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近三百年霸業,他所做貢獻被歷史遺忘,六字功業卻完勝管仲

公元前632年4月,晉文公率領盟友大軍與楚國在城濮(山東範縣南)展開決戰,結果晉軍大破楚軍,一舉而稱霸天下!重耳回國才不過五年,晉國就從當年秦國的手下敗將崛起成為一代霸主,從此稱霸將近三百年——在晉國完成這一偉大轉換的過程中,究竟誰的功勞最大?

首先想到的,當然是城濮之戰的實際指揮者,先軫。在晉國與楚國長達一年多的對抗過程中,先軫指揮若定、奇招迭出,誘使楚軍主將子玉一步步在晉國設計之下,走向了對抗的不歸路,並最終在城濮之戰中一舉勝之,實現了晉國稱霸天下的夢想。

然而,先軫能發揮自身才幹,最關鍵還是在於晉文公知人善用。如果不是晉文公回國為君,也許先軫一輩子都沒有機會一戰成名。所以,說能促使晉文公十九年堅持不懈,回到晉國為君的人才是最大功臣。

而這一功臣,非狐偃莫屬。對重耳來說,狐偃不但是舅舅,更是老師,某種程度上更是呵護他一路成長的嚴父:在狄人處呆了十二年,是狐偃催促重耳離開,去尋找新的機會;在齊國時,重耳沉浸於溫香軟玉的安穩生活中,鬥志全無,又是狐偃將他綁架,及時離開了齊國;重耳回國為君後,狐偃又耐心地輔佐他治國理政……。因此,重耳能取得今日成就,狐偃絕對功不可沒!

狐偃雖然功勞甚大,但如果晉文公回國之時,晉國還是個蕞爾小國,無論狐偃、先軫、趙衰、胥臣、魏犨等人再怎麼能幹,晉國又怎麼可能即刻與強大楚國平等對抗呢?

正是晉獻公的強力打壓公族勢力,大量啟用異姓賢臣,才使得晉國領土大大擴張,從而奠定了以後晉國與楚國對抗的綜合國力基礎。所以,晉獻公才應該是晉文公時期晉國稱霸江湖的最大功臣。

可是,晉獻公時期晉國雖然得到了大大的發展,但是他所作所為大多為人治,並不能穩定持續地影響晉國。在他之後的晉惠公,多次背信棄義、大肆殺戮大臣,不但大敗於秦國,更是差點讓晉國喪失大量土地。這就是缺乏制度性建設的人治弊病:國家強盛與否,全在於國君本人能力,國君強則國強,國君弱則國弱。

所以,晉國能在近三百年的時間裡保持強大,絕不會是晉獻公所為。

從晉獻公到晉文公,中間缺失了一個重要環節:在晉惠公十四年的混亂執政時期,晉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晉國能持續發展壯大,才使得晉文公回國僅僅五年就能稱霸江湖呢?不但如此,晉國的霸業在晉文公死後還能持續近三百年?

時間回到公元前645年(魯僖公十五年)9月,晉國在韓原之戰中慘敗,晉惠公也被秦軍俘虜。晉國大臣如喪家之犬,人人披頭散髮、風餐露宿地跟在秦軍之後,盼望秦穆公能放回晉惠公。秦穆公眼見如此,內心不忍,派人勸他們說:“你們幾位何必如此憂傷呢?寡人攜晉君向西行進,不過是應驗當年太子申生的妖夢罷了,怎麼敢做得太過分?”

太子申生的妖夢,是指晉國大臣狐突在曲沃新城夢遇太子申生,申生稱天帝允許懲罰晉惠公之罪一事。秦穆公自稱“不敢做得太過分”,意思是不敢殺死晉惠公。

晉國大臣聽了此話,如獲至寶,急忙行稽首之禮:“君王腳踏后土、頭頂皇天,皇天后土已聽到您的話了,我們晉國群臣斗膽陪在下邊也聽到了。”

數月後,晉惠公得知秦穆公將放他回國,便讓大夫卻乞先回國,替他打前站。卻乞特意找到大夫瑕呂飴甥,商議晉惠公回國之事。

瑕呂飴甥,名為“飴”,字“子金”,《史記》作呂省,《左傳》中也稱呂甥、呂飴甥、陰飴甥或瑕甥。他之所以有這麼多稱號,是因為他擁有呂(山西霍州西)、瑕(山西臨猗附近)、陰(山西霍州東南)等等多塊采邑。大概是晉侯外甥,所以他的稱呼中都帶有“甥”字。(楊伯峻《春秋左傳正義·僖公十年》)

也許,正因為是晉侯外甥這一群帶關係,他才能得到這麼多采邑。

常人都會這麼想。

呂、陰兩塊采邑,都是原霍國舊地。霍國是在晉獻公時期才被滅,納入晉國。晉惠公回國前,呂甥就已位列晉國大夫行列。也就是說,呂甥的采邑極有可能是在晉獻公時期得封。而晉獻公執政的突出特點,就是打壓公族,任人唯賢。如果呂甥無過人之功,在晉獻公手底下絕對不可能獲得這麼多采邑。

所以,恰恰因為呂甥功勞眾多,才能夠與裡克相抗衡,力主擁戴姬夷吾為國君。(《國語·晉語二》)如今晉惠公有難,所想到第一人居然不是他的師傅冀芮而是呂甥,可見呂甥在晉國國內的分量!

呂甥見到卻乞,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晉惠公要想回國繼續為君,首先就得過國人這一關:他當年三番五次背信棄義、又屢次無辜殺戮大臣,以致韓原之敗,讓晉國損失慘重。

要想恢復國人對他的信任,談何容易!

因為晉侯使者卻乞的到來,晉國召開了西周傳統的“國人大會”。《周禮·大司徒》雲:“若國有大故,則致萬民於王門”。召集“萬民”前來,是讓“國人”參與議政,行使“國人”固有的“詢國危”、“詢國遷”、“詢立君”的政治權力。

既然呂甥這麼被晉惠公看重,當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在這次朝會上,呂甥教導卻乞,讓他以晉惠公名義傳話:“召集國內群臣,以國君名義賞賜他們,並告知:‘寡人即便回國,也已給社稷蒙羞,請各位通過占卜來決定如何輔佐太子姬圉吧!’”這番話一出,晉國群臣以為晉惠公歸罪於己、卻賞賜眾人,很多人都被感動得哭出聲來。於是,呂甥趁勢提出在晉國“作爰田”,以實現晉惠公賞賜眾人的心願。

接下來,呂甥繼續說:“國君不顧自己流亡在外,卻為我們擔憂,恩惠太大了啊!我們該如何報答國君呢?”眾人回答:“你說該怎麼辦?”呂甥回答:“徵收賦稅、修整軍備來輔佐太子,諸侯們聽說此事,知道我們雖失去國君,卻又有了新國君,群臣上下和睦一心,軍備士卒眾多,友好之國會鼓勵我們,敵國卻會害怕我們,這樣才能於國有利!”眾人大喜,於是晉國又開始“作州兵”。

在不經意間,呂甥就推出了兩項奠定晉國近三百年霸業基礎的制度性變革!

古往今來,對於晉國的“作爰田”,一直是爭論不休。

杜預認為,所謂“作爰田”,就是將晉國公田之上的稅收賞賜給眾人;何休則認為,“作爰田”不過是恢復西周舊時的土地輪換制度;更多人則以為,晉惠公既然是想賞賜眾人以博取同情,“作爰田”就是賞眾人以田。

究竟哪種說法才正確呢?

從《左傳》原文看,呂甥“作爰田”的直接誘因,是晉國戰敗後的國貧兵弱。因此,“作爰田”當然不只是為賞賜眾人,更是為了富國強兵。

《漢書·地理志》記載:“十餘世,孝公用商君,制轅田,開阡陌,東雄諸侯。”戰國時代,商鞅採取“制轅田、開阡陌”之法,讓秦國得以“東雄諸侯”。“轅田”,就是“爰田”。“制轅田”能讓秦國強大,自然也能讓晉國走向富強道路。

楊伯峻先生認為,晉惠公將國之公田賞賜給國人,公田數量畢竟有限,為達普惠眾人目的,必然也需要大量“開阡陌”來增加“賞田”。實質上,這就是變革了晉國田制:由公有制轉變成了私有制。

所以,呂甥所提出的“作爰田”,其實就與後世商鞅變法一樣——“制轅田,開阡陌”,將土地分配給眾人,同時鼓勵大力開墾新田,大大提升了晉國經濟活力,為晉國逐步走向強大打下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由此看來,“作爰田”就是晉國在經濟領域的一項重大制度性變革。

“作爰田”是將土地分配給了眾“國人”,當然土地不會是白白施捨。

呂甥接下來說,要“徵繕以輔孺子”。“徵”,是指徵收財賦、軍賦;“繕”,是指修城牆、製造甲兵等等軍事備戰工作。既然已經將田地賞給眾人了,那麼“國人”也得為國君著想,多交稅、多修建城牆、多製造甲兵以增強國力。

所以,呂甥又推動晉國進行“州兵”改革。

西周時,周王室設立了鄉遂制度。鄉遂制度,不但是周王室管理天下的行政制度,也是一種寓兵於農的徵兵制度。按《周禮》之說,周人徵兵止於“鄉”(諸侯國為“郊”),“遂人”通常都不用服兵役。這是因為“遂人”往往是被征服者,周人對於他們的忠誠度並不太放心。這也就造成“鄉人”與“遂人”在政治地位上存在巨大差異——晉國此次召開的“國人”大會,顯然“遂人”就沒資格參加。

此時,晉國新敗,軍隊損失慘重。呂甥推出“作州兵”,是為了“甲兵益多”:“甲”,是指代武器裝備;“兵”,顯然是指擴充兵源。《周禮》說“諸侯三郊三遂”,舊時諸侯國都是“郊”出兵、“遂”不出兵。呂甥為壯大晉國實力,提出改革徵兵制度,要求“遂”也出兵。

“作州兵”的改革,對晉國貢獻更為直接:晉武公代晉初,周王室給晉國軍隊的配額是一軍;晉文公四年,就把晉國軍隊擴充成三軍;晉文公六年,又新增“三行”,事實上把軍隊擴充成了六軍;晉文公八年,又將晉國軍隊改成了五軍!

《周禮·夏官·司馬》:“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晉國軍隊擴張如此迅猛,遠超初諸侯大國的軍隊限制,直逼周天子的“六軍”了!如果不是呂甥推出“作州兵”改革,晉文公又到哪去招這麼多兵馬?

因此,“作州兵”是晉國另一項影響深遠的軍事制度變革。

綜合以上,真正奠定晉國強大的制度性改革,就是在晉惠公時期。

瑕呂詒甥利用戰敗後人心思變的政治氛圍,巧妙地引導國人進行了兩場制度性變革——“作爰田”與“作州兵”,才奠定了晉國稱霸的經濟基礎和軍事基礎。“作爰田”、“作州兵”變革,甚至遠勝家喻戶曉的齊國管仲變革:管仲變革,齊桓公去世後,齊國就失去了霸業;瑕呂詒甥的變革,雖然只有短短六字,卻讓晉國霸業持續了近三百年!

所以,晉國近三百年霸業,誰的功勞最大?瑕呂詒甥可謂是當仁不讓。

可惜的是,瑕呂詒甥支持了一位錯誤的國君,致使他的功勞隨著政治鬥爭的失敗,慢慢被歷史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