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二、西鎮風俗

王鐸10卷本長篇回憶錄《一蓑煙雨》20:

《一蓑煙雨》

王鐸 著

二、西鎮風俗

話又說回來。由於我們瞭解了舊青島航運業的基本狀況,瞭解了日照人賀仁庵、葉春墀的長記船行和裕泰船行在青島港的實力,我們就知道為什麼日照人能夠控制青島的後海?為什麼日照幫可以在後海涯包碼頭、辦漁業公司、建漁輪修造船廠、開各種土產漁具行等等?也就是說,為什麼舊青島的“老碼頭”們多半是日照人?你的心裡不就透亮了?

後來,日照人的勢力,已不僅僅是後海涯的港口、碼頭,而是自團島,沿四川路、莘縣路、冠縣路至新疆路一帶的“西半天”(即後來的臺西區一帶)。他們因青島早期航運業的大開發而來,因青島物流的大繁榮而來。雖說後來他們當上了船行的老闆,當上了漁行的理經,當上了碼頭上的搬運工、腳伕、洋車伕等等,甚至有的還當上了青島海關的管理人員、當上了船長和引水員,但他們一開始確實是把家都放在了西鎮,西鎮是他們最早的落腳之地和創業之地。

所以說,舊青島的碼頭,就是日照人的碼頭;舊青島的西鎮,也就是日照人的西鎮。在這裡,我要特別說明的是,舊青島所說的“日照人”,指的不僅僅是一個日照縣的日照人,多半連贛榆人、莒縣人和諸城人等等,也都划進了“日照人”的範圍。

因為在青島人看來,他們的語言、口音和風俗習慣都差不多,又都是從西南面來的,所以籠而統之地稱呼他們是“日照人”。日照人在青島有名,也是最先從闖碼頭開始的。

看官,你也許知道,在日照人的口頭語中,常常帶有一個“歇”字。如:“我‘歇’恁嬤嬤噢——”,就是這一句。幾乎多少年來,都響徹在西鎮的大街小巷。

就是這樣一句話,有時,像是一句感嘆的話,有時還是一句憤怒的話。還有時,類似一句無可奈何的話。更多的,還是一句罵人的話。還還有時,它是一句痛苦的話和興高采烈的話。還還還有時,它是一句毫無疑義的口頭禪,為的就是引起別人的注意,因為他要說下面的話。

反正,一句“歇恁嬤嬤噢——”人們就知道是日照人來了。什麼“日照人不好惹”、“日照人亡命”、“日照人翻臉不認人”、“日照人不講二十四孝”,甚至“日照人就是‘歇國’人”等等,什麼不好聽的話就都來了。

說到這裡,問題就來了。把一句口頭語中的“歇”字,又給其按上了一個國家,稱他們為“歇國人”,這可真是青島人的發明。也就是說,到了我生活的那個時代。就不大有人稱日照人了,而往往用“歇國人”、“太陽國的人”(把一個“日”字,釋為“太陽”之故)來代替。

日照人的名聲,在人們的不知不覺中,一落千丈、一敗塗地、一塌糊塗。以至於後來的日照裔青年人,只要一說起自己的祖籍,都是三緘其口,諱莫如深,有口難言啊!他們常常在青島人的當面質問之下,羞愧極了,也痛苦極了!青島人簡直拿日照人當壞蛋了。

我的母親就曾經囑咐過我,說:“咱們西鎮,日照人很多,一定不要問人家你是‘哪裡人’?因為一旦問不好,就會問出日照人。你讓他們下不來臺,他們就會記恨你!千萬千萬記住。”

看官,我當然是不問了。可是,日照人確實在青島受到了長期的冷遇!

就說找對象、談婚論嫁這件事吧。兩個人,一旦發現對方是日照人,就立馬拜拜了。就這麼簡單!你不用問為什麼?也不用跟我叨叨什麼,就一個日照人,就是一個休止符。

哎呀,這西鎮的日照人可真難啊!說真心話,日照人在西鎮,過得可是挺放鬆的、挺滋潤的,也挺開放、挺自由的。

只要在西鎮,他們不管什麼話,撈過來就說,腥臊爛臭的,小舅子小姨子的,什麼都可以說。街坊鄰居都是知根知底的,誰也不用藏著掖著,誰心裡都爛明白。所以,日照人喜歡西鎮,也不願意離開西鎮。西鎮就是他們的家,他們的祖根。

可是,你如果是日照人,這個祖上傳下來的烙印,可不是說扔掉就扔掉的。“文革”時期,人們經常填表,三天兩頭填表,真把個日照人給填操急了!

看官,你就看吧——但不要在心裡偷著笑:

秋天,青島濮縣路小學一入學。也就是上學的第一天,我們的班主任張惠老師就發下一張表來,讓同學們帶回家去給父母,讓父母來填寫。我一看,原來是一張《學籍表》。

可是,到了晚上,你就聽吧,全院裡炸鍋了!有的家長不識字,需要找人填寫。我母親正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找老師給填寫還有錯嗎?於是,有的鄰居就在晚飯後,悄悄來找我母親。找的時候,還生怕別人看見,笑話自己不識字,沒文化。

我的母親當然樂於助人。悄悄給他們填寫完之後,末了,還不忘囑咐一句:“可不能再叫孩子不識字啊,叫他們好好努力,好好學習!”

母親說完,你就看吧——門這邊,黑影一閃,她大嬸子走了。門那邊,噗哧一笑,誰家她娘又來了。

有的鄰居家,他爺爺拿著表,左看看,右看看,心裡美滋滋的,因為小孫子上學了嘛!一面拎著個錫做的小酒壺,一面端詳著《學籍表》。他要告訴小孫子他們祖上的輝煌和榮耀,他要囑咐小孫子以後要如何做人、如何當一個光明磊落的男子漢。

當然,還有在家裡教訓孩子的。因為上學了嘛,成了“大學生”了嘛!在我們小的時候,一聽到老人嘴裡說出“大學生”三個字,絕不是我們今天大學生的概念。而是說我們從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長成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大學生”了,上學了,中用了。

因此,既然你長成“大學生”了。家長吃著飯,就可以數落上你幾句。什麼要好好學習啦;什麼“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啦;什麼今天不好好學習,將來就會掃大街、掏大糞啦;什麼將來要當個科學家啦;什麼要學錢學森、華羅庚啦;什麼你看人家華羅庚,還是個瘸腿,最後不是一樣成為中國有名的數學家啦;什麼要學習李四光,既可以為中國人到處找礦,還可以觀賞祖國的大好河山啦;什麼將來要當一名飛行員,要在祖國的藍天上翱翔,保家衛國啦;等等等等,這都是那個時代的話。

當然,也有在家裡罵孩子、打孩子的。

那年頭,西鎮人打孩子,都是先把屋裡的燈關上,在黑影裡下狠手,死命地打。打孩子的時候,還要跟孩子先說下、先約定下,不許孩子哭出聲音來,讓鄰居聽見笑話。

那麼,你怎麼就知道人家在家裡打孩子呢?

看官,看來你有所不知。話雖這麼說,那竹杆兒和棍子是不知道疼的,且碰上個沒輕沒重的家長,還往死命裡打孩子,你說那孩子能忍得住嗎?他不知道疼嗎?所以,這一開打,孩子就哭出聲來了。你哭出聲來了不是?我就再打你,打得叫你忍不住,又哭爹喊孃的。

哎,孩子哪能忍得住?能夠忍住,不成大人了嗎?所以孩子哭得更厲害了,稀哩嘩啦,大哭不止。從裡屋哭到了外屋,從家門口哭到了院子裡、大街上。

還有的家長更狠,那個打呀,只聽得咕咚、咕咚——咕咚,這是打在肉上,孩子的哭聲還不算慘烈。緊接著,又聽到咕噔一聲,聽的人知道是打在硬的東西上了,被桌子或椅子之類的東西擱了一下。只聽得哇——得一聲,孩子拼上命地大哭起來,瘋哭起來!哭聲慘烈到所有站在門外、窗外的鄰居,七八個人影為之一晃!

“打死我了!打死我了!她把我的指頭給打斷了——嗚嗚嗚——嗚——”這是一個可憐的小男孩子的哭聲,多麼揪心的哭聲啊!

本來,站在門外邊的,都是些看熱鬧的鄰居。現在,聽到了哭聲,他們再也聽不下去了。全都進了屋,全部開始勸架。有的鄰居,一進屋,就跟著孩子一起哭,全屋哭成了一團!最後就只剩打孩子的那個嬸子,因為丈夫在外地,她只能一個人獨扛這個家。現在,她坐在門前長呼短叫地哭了,悲切切地哭了!

唉,這一晚上,我們這個院子,真是沒有一刻的清閒時候。

到了第二天,我隔著窗往大街上看的時候,那個昨晚被打的小男孩子,左臂包著繃帶,又邁著雄赳赳的步伐,上學去了。

在教室裡,張惠老師走到他身邊,收他的《學籍表》的時候,還關心地問他:“你的胳膊是怎麼弄的?”

孩子低下了頭,他大概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實話,在孩子身上發生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你看——第一堂課剛一拉鈴,鈴聲的尾巴還沒斷,這孩子便飛也似地就跑出教室了。他要出去做好事,因為老師說了,天天做好事的孩子,才是好孩子。所以,這個孩子就去給學校清掃院子。他長得人高馬大,挺結實。所以,他要早早去搶學校裡的大竹笤帚。去晚了,怕被別的孩子搶去了,他心裡一準就是這麼想的。

晚上,放學回到家裡。母親做飯,我在旁邊拉著風鍁,呼噠——呼噠——

母親小聲告訴我說:“你那個捱打的同學,今天表現怎麼樣?”

我說:“挺好,他很堅強。還給學校掃院子,老師表揚了他。”

母親說:“你知道他媽為什麼打他?”

“不知道?”我在靜靜地聽著。

“他是日照人。填《學籍表》的時候,他非不讓他媽給他填籍貫是‘日照’。”

“哦——”

“他說,他不想當‘日照人’!”

“噢……”

“他的媽媽就用擀麵柱子打他,把手指都打斷了!昨天晚上,他在臺西醫院裡縫了7針,唉,日照人——”

“那他還去搶著掃院子……”我心疼在說了一句。

看官,這就是我那個時代的日照人!日照人怎麼了?日照人犯罪了嗎?日照人吃誰的喝誰的了嗎?日照人怎麼一生下來就不是好人,就是“歇國人”。“歇國人”怎麼了?怎麼連孩子也不想當日照人?日照人是生來有罪的嗎?日照人是生來就應該下地獄的嗎?儘管我不是日照人,但我同情他們,我想知道這裡面的真相。(6)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