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男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个男子走到她近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转到了下一层楼梯。
她没有勇气扬起脸对视这个男子的目光。
她能想象出他的惊异。
她想:他肯定认出了自己是这楼上谁家的保姆。
她也能预料到他肯定会在这一刻过后不久,把她眼下的状态传扬出去,当做一种新闻一种生活的作料。
她也能感觉出她这一刻的模样是多么的让他不可思议。
她在这一刻,头发已经散乱,她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抱着正大哭的孩子,那像个什么?
她在这一刻,无疑是这世上最懦弱最可怜最无助的女孩儿啊!
她受到侵害还不敢向任何人述说。
她怕说了,满世界的人都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在这个世上更无法生存!
她也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回到主人家的。
晚上,男主人回来之后,很快发现已处于恍惚状态的她神情不对头。
他不禁问她:你是不是病了?
她说:我想家了。我要离开您这儿。
他感到十分意外,愣了一下,问:我们是不是待你不好?
她说:不是。你们待我很好。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在您这儿待了。
第二天一早,她便让这家主人给她结清了工资。
她像逃避追捕一样匆匆地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几次换乘,在确定没有柳尾随的情况下,才定下心来,才开始在街上寻找她新的落脚之地。
一天下来,她没有找到可以接纳她的地方。
她不能不去先找个住处,以把自己安顿下来。
但转到天黑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她不能露宿街头。
她只好进了一家小旅社,想凑和一宿。
但当她要交住宿押金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挎着的包没了。
那里面装着她所有的钱啊!还包括她的身份证和她所有的衣物!
她真奇怪它是什么时候没的?
在她的印象中,她是一直把它挎在肩上的啊!
是挤公交车时让人偷了?可她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呢?
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是丢在路上了?
包里的钱尽管只有1000来块,但那是她的全部积蓄啊!
没了,她将寸步难行,食宿无着,一天也难以生存!
她的头一下子大了,额上也冒出了汗。
她迟愣了一下,急忙转身,顺着她来时的路搜寻下去。
她幻想能在她经过的路上,停留过的地方,突然地发现它!
不巧的是,她没走出多远,天,突然下起大雨。
那像瓢泼一样,一下子把她阻在了一座立交桥下。
她想继续前行,可没有任何雨具来挡雨。
她已经在奔至这桥下的过程中,被雨淋得全身精湿,想找个地方换换衣裳暖和一下,也无从实现。
她冷得发抖。
她已是身无分文,无法乘车,也没有衣裳可换!
不久,同时被阻在桥下的男女相继打车而去了,她开始陷入了比冷更让她发抖的恐惧。
周围的楼舍不再闪有灯光,雨幕中那像一尊尊黑色的怪兽在窥视着她,而绵延至远方的路灯,更在昏幽中铺展开无沿的空寂。
那空寂让她感到她再也无法走出的孤苦正从四野弥漫而来,将她包围。
她真真的无依无助了,真真的身陷绝境了!
最让她恐惧的还是她的同类,是可以欺她柔弱的柳这号人!
她真怕这时候他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就范,真怕这时候有比他更卑劣的家伙突然从她的背后抱住她,她又反抗不得,呼救无应。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开始一次次地向自己发问。
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而是越下越大,哗哗的,仿佛要把这个城市淹没,把她淹没。
午饭后,她还滴水粒米未进呢啊!
她本想在那家旅社落下脚之后,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但至此时,这人生最起码的生理要求,她也无法满足了。
起初,她是顾不上了,是想不起来了,但这会儿,却是忍不住的饥饿感随着寒凉随着恐惧愈来愈强地袭至,让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让她两腿发软,让她想哭喊全没了气力。
已是深夜快1点了。
她就这样孤苦地熬到天亮吗?
她当向谁伸出求助的手?
谁又肯向她伸来救援的手?
她忽然回悔了,回悔当初让大林子带她从老家跑出来,后悔她又独自来到这个城市。
她想,不跑出来,何至于此?何至于遇上柳?何至于落到如此无处可归无法寻归的地步?
但是,她又不禁自问——
这时候后悔,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这时候后悔,就能显示出自己变得理智了吗?
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吗?
我当初出来,是不理智的吗?
我当初出来,真的就是一个错误吗?
可我不出来,又如何知道这京都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又如何结识孟桂明这样让我动心又动情的人?
她的目光凝聚在她腕上的小坤表上。
那是孟桂明在她离开他时送给她的。
它使她的心头忽然一阵发热,眼圈一阵发热。
她仿佛看到孟桂明了,看到孟桂明在等候着她向他伸出求助的双手,仿佛看到他在向她发问:你为什么还不向我张口?
是啊,我为什么还不向他张口?
离开他之后,她就一直鼓不起勇气再向他张口,她就一直怕他知道她离开他之后的境遇。
但现在她不向他张口,又能向谁张口?
她还有什么东西能死撑住她的什么面子?还有什么?
她站不住了,她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抱住头,忍不住哭了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