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研究(三十六):47浪人與武士道精神的形成

“武士道”一詞始於江戶時代,武士道的精神也是在江戶時代逐漸完善的。在之前的戰國時代,武士只是一群見利忘義、嗜殺成性的匹夫莽漢和暴徒強盜。進入江戶時代,天下太平,無仗可打,武士們也不需要執槍荷戟,追亡逐北了,所以武士的職能開始向文職官僚轉化。從事國家的行政工作,自然需要一定的文化知識和道德素養。

於是,德川家康在《武家諸法度》的第一條就明確規定:“文武弓馬之道,專可相嗜事,左文右武,古之法也,不可不兼備焉。”從此之後,除了舞槍弄棒之外,日本武士亦開始舞文弄墨。由單一的弓馬之道而至文武兼修之道,是武道的一次重大轉變。


日本研究(三十六):47浪人與武士道精神的形成

到了天和三(公元1683)年,第五代將軍德川綱吉修訂了《武家諸法度》,將第一條改為“文武忠孝,可正禮儀之事”。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個字,卻在文武之外又加上了忠孝與禮儀,本質上是對武上進行“忠君”的思想統御,而其方法完全是參照中國儒家的理論,所以“禮義廉恥,孝悌忠信”的思想也就成為武士道的主導思想。

吸收儒家文化,是武士道的又一次重大轉變。但是有一點,中國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而武士道偏偏沒有學到儒家的“仁”任憑武士道一變再變,但其囂張跋扈,殘忍暴虐的豺狼之心卻是絲毫未變。武士擁有佩刀的特權,為了試其刀鋒,經常將無辜的農民無端斬殺。中國儒家的“仁”自始至終也未能感化日本武道的道中之道—豺狼道。

然而在“忠義”這一層面上,江戶幕府對武士階層的洗腦是相當成功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忠臣藏”的故事。元祿十四(公元1701)年,赤穗藩藩主淺野內匠頭長矩(簡稱淺野)在京都參加奉答之典,因他未向當時的“名門貴胄”吉良上野介義央(簡稱吉良)行賄,遂被吉良懷恨在心。淺野因不熟悉奉答大典的相關札節,吉良趁機對淺野大加羞辱嘲弄,淺野羞憤難當,忍無可忍,拔出腰刀砍傷了吉良。事發之後,將軍德川綱吉大怒,他有意偏袒吉良,判定吉良無罪,完全歸咎於淺野,命其切腹謝罪,並且將赤穗藩收歸幕府。這一噩耗傳到赤穗藩之後,藩內大驚,以大石內藏為首的家臣經過商議,決定服從幕府的命令,交出藩城。這樣一來,大內石藏等47名家臣便成為了浪人(沒有主君發給俸祿的武士)。

日本研究(三十六):47浪人與武士道精神的形成

忠臣藏

47浪人離開赤穗之後,東奔西走,苦心焦思地向幕府請求恢復赤穗藩,幕府始終不允。見覆國無望,47浪人決定為主君復仇。為了麻痺吉良,他們終日飲酒尋歡,自暴自棄,世人皆對其嗤之以鼻。這樣過了將近一年,天祿十五年12月15日凌晨,趁吉良府邸防備鬆懈之際,在大石內藏的率領下,47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攻入了吉良府,割下了吉良的首級。47浪人來如飛馬,去如飄風,全身而退,竟無一人陣亡。他們來到了淺野的墓前,用吉良之頭祭奠含冤而死的主君。隨後,這47名義士向幕府自首。

世人盛讚47浪人復仇之義舉,奉之為當世之英雄,武士之楷模。幕府一方面對其忠義和勇敢大加讚賞,一方面以違背法度為名,命其切腹謝罪。在幕府下達判決書的當天傍晚,47浪人來到了主君的前,全部切自殺。這就是著名的“忠臣藏”的故事。

隨著儒家義思想的加深,到了17世紀中葉,為君主殉死競成為一種風尚,切腹自殺的武土越來越多。公元1661年,佐賀藩落主死後,26名家臣全部切腹自殺,正當年富力強之時,競視性命如兒戲,幕府將軍和諸多大名都對此感到惋惜和焦慮。佐賀藩後繼藩主鍋島光茂下令禁止再行殉死,幕府也在《武家諸法度》中增補了禁止自殉的條文,這才稍稍止住了不斷自殺殉主的風氣。鍋島光茂死後,他的一位異常忠心的家臣山本常朝欲隨主君而去,但礙於法度,他只得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寺院裡歸隱。由本常朝寫了一本書,名叫《葉隱》。該書強調對主君的絕對忠誠,並且開宗明義地說:“武士道者,知死之道也。”他在書中教導人們如何像落葉一樣悽美地死去:

“人當晝夜盼死,如是則可臨死而不畏死。心平性定,全在意念幻化之間。或染沉痾,或裂刑車,或利簇穿骨,或刀劍加身,或焚於烈火,或隕於雷電,或弱於巨浪,或墜入深淵。如是朝朝一死,則不畏死矣。”

武士道諸多死法,也並非全部出於忠義,亦多有不得不死者也。若是當死不死,輕則自己名譽受損,重則家庭連帶遭殃。若是敢於一死,自己賺得千秋萬世名,身後亦可封妻廕子,光宗耀祖。另外,還有一種情況確屬自願殉死。在江戶時代,藩主與年輕俊美的家臣之間常常同性私通,這在武士的生活中是極為普遍、公開並且被認可的行為。藩主死後,昔日的情人們悲痛欲絕,一朝看破紅塵,心如死灰,不再眷戀人世,遂心甘情願隨愛人而去。實際上,許多武士自殉,並非因為忠義,而是因為愛情。

與“武士道”兩相對照的就是“町人道”。町人與武一起住在城下町,他們雖然有錢,但是地位低下,只能在限定的區域內生活。町人中最富有的自然是大商人,他們的財力甚至遠遠超過一般的大名。大名也是實屬無奈,國家法度不能違背,“參覲交代”雖然勞民傷財,但卻不得不履行;官吏雖然嚴重超編,但卻無權裁撤冗員;軍隊雖然毫無必要,但卻不得不發給軍餉。另外還要負擔幕府攤派的各項徭役和諸多費用,大名縱然有心節儉,卻也是無力實行。到了18世紀末,大名們已經不得不向商人借債了。就拿尾張國來說,該國的年收人為25萬石,由於入不敷出,在1801年向商人借了12萬7千石,負債額佔到稅收的一半。薩摩國更為蕭條,到了1830年負債競達500萬石,相當於該國20年的稅收。其他諸藩也都是同病相憐,據估計,截止到1840年,諸藩大名向大阪商人的借債總額達到了6000萬兩黃金,僅僅是利息就相當於日本全國稅收的四分之一。


日本研究(三十六):47浪人與武士道精神的形成

町人文化

武士們沒有錢,老百姓更是窮困潦倒。天下之錢都聚集到了町人的手裡,尤其是少數大富商的荷包裡。按照常理,“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町人既然有錢了,那麼理應知道些禮義廉恥才對。但是這句話不適用於江戶時代的町人,他們始終是寡廉鮮恥的。因為町人的生活雖然富足了,但其社會地位是極其低下的,他們只能依靠仰武上之鼻息才能生存,為了與武土搭上一點兒關係,許多富商爭相花費重金以求得做武士養子的特權。所以武士雖然欠了商人許多錢財,但他們似乎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他們隨便找一個理由就可以賴掉債務,沒收商人的財產甚至置其於死地。

最典型的事例就是澱屋三郎衛門的家財設收事件。澱屋三郎衛門是大阪最大的米商,可謂日本之首富,其家財難以計數,金銀財寶,佔玩玉器,倚疊如山。他不僅對西日本和九州的大名持有鉅額債權,就連幕府也向他借了數萬貫錢。此人一向安分守己,奉公守法,但他註定是要倒黴的。公元1705年,幕府隨便給他定了個“過於奢侈”的罪名,將其問罪,抄家,下獄,處死,不但將他的鉅額債權一筆勾銷,連同他的萬貫家財也全部充公。像澱屋三郎衛門這樣無端被抄家、查封、賴賬的大商人競有近百家之多,而商人們對此無可奈何,只能聽之任之,毫無還手之力。

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下,町人是沒有安全感的。他們越是有錢,就越是提心吊膽,就越沒有自由,於是就養成了腐敗的享樂主義人生觀。江戶時代著名的小說家井原西鶴措繪了町人的理想人生:“身處浮雲之世,當時則榮,沒則已焉,豈可不及時行樂?人生如夢,二十五歲前受教於雙親,四十歲前積聚錢財,之後便於溫柔鄉里逍遙快活了。”於是,享樂主義成為町人道的主要內容。武士虐待著町人形成了消極墮落的人生觀,所以江戶時代的日本,終究沒有發展起真正的資本主義,因為町人道與近代西方孜孜以求、開拓進取的資產階級精神相差太遠太遠了。

在江戶時代,町人道與武士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若說武土道像一朵帶血的蓮花,則町人道就是一灘焦黃的糞泥。所以人們嚮往武士道,鄙視町人道。町人的世界是紙醉金迷又危機四伏的,畸形的社會環境塑造出了町人普遍的下賤、狹隘、奉承、貪婪、冷酷、奸詐的性格和作風,這就是被後世日本人繼承最多也話罵最多的“町人根性”。但也正因“町人根性”之低俗卑賤,才襯托出了武上精神之高雅薦貴。

武士之所以有“武士道”,是因為他們高在上;町人之所以有“町人文化”,是因為他們生活富足。而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農民卻是一窮二白,他們什麼也沒有,只有悲慘的人生。這就是日本的江戶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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