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與白洋澱的故事

白洋淀是華北平原一顆璀璨明珠,歷史悠久,抗日戰爭中的紅色文化更是名播海內外。說到雄安新區,不能不說安新縣的白洋淀;說到白洋淀,自然會說到孫犁的文學創作之路。

孫犁與白洋淀的故事

當代著名作家孫犁(1913-2002),河北省安平縣東遼城村人,他的創作之路、他的一生與白洋淀結緣,有說不完的故事。

他寫白洋淀長達40多年

孫犁的文學之路,是隨著征戰的路開始的,而且發端於白洋淀。孫犁研究專家、作家冉淮舟在孫犁的《琴與簫》編後記中詳述了孫犁的白洋淀之緣。

1935年,22歲的孫犁在北平象鼻子中坑小學當事務員。那時,每逢晚飯之後,他就到房後面的操場上去,眼望著周圍灰色的牆,感到絕望。他想離開那裡,想起在中學時,一位國文老師,講述濟南泉柳之美,他幻想能到濟南去。但連路費也沒有,只好又回到老家。就在1936年的暑假後,他輾轉來到了白洋淀。從1936年到1937年,孫犁在白洋淀邊安新縣同口鎮,教了一年小學,有機會熟悉這一帶的風土人情和人民的勞動生活。

1937年暑假,全面抗戰開始後,孫犁走上民族革命戰爭的前線,投身於抗日的組織和宣傳工作,行進在抗日隊伍的行列中。他成為抗日戰火中的一名歌手。1939年12月20日,他在阜平東灣,寫了長篇敘事詩《白洋淀之曲》,這是孫犁最早描寫白洋淀戰鬥生活的作品。又過了將近3年,1942年8月25日,他在阜平寫了小說《琴和簫》,這是孫犁早期創作的重要作品。1944年在延安,他寫了散文《白洋淀邊一次小鬥爭》,後來以“解放區生活報道”為副題,發表在重慶《新華日報》上。1945年,他又在延安寫了眾所周知的小說《荷花澱》和《蘆花蕩》,並均以“白洋淀紀事”為副題,《荷花澱》首先在當年5月15日《解放日報》上發表。

1963年2月24日晚,孫犁在北京訪陳喬(安新縣同口鎮人,歷任“左聯”成員、河北省軍區文化部部長、故宮博物院副院長),陳喬贈以詩,孫犁歸即原韻奉和,成七律一首:“碧水晴天柳色新,小鎮危樓異鄉人。曾蒙枉駕相砥礪,又同戎馬走煙塵。白洋戰績著青史,我藝雕蟲少奇文。京師再會白鬢髮,圍爐話舊暖如春。”這首詩,真摯地寫出了孫犁對白洋淀的讚美,以及對他在那裡結識的朋友的深情。1972年,孫犁又回白洋淀,寫了京劇腳本《蓮花澱》。

綜觀孫犁關於白洋淀的作品,幾乎都和那裡的抗戰生活有關。白洋淀地區屬於冀中抗日根據地。冀中平原的抗戰,以其所處的形勢、所起的作用、所經受的考驗,早已為全國人民所矚目。這一帶區域,自從九一八事變以來,就屢屢感到日本帝國主義的威脅。盧溝橋事變不久,敵人的鐵蹄就踏進了這個地區。這是敵人強加給中國人民的一場大災難。而在這個緊急的時刻,國民黨放棄了這一帶國土,倉皇南逃。但是,這裡的人民愛國家、愛民族的觀念是非常強烈的。他們要求保家衛國,他們要求武裝抗日。共產黨和八路軍及時領導了這一帶廣大農民的抗日鬥爭。這是風起雲湧的民族革命戰爭,這樣的一個時代,必然要在文學上得到反映。孫犁的作品,就非常真實地反映了這一時代。

閱覽孫犁的創作年譜可以看到,從1939年寫作《白洋淀之曲》,到1980年寫作《被刪小記》,孫犁關於白洋淀的寫作,長達40多年。從文體上看,有小說、散文、詩歌、戲劇和雜文等多種形式。在這些作品中,可以鮮明地看到,孫犁藝術上一個最突出的美的特點。這裡有最美的景色,最美的人物,使用的是最美的文字,成為眾所傳頌的最美的作品。這種美,既是具體的,又是豐富的。其所以給人的印象如此深刻,就是因為這些作品最真實地反映了那個時代,最真實地描寫了那個時代人民的情緒和生活,同時也最真實地表現了作者自己的思想情感。這幾方面的自然融合,造成了作品這樣一種充滿詩意的美的藝術境界,產生了這樣一種激盪人心的強大、持久的藝術力量。

《荷花澱》被刪改引發的糾結

《荷花澱》是孫犁著作中的名篇,最早發表在1945年5月15日延安《解放日報》副刊上,當時孫犁正在延安魯迅藝術文學院學習和工作。

小說寫的是抗戰中冀中白洋淀人民組織地方武裝抗擊日寇的鬥爭故事。作品著重刻畫了水生嫂等一群淳樸、開朗、堅強、積極向上的青年婦女形象。通過尋夫、遇敵、戰鬥等一系列情節,表現了她們的成長過程和英勇抗敵的愛國主義思想與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歌頌了人民戰爭思想。作品通篇是白描手法,筆調清新、活潑,語言流暢而優美,充滿輕快歡樂的氣氛,洋溢著濃郁的詩情畫意和鄉土氣息。

《荷花澱》雖是一篇僅4000多字的短篇小說,但影響巨大。它不僅成為孫犁的代表作,多年收入中學語文課本,而且誕生了一個文學流派—“荷花澱派”,代表作家如韓映山、從維熙、劉紹棠、萬國儒、房樹民等。

關於《荷花澱》的創作,孫犁晚年在其著述中多次提到。1936年至1937年,孫犁在安新縣同口村小學當教師,經歷了全面抗戰初期白洋淀人民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抗日戰爭。離開白洋淀到延安後,他說他“在延安的窯洞裡一盞油燈下,用自制的墨水和草紙寫成這篇小說”。

小說在延安發表後,頗受好評,因為讀者不僅看到了白洋淀人民的抗戰畫卷,而且欣賞到了水鄉的誘人風貌。

但是,後來一些讀者在肯定《荷花澱》的成就時,也提出過一些意見。1952年,平原省(1952年撤銷建制)聊城專區安樂鎮師範文藝研究組給孫犁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小說中的幾個情節,值得商榷。

一是說,小說“有點兒嘲笑女人的味道”。當水生離家後,婦女們前去探望,小說中說“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這句話是說明什麼問題呢?信中認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這種感情不應當單獨存在於男方或女方,作品中說“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否認了這些‘藕斷絲連’是青年們應有的感情,認為這是可恥的。”“‘女人們’為啥‘尤其’是這樣呢?”

二是說,“拿女人來襯托男子的英雄,將女人作為小說中的犧牲品。”“水生等隱在荷葉下打伏擊的時候,女人們也剛巧來到這裡,作品中形容當時的情形:‘……戰士們,正在聚精會神瞄著敵人射擊,半眼也沒有看她們。’……這是否暗示著水生這些英雄看不起這群落後女人呢?”

三是說,“不是鄭重地反映婦女們的事蹟。”信中說,“在文章最後,作者對女人們好像有些正確的積極的描寫:‘她們學會了射擊……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但我們覺得還不夠。因為這不是鄭重地反映女人們先進的一面,而是作者為了掩飾自己的輕視婦女觀點,不得不這樣。這可以從女人們建立自己武裝的動機得到明證:‘你看他們那個橫樣子,見了我們愛搭不理的。’”

…………

對信中提出的這些問題,孫犁當年及時覆信,並很客氣地一一回答。一、“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這句話,是在一定的情節下寫出的,其情節是這些女人要去看她們的丈夫,這裡說的“女人們”是指小說中的女人。如果不根據上下文的整個情節,單單摘出一句話來,並把這句話理解成“一切女人在一切的情況下都藕斷絲連”的意思,並根據這種理解說我“嘲笑女人”,那就完全不是我的原意了。倘若改成“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男女雙方都有些藕斷絲連,所以……也不妥吧?”“尤其”二字有強調的意味。二、“半眼也沒有看她們”這一句,絲毫也沒有暗示著民族英雄看不起女人的意思。在大敵當前,間不容髮的當兒,青年們不能像在戲臺下面一樣可以東瞅西斜,飛眼吊膀。既然戰爭非常緊張,我寫的“半眼也沒有”,覺得比你們提出的修改辦法“沒有顧得”更有力量。三、“不是鄭重地反映婦女們的事蹟”。這是從你們以上的觀點,最後達到的結論。我認為《荷花澱》是一篇短小的文章,它只能表現婦女生活的一部分。在這個部分裡,我覺得是鄭重的……

孫犁最後語重心長地說:讀文學作品,有些人往往不從整個作品所表現的思想感情出發,而只是摘出其中的幾句話,把它孤立起來,用抽象的概念加以推敲,終於得出十分嚴重的結論。這是很不妥當的。

對《荷花澱》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後的刪改,孫犁更不以為然。1963年,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說,課本中刪去了“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裡去死吧!”可能認為這兩句話“不夠英勇”;刪去了“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面上生長去了。”可能認為這樣的描寫“沒有意義”;還刪去了白洋淀中划船聲“嘩嘩!嘩嘩!嘩嘩譁!”最後一個“譁”字,可能認為是多餘。孫犁說,他們從來不衡量文情:最後一個“譁”字是多麼重要,在當時,是多麼必不可少的一個“譁”呀!至於為什麼刪掉“編成多少席?……”那一段,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他們的理由。這一段話有什麼防礙?

不過,在孫犁1958年出版、1978年再版的《白洋淀紀事》中,我們都能讀到未加刪改的完整的《荷花澱》。

為寫抗戰劇本重回白洋淀

孫犁不僅是小說、散文家,而且對京劇、地方戲、歌劇、話劇樣樣通曉,他還會唱京劇,文藝界的同仁都知道。但他曾寫過一個京劇劇本《蓮花澱》,並不廣為人知。

1972年春天,在天津家中賦閒的孫犁向領導打一報告,要求回故鄉“體驗生活,準備寫作”。被批准後,他一擔行囊,回到久別的故鄉安平縣老家。

一天中午,孫犁從野外回來,侄子告訴他,鎮上傳來天津電話,要他趕緊回去。電話聽不清,說是為了什麼劇本的事。孫犁就在家等待。隔了一天,孫犁正送親戚出來,街上開來一輛吉普車,車上跳下一個人,是孫犁所在單位的組長。組長說接他迴天津,參加創作一個京劇劇本。說是各地都有“樣板戲”了,天津領導也很著急。市京劇團原有一個寫抗日時期白洋淀的劇本,上不去,要推倒重來。因孫犁寫過白洋淀,有人就推薦了他。

迴天津後,一天晚上,孫犁奉命去看那個原有的劇本的彩排。孫犁對京劇是很熟悉的,也是非常內行的,觀劇定能說出一二三。可是那晚的演出,給他的印象是:“兩個多小時,在舞臺上,我既沒有能見到白洋淀當年抗日的情景,也沒有聽到我所熟悉的京戲。”

第二天,在中國大戲院休息室開座談,孫犁準備了一個發言提綱。他談了對這個戲的印象,說得很緩和,也很真誠,並談了對其修改的意見,詳細說明當時冀中區和白洋淀一帶抗日戰爭的形勢,人民鬥爭的特點,以及敵人對這一地區殘酷“掃蕩”的真實情況。

為了把這個抗戰劇本儘快寫好,這年夏天,孫犁隨創作組到白洋淀去體驗生活。整個劇團也去了。在那裡,先是演出原有的劇本,隨後又組織訪問。訪問期間,孫犁思緒難平,彷彿又回到1937年他在安新同口教書的歲月。因為原劇本是女主角,所以訪問了抗日戰爭時期的幾位婦救會會員,其中一位名叫曹真。孫犁說,那年曹真已經40多歲了。她在20歲時,和一個區幹部訂婚,家裡常常掩護抗日人員。就在訂婚那年冬季,敵人抓住了她的丈夫,在冰封的白洋淀上,砍去了他的頭顱。曹真哭喊著跑去,收回丈夫的屍首掩埋後,她一如繼往地做抗日工作。

回到天津後,對劇本討論了很久,還是沒有結果。孫犁於是日夜兼程,寫了一個簡單腳本《蓮花澱》及時交上去。劇中的女主角曹蓮花,其原型就是婦救會會員曹真。

雖然孫犁寫的這個“簡單腳本”沒有排演,但還是以文字的形式保留下來,成為一份文化遺產,並收入1982年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孫犁專著《琴和簫》一書中。

孫犁寫的這個他謙稱為“簡單腳本”的京劇劇本,劇名是《蓮花澱》,共七場,簡潔明快。人物很少,計有:三木(日軍隊長)、賈威(偽軍隊長)、賈六(偽軍)、曹蓮花(抗日區長)、曹小蓮(兒童團長)、何大藕(村婦救會主任)、白老澱(抗屬)。應該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本子。場次分明,結構嚴密,矛盾突出,人物個性鮮明,生活氣息濃郁,用現在的話說,符合“三貼近”原則。尤其是主角曹蓮花戲份很重,是個站得住的人物。套用傳統戲的行當,生、旦、淨、醜齊全—三木為淨扮,賈威為小生(或老生)扮,賈六為醜扮,曹蓮花為閨門旦扮,曹小蓮為花旦扮,何大藕為老旦扮,白老澱為老生扮。可見,懂戲的孫犁在安排人物時已分開了行當。

《蓮花澱》的唱詞寫得通俗而優美,極富京劇唱詞的韻味。如曹蓮花在第二場出場,先是內唱【導板】“縣委會領任務急往回趕”,上場後接唱【回龍】轉【原板】:“乘小舟遇順風似箭離弦。穿蘆塘過葦叢又來到蓮花澱,心情激動就好比這波滾浪翻。窮日寇竟又敢把我區來犯,糾集的不過是死爛漢奸。民族戰已到了相持階段,黎明前還要有相當困難。我軍民團結緊衝破黑暗,在水澱打敵人把邊區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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