急腳遞”，一日一夜，也只能行500裡罷了。戴宗有此便利，兼之又是宋江信得過的老朋友，自然是執行機密任務的不二人選，成為出差頻次最高的頭領。
我們看到，公孫勝遲遲不歸，宋江是讓戴宗兩次到薊州尋找——“只有賢弟去得快，旬日便知消息”；曾家五虎奪了段景住要獻的“照夜玉獅子馬”，宋江命戴宗去打探曾頭市；兩贏童貫後，戴宗請命去東京，宋江讚道“探聽軍情，多虧煞兄弟一個”；高俅為隱瞞敗績，軟禁梁山使者蕭讓、樂和，又是戴宗隨燕青到東京，一面營救二人，一面去打通李師師、宿太尉的關節。然而，出了這麼多差，戴宗從未起到過什麼關鍵作用，難怪金聖嘆說他不過“中下人物”，“除卻神行,一件不足取”了。
當然，戴宗做個戰場“通訊員”還是沒問題的，大軍下山打仗，帶上他上傳下達，自是快捷無比。奇怪的是，晁蓋親征曾頭市時，卻沒有讓這位“神行太保”隨軍。倒是晁蓋走後，宋江“再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及至晁蓋中箭，大敗途中，“正迎著戴宗傳下軍令，教眾頭領引軍且回山寨”。後來徵方臘，梁山分兵兩路，戴宗還是留在宋江一路聽命。
在整部《水滸傳》中，戴宗從未給手下的時遷等人分配過任務，自覺將情報部門的實權交到幾位軍師手中。梁山上一切情報收發，幾乎都由吳用一人掌控，他幾次智賺、智取，都是事前充分掌握了情報。公孫勝也有著豐富的情報經驗，他早年混跡江湖時，很可能是一位“百曉生”，靠販賣情報為生—— 他是最早獲知生辰綱來路的人之一，可見消息靈通。後來公孫勝長期遊離在領導集體之外，“神機軍師”朱武成為吳用新的副手，一同參贊軍機，統籌情報工作。
梁山酒店：監控四方的重要耳目
早在王倫時代，梁山即在東山開辦了第一家以酒店為名的情報站，由當時坐第四把交椅的“旱地忽律”朱貴經營。林沖雪夜上梁山時，曾在店中聽朱貴介紹自己的職責：“山寨裡教小弟在此間開酒店為名，專一探聽往來客商經過”。對於不同客商，朱貴有不同的處置權限，首先“但有財帛者，便去山寨裡報知”，出動“摸著天”杜遷或“雲裡金剛”宋萬，帶著眾嘍囉去打劫；其次“但是孤單客人到此，無財帛的，放他過去”“有財帛的，來到這裡，輕則蒙汗藥麻翻，重則登時結果，將精肉片為羓子，肥肉煎油點燈”，這裡所謂“羓子”是指大塊的乾肉，和孫二孃、張青夫婦開黑店做人肉包子還不一樣。
當然，梁山酒店最重要的一個作用，是為前來投奔的好漢引路。朱貴得知林沖來意後，立刻擺上好酒好菜，並解釋說：“山寨中留下分例酒食，但有好漢經過，必叫小弟相待。”酒足飯飽後，朱貴“把水亭上窗子開了，取出一張鵲畫弓，搭上那一支響箭，窺著對港敗蘆折葦射去”，蘆葦中便有小船劃出，帶朱貴、林沖二人渡過水泊。
在江湖上，朱貴酒店的作用應該是一個公開的秘密。晁蓋一行帶著才到手的生辰綱，準備投奔梁山時，吳用即知道上山渠道：“現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貴在那裡開酒店，招接四方好漢。但要入夥的，須是先投奔他”。這時的梁山酒店頗有點形同虛設，因為王倫為保住頭把交椅，其實心裡並不歡迎“四方好漢”。
梁山酒店制度在晁蓋、宋江時代，才日益完善。戴宗為蔡九知府送信，途徑梁山，被朱貴手下酒保麻翻，差點被活剝。但也幸虧如此，梁山上的人才知道宋江在江州遇險，著手謀劃營救。後來楊雄、石秀上山時，見到的是石勇掌管的酒店；孔亮到梁山求援時，路過的是李立的酒店，都是一支響箭，招來小船，駛向金沙灘。當然，梁山酒店在迎接好漢這個主要主責上，也出過差錯。大盜韓伯龍上山時，朱貴沒來得及上報，被臨時安置在酒店中幫忙，誰知遇上偷偷下山的李逵。韓伯龍自稱“梁山好漢”，酒店“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在山上沒見過這人，更懶得廢話，當場就結果了這姓韓的。
在梁山發展過程中，負責酒店的頭領幾經變化，如“三打祝家莊”後，宋江建議“孫新、顧大嫂原是開酒店之家，著令夫婦替回童威、童猛別用”，同時“再令時遷去幫助石勇，樂和去幫助朱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每店2名頭領的編制初步成形。至“三山聚義”，宋江又令“重造西路南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此時，山西酒店由新上山的張青、孫二孃負責，石勇和鄭天壽被另外安排工作。
梁山排座次時，“四店打聽消息，邀接來賓頭領”共有8人，分別是：東山酒店孫新、顧大嫂；西山酒店張青、孫二孃；南山酒店朱貴、杜興；北山酒店李立、王定六。杜興是這些人中唯一沒開過酒店的，此前是李家莊的管家，上山之初和李應、蔣敬一起管理梁山錢糧，現在被打發到山下開酒店，顯然是有削除李應勢力的用意。至於朱貴，自王倫時代就長期駐守東山酒店，此時調往南山，大約是怕他在東山坐大，使大寨喪失管控力。
梁山密探：潛伏放火的百勝奇兵
梁山上任“軍中走報機密步軍頭領”的共有4人，即“鐵叫子”樂和、“鼓上蚤”時遷、“金毛犬”段景住和“白日鼠”白勝。其中，樂和曾在登州當差，精通音樂，但梁山沒有用其所長，把他安排在了情報部門。當初為賺徐寧上山，用鉤鐮槍破呼延灼的連環甲馬，梁山命時遷盜走了徐家祖傳寶甲。徐寧和表弟湯隆一路來追，碰上一個自稱李榮的商人，即是樂和假扮。徐寧見樂和一表人才，也不懷疑，結果吃了下有蒙汗藥的酒水，被綁上梁山水寨。除此之外，樂和再沒有其他表現。
時遷不同，盜甲之後，充分發揮自己飛簷走壁的特長，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情報頭領。梁山攻打大名府，時遷主動獻策，自己“乘空潛地入城，正月十五夜，盤去翠雲樓上，放起火來為號”，埋伏在城中各處的好漢和城外大軍一起發動，拿下大名府。後來時遷故伎重演，和石秀兩次合作，徵遼國時燒薊州寶嚴寺，徵田虎時再燒蓋州草料場；徵方臘時，更是隻身到昱嶺關沿途放火，幫梁山攻下多座城池。
在專職從事情報工作的好漢中，時遷無疑是業務能力最強、功勞最大的。金聖嘆點評《水滸傳》，將時遷列為“下下人物”，顯然不公。張恨水寫《水滸人物論贊》打抱不平，說“以道德法律論，時遷較之宋江、吳用之罪，猶可減少。就本領論，時遷較之宋清、蕭讓、鬱保四等，又超過若干倍也，奈之何而曰下下哉！”時遷是梁山不可或缺的人物。
至於段景住、白勝在情報工作的崗位上，也和樂和差不多，一沒有特長，二沒有貢獻，顯得尸位素餐。從長相看，段景住“赤發黃須”，個人特徵太過明顯，不宜從事潛伏工作。他唯一一次執行秘密任務，是和時遷合作，去燒高俅的戰船，所幸未被發現。相反，段景住奉命去北地買馬，在徵遼時出任嚮導，才是用其所長。這樣一對比，白勝更無特長可言，但人如其綽號，大約最能本色出演閒漢，混到敵城中，絕不會讓人懷疑。
情報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靠以上幾個專職人員難以勝任全部工作，所以其他頭領也常常要代勞。宋江第一次攻打祝家莊時，楊林、石秀分別扮作法師和賣柴人，暗帶兵器，混到莊中打探路經。石秀沒在情報部門任過職，但演技高超，在祝家莊向一個老漢痛哭流涕，騙出了“只看有白楊樹，便可轉彎”行路方法。和他一同探莊的楊林則毛手毛腳，自顧自地走大路，結果很快走入死衚衕，被莊客當作奸細拿獲。
晁蓋很少帶兵打仗，又沒有吳用從旁參謀，就不瞭解情報的重要性。攻打曾頭市時，沒派頭領去偵查下，就輕信兩個和尚帶來的消息，貿然進攻，枉送了性命。後來宋江親征，再打曾頭市，吳用出的第一條主意就是：“求教時遷，他會飛簷走壁，可去探聽消息一遭，回來卻作商量”。不久，時遷帶回曾頭市的防守情況，讓梁山大軍得以從容佈置。
當然，秘密工作是一門技術活兒，沒有專業知識，很容易像楊林一樣失手。宋江率軍進攻東平府，史進請纓說，自己和城內一個名喚李瑞蘭的娼妓相熟，可以暫居她家中，等大軍攻城時，到鼓樓放火，裡應外合。史進粗心大意，只顧著和老相好“相敘間闊之情”，沒想到被人暗中告發，做了人家的俘虜。
梁山上層：不遺餘力地開展統戰
宋江執掌梁山後，一心等候朝廷招安，在情報需求上，不再滿足於行商經過、官府圍剿這些常規信息，開始著力走上層路線，以求上達天聽。梁山第一次和朝廷上層搭上關係，是到華州解教史進、魯智深一役。當時梁山劫持了前往華山降香的太尉宿元景，宋江向其“袒露心聲”，說自己“原是鄆城縣小吏，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嘯聚山林，權借梁山水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梁山好漢們在這次意外交往中，給宿太尉留下不錯的印象，使他成為梁山集團在體制內最重要的一個盟友。
這步閒棋在關鍵時刻，果然發揮了作用。宋江放走高俅後，知道他不會向朝廷如實稟告，就找到宿太尉同窗聞參謀，對他說：“宿太尉舊日在華州降香，曾與宋江有一面之識……求他添力，早晚於天子處題奏，共成此事。”宿太尉一面從聞參謀書信中得知高俅大敗真相，知道這是自己建功的機會；另一面收了燕青送來的大筆“金珠寶物”，於是在朝中發力，請纓往梁山招安。宿太尉到梁山坐收了招安大功，但也不能空手而回，再三推辭後，收了宋江呈上的“一盤金珠”。梁山集團統戰經驗之老到，由此顯現無疑。
受招安後，梁山東征西討，也多虧宿太尉在朝中照應，才能屢屢化解來自蔡京、高俅等人的陷害。宿太尉奏請宋徽宗，同意梁山人馬出征方臘後，兩位頭領有一番對話。盧俊義對宋江說：“據我等胸中學識，不在古今名將之下。如無本事，妄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則回答：“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夠天子重用，為人不可忘本！”宋江這是有意無意地點醒盧俊義——沒有我主導的統戰，就沒有梁山集團的合法化。
宿太尉對梁山有恩不假，但要不是梁山走通了宋徽宗的路子，招安也是無望。說起來，“浪子”燕青才是將統戰工作進行到朝廷頂層的最大功臣。燕青長相俊俏，精通吹拉彈唱，讓京師中見慣王公貴胄的李師師都“有心看上他”。通過李師師，燕青見到宋徽宗，藉著一曲《減字木蘭花》，唱出“肝膽常存忠孝”，向徽宗說出梁山人的“冤屈”。
在梁山做上層工作的人中，能和燕青一較高下的，只有“小旋風”柴進。他作為大周皇室後裔，相貌、氣質、見識在梁山都首屈一指。他和燕青兩個人假扮主僕，無往不勝。他們在東京一唱一和，灌醉“王班直”，讓柴進穿著他的官衣，到宮中看到寫有“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四大寇”的屏風。梁山徵方臘時，柴進化名“柯引”，被方臘招為駙馬，燕青扮作“雲都尉”，在旁協助。清溪洞前，柴進、燕青二人臨陣反水，助梁山大軍一舉克敵，活捉方臘。
大致理清梁山各項情報工作後，我們不難發現，組織關係在情報機關的頭領，只有戴宗、時遷、朱貴這三個人能發揮一些作用，其他都是“打醬油”。而真正對梁山發展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情報工作，都是由全權掌管錢糧的柴進，及“步軍頭領”燕青、石秀完成的。從這不難看出，情報工作很重要，但又上不得檯面，於是這些重要特工只好憑藉自己別的特長，去做其他“高大上”的職位了。
原刊於《國家人文歷史》201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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