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既相愛，死亦何恨。＂
這是我這一生中說的最後一句話。
歷史長河中，世人的眼裡，
我是洛陽城容止纖麗的才女，
我亦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我背叛夫君，移情鄰家趙公子。
我知道我有罪，我甘願被責難。
我被皮鞭活活打死，亦沒有掉一滴淚。
我敢愛你，就早已不懼生死。
我甘願赴死，可我要保護我的戀人。
你能安穩地活在這個塵世,就是我唯一的夙願……
我叫非煙，我的一生像極了煙花。
那一年,唐宣宗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一朵朵煙花在空中綻放，絢爛了整個洛陽城。
在花瓣如雨的煙花中，我出生於洛陽城一小戶人家。
望著轉瞬即逝的煙花，父親眉頭緊蹙，給我取名非煙
這個名字沒有改變我的宿命，
我的一生還是像極了煙花。
我家非名門，也非大戶，可父親還是給我請了最好的先生，教我琴棋書畫。
我輕盈纖弱，卻自幼天資聰慧，學東西極快。很快，我就因姿色和才藝名揚洛陽城。
我生性嫻雅，喜好文墨，工於音律，尤其是能彈一手絕妙的琵琶，敲擊一手好築。
我形如柳絲，羅綺加身尚若不勝其重。風中，我翩翩起舞，一群人如痴如醉地盯著我。
春去秋來，幾度花開花落，已經到了唐懿宗時期了。我也到了少女懷春的豆蔻年華。
夜深人靜，我無數次望著皎潔的月兒許願，我渴望有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和我吟詩作畫，相伴終身。
彼時，洛陽是一個開放的大都市，可也遠遠沒有到自由婚配的地步。
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我嫁給了河南府功曹參軍武公業為妻。父親說他耿直善良，乃一赫赫有名的武將。說他無意見過我，就對我滿懷深情，念念不忘。
那一天，武府門前掛著大紅燈籠，上空燃放著絢麗的煙花。我帶著憧憬和幻想走進了武府。
跳躍的燭光下，他挑起了我的喜帕。一個男子映入了我的眼簾。對上他的瞬間，我心如死灰。
我父親給我挑的夫君武公業，他是一個虎背熊腰，粗獷躁烈的男子。
第一眼，我就不喜歡他，可我還抱著絲絲幻想。
東方乍白，淡淡的薄霧尚未散去，我起床彈奏琵琶，精心擊築。我的琵琶聲清脆亮麗，我的築藝堪稱一絕
我的夫君傻傻地望著我用竹節敲打著十三絃，一言不發。他懂不了我的樂聲，更懂不了我的心曲。
夕陽西下，我隨風起舞，我吟詩作賦，我的夫君給不了我柔情蜜意，更不能與我詩詞互答。
日復一日，我的琵琶聲越來越低落，我的築音越來越悽婉，風吹庭竹，我的舞步越來越零亂。
雨打芭蕉的夜晚，我只能暗暗對窗落淚。
這樣的婚姻讓我絕望，我所有的憧憬和幻想都消失殆盡。
又是一個蕭瑟的秋天，我百無聊賴倚在庭院的藤椅上賞花。忽然。鄰院傳來了郎朗的讀書聲，那聲音抑揚有致，響徹雲表。
這聲音亦入了我的心，我不由得顫抖起來。這聲音頗得文中神韻，我不知道何等的男子才會有這樣激昂的聲音。
我快步走向矮牆，想一探究竟。我的步子終於還是止住了，我已有歸宿，不應該再有非分之想。
我回到了屋中，那讀書聲卻縈繞在我的耳畔，生生不息。
不經意問起了下人，別人答我，鄰院的是府椽趙麟的兒子趙象，年方二十，俊朗有才，求學歸來，在家中備考科舉。
綠慘雙蛾不自持，只緣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此後，我每天都可以聽到鄰院的讀書聲，我神情蕭索，一天天變得低落抑鬱。無數個夜晚，我朝思暮想，輾轉反側，再也無法靜下心來。
又一日，我起床梳妝。卻發現梳妝檯上多了一首詩。
“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阿蘭來。”
看門人的妻子告訴我是鄰院趙公子所作，說趙公子對我傾慕已久，特作五言絕句送我。
我內心充滿柔情和無奈。趙公子是我內心所中意的男子，可我命薄福淺，無緣與他共度此生了。
看門人的妻子一再規勸，說我好歹也回應一聲。我半推半就，提筆寫了回詩。
“綠慘雙蛾不自持，只緣幽恨在新詩；郎心應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泥誰？”
我把詩遞給了看門人的妻子，隨之遞去的還有我的心。我的內心又冉冉升起了小火苗。
畫簷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鴛肯獨飛？
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閒花裡送郎歸。
趙公子的詩又傳了過來，一首比一首深情。我卻偶然風寒，臥床不起。
其實我一半是身病、一半是心病。他才華橫溢，正是我仰慕的男子，可我已有歸宿，我內心是無比的欣喜和糾結。
趙公子的詩又傳來了，這一次帶著幽怨和悵然失所。
“綠暗紅藏起瞑煙，獨將幽恨小庭前；重重長夜與誰語，星隔銀河月半天。”
這首詩讓我心痛無比，我最後那跟防線徹底倒塌。
趙公子始啟心扉，託人傳詩時，我雖然春心蕩漾，可我礙於自己的名節不敢妄動，我強壓著內心炙熱的感情，不敢過多回應。可是趙公子再三表明心意，我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感情了。
我攤開金鳳箋，提筆給他寫了一封信，傾訴心曲。
“下妾不幸，垂髻而嫁，中間為婚妁所欺，遂匹舍於非類。每至清風明月，移玉桂以增懷；秋悵冬天，泛金微而寄恨。豈期公子，忽貽好音，發華緘而思飛，諷麗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牆高，聯雲不及於秦臺，舊夢尚造於楚岫。猶望天從素懇，神假微機，一拜清光，九殞無恨，兼題短什，用寄幽懷。”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有罪。
我違背了三綱五常，我違背了三從四德。
我違背了太多太多，可是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心。
我徹底拋開了世俗，我和趙公子相戀了，這個男子讓我眷念。我無數次幻想著自己與趙公子佳人相配成雙，呢愛萬幹。
我們見面的機會來了。那日，武參軍公務繁忙，在公府值宿。
夜深人靜，我在院子等候多時。
趙公子搬了梯子，翻牆來到院中。
皎潔的月光下，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一夜的纏綿風韻，我們有著說不完的話。
拂曉，我憂心忡忡地望著他，我喜歡他，可我這樣的輕薄行為早已屬不貞潔的蕩婦所為。他會不會只是和我逢場作戲。他看出了我的心思。
“小生非輕妄之徒，決不會逢場作戲。承蒙垂青，決不相負！”他給我許下了諾言，久久撫慰，然後才一步一回頭的離去。
相思只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
願得化為松上鶴，一雙飛去入雲行。
有了那一夜巫山雲雨後，我們總是想辦法在一起。
我在院子中輕撫琵琶，精心擊築的時候，他總會在鄰院大聲吟誦詩書。
我在風中起舞的時候，他總會在鄰院吹笛伴樂。即使隔著高牆，我們的心都是在一起的。
凡是武公業留值公府的夜晚，趙公子總會翻牆與我相會。我們情深意濃，心息相通，我的一個眼神，他都能有所會意。
我的舞步再次飛了起來，我的築音變得清亮，我的琵琶聲，聲聲都是歡喜。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期間，趙公子的家人給他介紹了無賢良淑德的女子，都被他嚴詞拒絕。
可我們也實在想不出可以比翼雙飛雙飛的辦法，我們只能這樣，隔著高牆，漫無結果地苦戀著。
我們還沉浸在熱戀中，我們極力討好下人，我們極力隱蔽行跡，可還是有一些風聲傳到了武公業耳中。
那一個夜晚，洛陽城的一個郡主出嫁，上空燃起了漫天飛舞的煙花。絢爛了大半個洛陽城。
武公業告訴我值守公府，我豎立在花叢中，望著滿天的煙花，等待著我的趙公子。
二更時分，牆上有人影晃動，我欣喜萬分地跑了過去
院內忽然燃起了火把，我沒有看見我的趙公子，看見的是五大三粗的武公業。
他手裡持著一大塊衣角，是我熟悉的淺藍色。看著衣角，我卻內心安然。我的趙公子已安全回了家。
我被押著進了臥室。武公業轉身到側房取來馬鞭，指著問我，是不是被人所迫，被何人所迫，可否去上告到官府。
“生既相愛，死亦何恨。”
我悽婉地笑了笑，說出了我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武公業憤怒不已，拿著皮鞭抽向了我。纖弱的我一聲不吭，在一陣緊似一陣的鞭打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年，父親給了我非煙的名字。
可我在絕代芳華中走向湮滅，
我的一生還是像極了煙花。
那一年，父親給了我一個夫君，
這段婚姻令我對窗落淚，陷入絕望。
鄰家的公子溫文爾雅，與我傾心相戀。
我敢愛你，就早已不懼生死。
我是一個失潔的女子，可我要保護我的戀人。
你安穩地活在這個塵世，就是我唯一的夙願。
要是有來生，我希望我們早點相遇。
那時，你未娶，我未嫁……
此後，每至薄暮之際，邙山步非煙墓上總有一位文弱的書生伏地而泣，似乎在與墓中人傾心相訴。
閱讀更多 湘西小木魚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