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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后,时节进入深夏。
北半球最冗长、最燥热、最黏腻的一个季节,就要来了。
于福鼎山居,这里的夏天常常伴着湿热的雨季。恼人的不止是拧得出水来的空气,还有嗡嗡作响的蚊虫,以及挥之不去的暑热。
我常在午后的茶席上,燃一枝轻灵的艾草香,驱驱蚊虫,看着香烟和茶烟一起袅袅而升。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这是我最喜欢的描写夏天的词,出自北宋词人周邦彦。
古人的生活,没有空调冷气冰激凌,他们真真切切地去感受蒸腾的暑气,去听鸟儿在夏天里的欢唱,去看荷叶上滴溜溜圆滚滚水润润的露珠。
他们和大自然,这样紧密、热切地相交着。
茶道的意义,便是教会我们,从现代生活的机械庸碌中抽身,回到美好的大自然里,用一颗沉静如水的心,细细揣摩与感受。
一个喝茶的人,一定也和词人一样,会去看沉香、露水这些生活中微小精妙的细节,即使清风、即使飘尘,在茶人的眼里,也是有生命、会歌会舞的。
因此,茶人十分注重茶道中的种种细节。
从选器、用水,到布席、行茶,一丝不苟。每个小细节的变动与更换,都会使当下这杯茶汤,有所不同。
一到夏天,我便撤下春天里用惯了的一套白瓷器具,换上冰凉通透的玻璃锤目纹。
用玻璃器泡茶,如手握寒冰。
视觉上的清凉之意,也能使人在燥热的酷暑中慢慢安定下来。
茶席的季节感,应时而动。人的精神与四时变换一同流转着,在一杯茶里,达到天人合一。
对人与自然的这种体察,常使我们眷恋、着迷。
夏天的茶席,除了轻盈、温润的玻璃器具,还可以添一盆枝叶繁茂的植物。
如菖蒲、文竹,雅致可喜,绿意勃发。
有一句唐诗,叫“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盛夏是植物生长的季节,各种绿色——竹青、石青、黛青,深深浅浅地,会覆盖夏天的茶山。
阳光耀眼。点点碎金洒进林荫中,如水波荡漾。整座山林,像喝了一杯醉人的茶汤,清风拂来,光影跟着一起摇曳。
这一盆摆在茶席上的绿色植物,就好像把山林景致,移置了过来。
幽谷、空山,蝉噪、鸟鸣。
徐徐在席上铺展开,如一卷青绿山水。
茶人的夏日意趣,可不止于玻璃器和绿植。
折一片芭蕉叶,便堪当壶承和干泡台。莹润的品茗杯下,片片荷花瓣充当了杯垫的角色。手巧的人还会削几枝细竹,做成茶拨、茶则,生动极了。
爱茶的人,也必定热爱生活。
时光在茶里变得散漫、从容、静寂,即使布衣蔬食,亦能体会一蔬一饭之美。
随处捡拾的自然万物,都是茶人的画笔,细细描绘,为生活添光增彩。
就像《浮生六记》中聪颖的芸娘,在夏月之时,荷花初开。用小纱囊包上一些茶叶,放在花心里。次日早上,花苞绽放,茶叶也一同取出。烹煮雨水冲泡,香韵尤绝。
在这样的一杯茶汤里,仿佛喝到的是西湖六月的风光。
茶香的鲜爽甘沁,与馥郁的荷香交相融会、互为熏染,甜润了暑热难耐的夏天。
夏天很长,长到许多美好都在这个季节发生。
生性洒脱的诗人李白,夏日秘居山林,甚至懒得摇动白羽扇,任凭阵阵清风拂面而来:“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只在夏季收获的梅子,酸酸甜甜,刺激着味蕾,也俘获了一众诗人的心:“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冗长的白昼,午睡成了普遍消遣。梦回莺转,清阴送凉:“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然而再长的季节,也终究是会过去的。
在看似一成不变的四时流转中,许多变化,都在悄然发生。
诗人陆游就在《幽居初夏》一诗中如此慨叹:“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
当下这碗茶汤,眼前这幅夏景,身边这些故友,都是无常人生里难得的陪伴。且珍惜、且眷恋,这人与人、人与自然无言的缘分。
——真希望你能来。
我们以一席清茶,消磨这个冗长而又短暂,如此美好、如此燥热的夏天。
茶传媒撰稿人:栖迟。
福鼎事茶人、文学爱好者。栖于诗上,在文字中借居;迟行山中,在茶汤里悠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