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小時候,我常挨母親的打。捱打是因為我愛頂嘴。愛頂嘴是因為我喜歡講道理。但母親不講理,她想以一種霸權的方式來管我。按她的說法是:她說什麼,我就得聽什麼。而我偏偏又喜歡凡事都問個為什麼。這下好了,村裡便經常上演“貓追老鼠”的大戲。

小時候,我經常生病,半夜發高燒。那時候村裡條件不好,沒有車,也沒有水泥路。於是乎,一點孤燈,兩個急匆匆的身影,便常常頂風冒雨,出現在村中泥濘的小路上……

小時候,父母親經常吵架,吵兇了就打。或者因為父親醉酒發瘋,或者因為他們中有一個打牌輸了錢,或者因為別的……他們打架我就哭,就跑,跑去鄰居家躲著,直到第二天風平浪靜了,我才被好心的鄰居送回去。

小時候,母親很看重我的學習,但她眼中的學習就僅僅是學校發的課本,僅僅是通知書上的成績。課本以外的書籍通通被她視為無用,列為“禁書”。我常偷偷去翻爺爺的書看。母親看見了就罵,連帶著“老頭子”一起痛罵,就差沒做出“焚書坑儒”的事來。這樣,母子大戰立刻轉變成翁媳大戰。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常常想起母親,都是在這樣一種愛恨交織之下。她的自私無情、蠻不講理與她的剛強不屈、負重持家,她的斤斤計較、目光狹隘與她的視我如珍、愛我如命。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都不能有傾心的交談。面對她,表達能力一向不錯的我卻從來都措不來辭。話到嘴邊立刻就消失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像是河灘上的一縷風,來有影去無蹤。

可她不一樣,她不記“仇”。她會堂而皇之地愛我,明明白白地愛我——為我做可口的飯菜,為我補破縫的衣物,為我的學費辛勤地上班……面對我回應的漠然,她也只會視為青春期正常的叛逆從而滿不在乎。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不過,隨著時光轉逝,當我的叛逆超出了她能想象和接受的限度的時候,當我做出了“驚天動地”的決定的時候,當我兒戲人生又打死不回頭的時候——她急了!她哭了!但她無能為力!她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兒子已經不再是她以霸權主義的虎威就能控制,或以一把青草就能哄回的小羊羔了。

她那時的心底作何感想,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很急,一道又一道的電話打來告訴我要回頭,要慎重,好像是我快要踏進一條萬丈深淵似的。

她樸實而功利的思維不能理解她學文學的90後兒子天馬行空的想法。當她為我結婚生子一事操碎了心,她不知道,我正在苦讀《圍城》;當她希望我能安安穩穩地工作,她不知道,我還在“後現代主義”中掙扎。

我想,“90後”加“文學”,鐵定是她那時候最深惡痛絕的名詞。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她的釋然是在一切都已定型且絕無改悔的機會之後。我想最重要的,該是她見我安然無恙且還能不錯地自食其力吧。

但我的證明沒有使她尷尬或啞口無言。相反,她很高興。她慶幸她錯了,並以我的長大獨立為傲。

她只口不提那些不快的過往,像迎接新生兒那樣迎接我。同時,從她的笑容和語氣中,我讀出了:她相信我能就此按部就班地安穩下去,無災無難,無風無浪,如她所願的那樣。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那個春節是我主動在家陪她最多的一次。拒絕了各種朋友的邀請,拒絕了各種娛樂活動,大年三十,我在家陪她靜靜地烤火爐,看春晚,恍惚兒時靜謐的時光。

夜流得那樣慢,我全無睏意。夜宵她煮了湯圓,然後樂呵呵地看我吃得嘩嘩作響。

末了我回房間,她提醒:“明天自己早起哦,不能讓人喊,不能說不吉利的話。”我笑著答應,像我小時候答應她那樣。——我還想起了《阿長與山海經》。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後來,我辭了不錯的工作。她有驚訝,但沒多說什麼。她已然信服我,也知道我說一不二的倔脾氣。她相信我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再後來,我與相戀多年的女友分手。這回她不得不慌了。

她對那個早已認定的兒媳頗有好感。但她怕激怒我,言辭之中充滿了懇求,要我三思。她也打電話給女友,讓她理解我包容我。但終究,她的努力並沒能阻止我們不歡而散。

再一次,她哭了。她說:她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麼。我反反覆覆到底想折騰個什麼。

我沒法跟她解釋,只是說:我的事我自己清楚。

“多好的女孩兒啊!”她不住惋惜。

我說:“年輕人的世界,你是不會懂的!”

她無聲。

我亦沉默。

似乎那種隔膜又回來了。原來它不是消失了,只是沉睡未醒而已。每當我選擇一種類似於“自殘”的方式對待自己人生的時候,電話那頭便會有她看不見的流淚的臉,有她無聲的哽咽。而電話這頭,則是我孤獨的冷語,是我自私的決絕。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面對我的“無情”,多年下來,她終於發現,她的的苦口婆心和軟語哀求通通宣告失敗。

彷徨無奈之下,她總算在別處找到了慰藉。

她說替我算了命,說我天生是頭犟牛,不聽勸,我笑著承認了。我記得爺爺生前也會算命,卻屢次被她罵作封建迷信和“老古董”。

然後,破天荒地,她告訴我要堅持自己的想法,讓我不要擔心她和爸爸,還預言我一定會在夢想道路上取得成功,只不過走得可能會艱難一點,時間可能會久一點。

那一刻,我知道,她諒解我了。這種諒解或許多少包含著一些無奈在內,但已足以讓“鐵石心腸”的我悽然欲淚。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如今,和母親的通話頻繁了很多,也平淡了很多。我們已經不再去糾結人生大事的問題。偶爾她暗示我曾經的某個同學已經結婚生子,我就會立刻舉出另一個已經離婚的同學的案例。

她笑了:“是是是,我說不過你,什麼你都能找出一大堆歪理來。”

我也笑道:“歪理往往是超越了時代的真理。”

然後便是長時間的家常和絮叨。走到人生的中途,她溫和多了,也不再像年輕時那麼利益至上和斤斤計較。雖然她知道我漂泊在外不容易,還是會提醒我要感恩,在有餘力時幫助一下那些更不容易的親戚。我都耐心地一一聽著,包括她那些百說不厭的通俗真理:熬夜傷身體……早飯要吃好,午飯要吃飽,晚飯要吃少……不要抽菸,酒要少喝,燒烤要少吃,寄生蟲多……

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剝奪她的一切。既然我不會為她妥協人生意志,那麼,傾聽一點灌滿了愛意的生活瑣語,又何嘗不可呢?

母親,欠您一句感恩

這就是母親。她永遠都不能放心。她不辭辛勞,想把你狠狠抓牢,從襁褓到衰老,到離開這個世界那一天。而當你狠狠地將她甩開,她又會是多麼的無助和失魂落魄。

謝謝您,媽媽!於您,我或許萬惡不赦。不過,親愛的媽媽:愛,如果是大地,讓花朵自由而驕傲地吐蕊芬芳,那麼你以滄桑,換我天地間搖曳的微笑,便不單單是迎來過往,便不單單是檢閱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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