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揚州城因水而生,因水而興,船行小秦淮,或泛舟瘦西湖,自古就是揚州人出遊的重要內容。1921年,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來到揚州,他的《中國遊記》一書中的江南遊記之古揚州,詳細記載了當年的揚州水上游。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中華書局2007年出版該書中文版

初到揚州:

“揚州城的特點,首先是它的破舊寒酸”

1921年4月,芥川龍之介和朋友島津從鎮江乘汽輪,渡過長江,再沿運河北上到揚州。船航行在大運河中,“只見一條草色青青綠帶般的長堤,就在眼前移動著。”長堤上有蔬菜地,有農夫的身影和馱小孩的毛驢。

那麼進城後,芥川龍之介看到的揚州是什麼樣的呢?顯然,當時的揚州城很是讓他失望:“揚州城的特點,首先是它的破舊寒酸。二層樓房幾乎看不見。就連平房,放眼望去,也全是一副窮酸相。街上所鋪的石頭凹凸不平,且到處都積了泥水……”清末民初,揚州開始衰落,昔日的繁華已然落盡。他們坐著三輪車來到鹽務署,見到了日本官員高洲太吉先生。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1925年的小金山

鹽務署:

“外國人在揚州當了官的,

前有馬可·波羅,後有他高洲。”

鹽務署裡哪來的日本官員?羅加嶺《日本人高洲太助在揚州》一文中有詳細說明:高洲太吉(也譯作高洲太助)“是1913年揚州設鹽務稽核所時,由日本派駐揚州徵稅的日本人……因為當時中國與日本簽訂的不平等條約,欠日本的賠償款而由日本人來直接徵收鹽稅。這是中國人的恥辱,也是揚州人的恥辱!由於民族感情的緣故,雖然高洲太助在揚達十年左右,但揚州人對高洲太助的記述不多。”高洲太吉本人顯然對於以外國人身份在揚州當官很是得意,他對芥川龍之介說,外國人在揚州當了官的,前有馬可·波羅,後有他高洲。這位鹽務官顯然不知,唐代時,就有一位叫崔致遠的韓國人在揚州當官了。

高洲招待芥川龍之介等吃了一碗麵條,便出了鹽務署大門,高洲告訴他們,接下來的“參觀遊覽全坐畫舫”。他們在高洲的府邸(今萃園)休息了半個小時,“終於坐上了系在門前的一艘蓋有船篷的畫舫。”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行往綠楊村:

景色也隨畫舫的向前行進越來越美

1921年3月30日至7月12日,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以大阪每日新聞社特派員的身份到中國旅行,他先後遊歷了上海、杭州、蘇州、揚州、鎮江、南京、蕪湖、九江(廬山)、武漢、長沙、鄭州、洛陽、北京、大同、天津等中國東部地區的很多城市。在他的印象中,當時的舊中國到處是骯髒、疾病、荒蕪、寒酸,唯有蘇州和揚州例外。

船老大衣著邋遢。芥川看到,“河面很狹窄,且水的顏色也不知為何,是黑乎乎的……在這黑乎乎的水面上,遊蕩著家養的鴨子家養的鵝。兩岸有時出現髒兮兮的白牆,有時出現長得並不茂盛的菜花田。偶爾也出現堤岸崩塌的、長著雜樹林的寂寥的原野。”這讓他大為失望,因為根本看不到杜牧那首名詩所詠唱的“青山隱隱水迢迢”的意境。

“走完這條水道,盡頭處有一開挖的水閘通向城門。水閘處有人值班看管。因此,只要有船開來,便會打開閘門。”他們進入護城河了。“過了水閘來到對面一看,只見河道突然變得開闊起來。畫舫的左邊,揚州城高大的城牆連綿伸展。城牆頂上的瓦楞之間,有的地方蔓草蔓延,彷彿罩了一張網;有的地方,茂密的灌木叢生。這情景與杭州、蘇州並無差別。”他終於發現了揚州之美。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1936-1937 揚州城內 圖:歐內斯特·福斯特

護城河的水沒有剛才那麼臭了。景色也隨畫舫的向前行進越來越美。竹林之後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茶館——有一挺風流的名字叫“綠楊村”,茶客們圍著桌子一邊喝茶,一邊放眼河中,一臉太平景象。

後來日本作家青木正兒曾於1922年訪問揚州,當他乘坐畫舫到達綠楊村時,忽然聽到了《板橋道情》,那是他在蘇杭一帶沒有聽到過的、幽靜的流暢、具有民間歌謠的情趣。

那時的北門外一帶叫做下街,茶館最多,往往一面臨河。船行過時茶客與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說話,船上人隨興可向茶館要一壺茶,或一兩種小籠點心,在河中喝著,吃著,談著,回來再將茶壺和小籠連錢一併交給茶館中人。撐船的都與茶館相熟,不怕白吃。茶館的名字也頗好,如得影廊、綠楊村、紅葉山莊等。綠楊村裡面還有小池,叢竹,茅亭,景物最幽。其幌子掛在綠楊樹上,隨風飄展,很自然使人記起“綠楊城郭是揚州”的名句來。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1930年代,天寧寺御馬頭 圖:歐內斯特·福斯特

偶遇船孃:

“揚州的風物之中,有一種愉快的煩惱”

最驚喜的場面出現了:他們看到了另一艘畫舫上乘坐的全是女人,而且那撐篙的船孃梳著日本式的辮子,插了朵紅色的玫瑰花。可是當他們想看看這位揚州美人時,船已經分道。當芥川龍之介回過頭去目送她們的時候,“只見她們船過的水路上,兩岸的蘆葦叢相夾的靜寂間,留下了一道淡白色的水光。”他突然覺得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未必是誇張。並且感慨道:“看來,揚州的風物之中,有一種愉快的煩惱,甚至讓我這樣的人都要化作詩人了。”

至今,瘦西湖的船孃仍然是一張獨特的名片。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1930年代的瘦西湖船孃

從大虹橋到五亭橋:

“讓我感到幸福的首先是揚州”

接下來,他們的船來到了大虹橋。芥川忽然發現橋下弓形的石面上寫著許多白字,大多是排日的口號。

  在中國旅遊期間,芥川親眼看見了中國民眾反日運動的態度,感動得流淚:女學生們在教室裡、在家裡都堅決不使用日貨,鋼筆、筆架、墨水、筆記本統統不用。她們忍受著種種不便,堅持抵抗。他始終認為:中國人是個了不起的民族,中國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國家。

  他們在春柳堤邊上岸,路上看到了不少小墳丘,玩過徐家花園後,芥川覺得一切都富有詩意。

  他們又乘船溯河而上,很快就到了聞名遐邇的五亭橋。在他看來,五亭橋是一座頗為奢侈的石拱橋,橋上建有五個亭子。中間一座,左右各兩座。橋亭的柱子和欄杆都塗著紅漆,顯得很古樸。等到五亭橋以淡青色的天空從柳樹叢中露出倩影時,他還作了一個對比:相對於西湖、虎丘、寶帶橋這些較好的景緻,感到幸福的首先是揚州。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1936-1937年的瘦西湖 圖:歐內斯特·福斯特

平山堂前:

“我雖一介凡夫俗子,也與古人達成了默契”

在法海寺短暫徘徊時,他們看到,“塗了紅色顏料的大殿不必說,連喇嘛塔也已荒蕪不堪。但是,那巨大的晶頭形白塔,巍然聳立於稀疏的竹林上空。這景緻不可謂不壯觀。”接下來上船繼續前行。河兩岸依然是長得密密麻麻的蘆葦,其間夾雜著柳樹和槐樹,遠遠的看到蜀岡了。“由畫舫遠遠望去,松林、麥田以及紅土的山崖,色彩斑駁的蜀岡景色,皆富畫趣。”這樣的景緻,今天我們依然可以看到。

當他們跨進光線昏暗、有著涼颼颼塵埃氣味的平山堂時,高興得徘徊許久不願離去。他們悠閒地讀著匾額和對聯,觀賞著欄杆外的景色,不禁聯想到當年的歐陽修、乾隆皇帝:“平山堂的主人歐陽修不用說,就是那到此遊過的乾隆皇帝,一定也像今天的我一樣,曾經享受過這般悠閒的心境吧。從這個意義上說,我雖一介凡夫俗子,也與古人達成了默契。”看來平山堂給他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至此,芥川龍之介的揚州水上游有了一個愉快的結尾。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從瘦西湖遠眺平山堂的老照片 圖:蔣炳南

結束語

在揚州,如今還流傳著“揚州景色秀,妙在水上游,不作水上游,不算到揚州”的說法。世界著名旅行家,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就這樣說過:“泛舟湖上,為居民遊覽之良方”。朱自清先生也認為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在水上,下船的地方便是護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暗合“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揚州的朱江老先生《揚州園林品賞錄》中也提到了這條“水上黃金旅遊線路”。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瘦西湖朝霞 圖:黃培

如今的揚州水上游,已從最初的御馬頭至平山堂,延伸到古運河,遊覽範圍擴大,兩岸景緻更多,如果芥川能活到現在,再來揚州,目睹日新月異的城市山林、湖上園林和揚城人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他定然會寫出另一篇感受完全不同的揚州遊記來。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夕照萬花園 圖:周峻

揚州水上游,整合了揚州城區的優質旅遊資源,將助力揚州城建設成為“國際知名、國內一流”的高端水上旅遊城市。

一個日本人眼中的揚州水上游

瘦西湖水上游 圖:柳伊

文:萬廣磊

本文曾刊載於2011年5月7日《揚州晚報》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