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在傳一個很驚悚的新聞～
“日本將會把百萬噸福島核汙染處理汙水直接排入大海。”
有幾個朋友都發來鏈接給我看，問怎麼回事？是不是假新聞？中外權威媒體有沒有報道？
這確實是一個真新聞。
我很早就聽說過這事，這件事也並非突然宣佈的，而是一直在做，也一直在規劃。
比如上圖是今天1月就提出的。
那為什麼作為一個真新聞，好像權威媒體和官方反應不足呢？
全球的主流媒體倒是都有報道，日本不說了，各大媒體都有。
BBC是如此報道的：
Environmental and fishing groups oppose the idea but many scientists say the risk it would pose is low.
The water would be diluted inside the plant before release so it is 40 times less concentrated, the Yomiuri Shimbun said, with the whole process taking 30 years.
裡面有兩個信息：
1. 日本的本地漁民和環保團隊表示反對，但很多科學家說，這個步驟的風險很低；
2. 過程要持續30年；
官方也有反應，中韓兩國都有，大體都強調【密切關注】【充分協商】【嚴格標準】【公開透明】等。
應該說是正常的外交姿態。
02
為什麼除了一些自媒體，全球整體反應並不激烈呢？都被日本買通了嗎？
我不是專業的科學研究者，但從一些權威媒體的報道和基本資料的理解來看。
1. 為什麼要排入大海？
福島核電站出事以後，引入外來的自然水降低反應堆溫度，這些被汙染的水被存儲在下圖這樣的罐子裡，大概有1000個，到2022年，將全部存滿，這就是100萬噸的來源；
2. 可以把廢水排入大海嗎？
前提當然是經過處理。在全球範圍內，把符合一定標準的核廢水排入海洋是普遍的做法（是否可以接受另說），如果日本的整個排放過程要持續很長時間，比如幾十年，【或許】可以符合這個標準；
3. 日本現在的東西可以吃嗎？
核輻射雖然是一個很可怕的概念，但還是有基本標準的，也就是通過檢測農產品和海產品的放射性物質殘留度（貝克勒爾/KG）來判斷。
目前全球有35個國家完全解禁了日本的農產品。要求部分地域提供檢測證明的有新加坡、俄羅斯、歐盟等，中國（包含港臺地區）、韓國、美國等維持對日本部分地區的食品輸入禁令（如福島）。有趣的是，日本和韓國因為輸入禁令還到WTO打了一次官司，日本敗訴；
4. 日本目前的信息是否足夠公開？
公開度應該是不錯的。簡單搜索一下，相關包括如何處理的日文和英文信息無論是官方還是非官方都是汗牛充棟，倒是中文信息大部分停留在2011-13年（現在很多媒體寫稿也基本根據那些）；
5. 關於福島核電站現狀到底是如何呢？
東電網站上可以看攝像頭直播。今年3月，日本經濟新聞編委田村賢司去參觀了一下，可以看到大概每天有幾千人在核電站區域內進行相關作業，站內96%的區域，已經可以不用防護設施穿一般的衣服進行活動。但由於福島核電站是要實現【廢爐】（即拆除），相關壓力依然很大；
6. 是否存在如一些自媒體報道那樣的海洋生活變異加劇？
我看了一下，很多圖片都是網上那種“海猴子”或“水猴子”。要麼是不常見的深海生物被撈出來了，要麼是人偽造出來。類似圖片很多，大家可以關注@博物雜誌 ，每個月鑑別一批水猴子。
總的來說，可能因為這些緣故，權威媒體更傾向於謹慎報道而不是炒作這件事。
但不是日本就可以排了。因為外界壓力，近期日本政府（包括首相菅義偉在內），已經多次表態，還要【再檢討】、承諾會更謹慎更公開透明高標準的處理云云。
這些也都是套話，也可以選擇不相信。
而且，看起來還要拖。
另外，關於這個話題，微博博主@破破的橋 和知乎作者@秉劍侯（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 核燃料循環與材料碩士），有他們更通俗專業的分析，感興趣的可以去詳細看一下。
03
日本將要把福島核電站的廢水排入大海這件事，是一個真新聞，但有著巨大的解讀空間。
屁事沒有肯定談不上，但風險沒有10萬+文章說的高。
即使有【大家都這麼做】【專家認為符合標準就沒關係】【要持續幾十年】【日本技術不錯】等，也不可能消除民眾的擔憂和批評。
畢竟，誰能拍胸脯說一件未來還沒執行的事絕對安全呢？
正如我一直以來的看法，【公共衛生】這個概念，“公共”在“衛生”之前。公共科學從來不是一個純科學問題。
近期，美國一批頂級機構的科學家和醫學工作者，發表了一個“大巴靈頓宣言” (Great Barrington Declaration)，建議採取群體免疫措施。
根據該政策：
社會只需要針對性隔離個別一旦染疫後有高致命風險的群體例如初生嬰兒、老人或免疫力出現缺陷者，以確保他們不被感染，其餘低風險者則可以恢復正常社交活動，透過自然染疫讓身體建立起免疫力，從而為整個社區建立起群體免疫，讓高風險人士都能從中獲得保護免受感染。
如果你是政策制定者，面對兩批同樣畢業於哈佛醫學院，但觀點爭鋒相對科學家，該怎麼辦？
正常的做法一般是，兼顧大部分人，不拋棄少數人。
正因為如此，全球絕大多數國家，都沒有采取完全自由放任的群體免疫政策。
所以，福島汙水處理這個本來可以用科學標準去判斷的話題，在未來幾年裡，會不時被翻出來，有著巨大的解讀空間。
某種程度上來說，不光考驗日本的外交能力（公關能力），也和全球核工業的公關能力有關。
畢竟，核電站，不是日本才有，甚至連韓國也一樣有發達的核工業。全球核工業體系都不會希望民眾那麼恐慌。
甚至，漁業利益團隊也有可能【被迫】來進行公關宣傳，以確保公眾不要因為這種事抗拒吃海鮮。
最後，所有民眾和相關國家，有資格也有權利在這個事情上，追問日本的處理方式。
04
這個新聞肯定沒完。日本能不能處理好，是未來的事。
但關於福島核電站的危機，讓我想到一件往事。
2011年，我在日本東北當地報道地震的時候，當時福島的危機剛出現，一個國內的朋友一直勸我。
他認為，日本一定隱瞞了什麼，包括對他們自己的國民。當地會發生核爆炸（蘑菇雲那種）。
而我的觀點是，既然那麼多日本民眾（至少上百萬吧）還在當地，以我的經驗來看，日本政府應該不會不管他們，所以危險性應該沒有那麼大。
結果事實證明，可能我們都錯了。
福島沒有發生想象中的那種核爆炸，日本政府也談不上拋棄當地上百萬民眾的生死不管。
但另一方面，福島第一核電站的事故，確實是二戰以後，日本最大的傷疤和醜聞，可能沒有之一。
我想說明什麼呢？
第一個是價值觀。福島核事故及相關問題，作為一個網上吵架時，針對日本是負責任，重視環保、重視人生活品質的體面國家的【打臉工具】，是非常有力的。
我和一個朋友說的，如果覺得日本是邪惡且愚蠢的國家，那麼，無論如何，福島核事故的一切（乃至鑽石公主號，新冠肺炎等等的處理），可以給你提供一個論據。
第二個是事實的真偽在於外延。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簡單的真假事實之分。特別對於網上爭論來說。
比如，我覺得日本後續的處理也有可圈可點體現技術能力的地方，比如土壤已經全部清潔完畢了。但這是不是就一定代表了，好？
負責任的方式是提供更多的背景資料和專業意見，以及放到什麼樣的時間和空間維度看。
不負責任的方式就是用感嘆號，當然，這可以帶來10萬+。
正如我們所見，在科學之上，是信仰和價值觀。
所以，未來海鮮還能不能吃？我相信是還能吃的。
也看你相信什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