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他,生於一個積極進取的時代,有著強烈的用世精神,熱切地追求功名而不得,欲歸隱卻不甘,終生處在這種痛苦和矛盾中。

他,將自己內心或積極或沮喪的情緒發諸筆端,永垂後世。雖沒有傲人的文治武功足以讓後世瞻仰,但他的名字永久地鐫刻在了詩歌史的豐碑上,這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安慰。

公元674年,他——“初唐四傑”之一的著名詩人盧照鄰睜著麻風病人的眼睛,艱難地爬向穎水,投身激流時,他一定還在一如既往地憂鬱,一如既往地幻想,直到死神如期而至,才平靜地閉上雙眸……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自掘墳墓投穎水

公元674年深秋,長安附近的太白山已經霜染層林,滿目飛黃。

在落木蕭蕭的山林深處,一箇中年男子臉蒙遮羞布,用殘缺不全的雙手艱難地挖掘著一個墓穴。這方墓穴不是為別人挖的,而是為他自己準備的。

這個為自己掘墓的人,就是被稱為“初唐四傑”之一的大詩人盧照鄰。

此時的盧照鄰大約接近四十歲。在這很多人都是一邊不想活,一邊拼命“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世界,為什麼還算年輕的詩人卻要自掘墳墓呢?

此前,他因詩作《長安古意》中的一句“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被認為嘲諷了武則天侄兒梁王武三思而被捕入獄。

從皇家大牢出獄後不久,身體虛弱的盧照鄰感染風疾,伴隨著傷心與失落,隱居到長安太白山深處,開始過起與世隔絕的生活。

在那裡,他拜大醫學家,後著有《千金要方》,被尊稱為“藥王”的孫思邈為師,讓他為自己治病。但神醫也拿他的病無可奈何。他就自己動手煉丹治病。然而,事與願違,在丹藥的毒害下,他的病情越來越重,雙腳萎縮,一隻手也殘廢了。後來,又得上了可怕的麻風病。最後在難以忍受的病痛折磨和因為毀容見不得人的雙重打擊下,大約四十四歲時投潁水自殺,以徹底解脫。

投水前,他用一首《釋疾文·粵若》絕筆詩與親朋作別,最後四句是:

  東郊絕此麒麟筆,西山秘此鳳凰柯。

  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

至於最終有沒有躺進他自掘的墳墓,由於史無記載,也就不得而知。

盧照鄰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 “幽憂子”。幽,細微而深,可見他該有多麼痛苦與憂傷啊。

據說他晚年得病等死的過程極其悽慘。他自己在《五悲文》中這樣描述自己的病情:“骸骨半死,血氣中絕,四支萎墮,五官欹缺。皮襞積而千皺,衣聯褰而百結。毛落須禿,無叔子之明眉;唇亡齒寒,有張儀之羞舌。仰而視睛,翳其若瞢;俯而動身,羸而欲折。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滅。”

我都不忍翻譯。總之,就是身體與容貌同毀,心與神俱殘,連挪動一步的距離,都好像比跨越千山萬水還難。

多年後,明代詩人學者張燮在讀到盧照鄰的《五悲文》時,仍然膽戰心驚地感嘆:“古今文士奇窮,未有如盧升之之甚者。夫其住宦不達,則亦已耳,沉痾永痼,無復聊賴,至自投魚腹中,古來膏肓無此死法也。”(《幽憂子集題詞》)

就是說:古往今來有那麼多特別貧苦的文人,可從來也沒有人苦痛到像盧照鄰這樣的。你說他當不了官,也就算了。可是得了那麼個不治之症,以至生不如死到投河自殺,這是從古至今那些最痛苦的殘疾人也不願意選擇的死法啊。

但讓人震撼的是,就是這樣一位被殘忍的病魔徹底打垮的詩人,卻在極度困苦和絕望中為人世間創作了許多生意盎然的詩歌,尤其是那首我們後面還要說到的史詩鉅作《長安古意》。

可以設想一下,在太白山深處自掘著墳墓的盧照鄰,是怎樣面對秋風秋雨的蕭瑟荒涼和病殘身軀的深疼劇痛,將自己那不能行走的身體的所有能量都輸給了可以飛翔的心靈,並憑藉詩歌的翅膀漫遊了天下。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功名於心殷切求

唐代是一個積極進取的朝代,也是中國封建社會中最繁榮的階段。社會的全面繁榮帶來士人用世精神的高漲,只有在這樣的時代,李白才能高唱“天生我材必有用”,杜甫才會堅持“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

唐代統治者重用人才,摒棄了魏晉以來的“九品中正制”,完善了隋的科舉制度,通過這種先進的人才選拔制度,文人士子依靠滿腹學問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盧照鄰生於貞觀九年。在這一年,唐太宗和他身邊的大臣談起治國理想:“徭役不興,年穀豐稔,百姓安樂”。生於斯,長於斯,年幼的盧照鄰自然是樂觀的。

同時,盧照鄰的祖上是很顯赫的。遠祖為東漢盧植,靈帝時為尚書,《後漢書》有傳;西晉盧諶,為幷州刺史劉琨從事中郎,《晉書》有傳。盧照鄰自謂系諶之七世孫。古人都是講究門第的,盧照鄰自然也如此,雖然到他這一代已經大不如前了,但他還是以“望族”自居。

在時代環境的影響下,貞觀二十年,也就是作者十二歲的時候,之揚州江都師從曹憲。貞觀二十三年,十五歲的他自揚州北上洹水,從王義方受業。這二人都是當時著名的大學士,盧照鄰師從他們,學習《蒼》、《雅》及經史,對其文化底蘊積澱的作用不可謂不大。少小離家,寒窗苦讀,嚮往的是通過科舉取士順利走上仕途。

從文學方面講,盧照鄰少而有才。《舊唐書》本傳載照鄰初受鄧王府典籤,王甚重愛之,曾謂群官曰“此即寡人之相如也。”

鄧王,即唐高祖李淵第十七子李元裕,他將盧照鄰比作西漢文學大家司馬相如。

從典籤這條路走向成功的有司馬遷、司馬光、班家三口等,此時意氣風發的他希冀自己如同前人那樣有所作為。

在一些贈答詩中,也流露出作者希望有人薦舉而步入仕途的心理。如《至望喜矚目言懷貽劍外知己》: ……思北常依馭,圖南每喪群。無繇召宣室,何以答吾君。   明確地表露出作者希望能夠出位列公卿、有所作為。但是自己畢竟和奉詔進宣室的賈誼不同,沒有這個機會來報效朝廷。通讀全詩,盧照鄰的目的非常簡單:希望對方能賞識並提拔自己,好使自己仕途順暢。

另一方面,唐朝尚武。從唐代建國以來,和邊境少數民族大大小小的戰役一直沒有中斷過,打勝仗後班師回朝可獲得殊榮。前代從這條路上成功的多不勝數,最著名的有衛青、霍去病。

唐人建功邊塞的理想非常高揚。從楊炯的詩中可以看到“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祖詠寫過“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的詩句;直到“安史之亂”後的中唐,李賀還高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盧照鄰沒有從軍邊塞的經歷,也未到邊塞遊歷過。然而時代使然,他性格中有著民族普遍的理想的烙印,詩中不乏立功邊塞的作品。

以《大劍送別劉右使》為例:

金碧禺山遠,關梁蜀道難。

相逢屬歲晚,相送動徵鞍。

地咽綿川冷,雲凝劍閣寒。

倘遇忠孝所,為道憶長安。

身在蜀地,心中卻對長安念念不忘。作者希望自己也能象諸葛亮的兒子瞻和孫子尚一樣,有機會報效國家。即使是戰死於綿竹縣,也是雖死猶生。

從以上兩個方面來看,盧照鄰的早年雖然居於下僚,但他的情緒總是昂揚向上的。不論文治還是武功,他企求著有一條路可以讓他出將入相。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詩心飛翔身卻“死”

然而,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不得不說,盧照鄰的仕途是很坎坷的,自負甚高卻不得重用,歷史上曾經顯赫的家世並沒能使他青雲直上。18歲入鄧王府做典籤,不久他“因橫事下獄”,一生中最大的官只做到了新都尉。

唐高宗乾封三年(公元668年)春,盧照鄰獲得四川新都縣副縣長的官職,可惜上任伊始,還沒開始施展從政抱負,就因小人陷害,被抓進了監獄。後經朋友多方相救,才獲釋放,從此便與仕途無緣。

顯慶三年(658)是他最忙的一年,24歲的他為名利奔波於益州、長安、襄陽之間。在這一年中,他還經歷了喪妻的痛苦。綜其一生,愁苦交加,精神的苦悶可想而知。

因而可以看到他的詩中有很多描寫自己年歲老大而功業無成的句子,在這些詩中,他或是繼續積極樂觀地努力,或是磨滅了鬥志只剩下空嘆息,都反映出了功名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而正是有這樣的希冀,他才會在意無情的歲月和老去的年華。

他的《早度分水嶺》如是寫道:

丁年遊蜀道,斑鬢向長安。

徒費周王粟,空彈漢吏冠。

馬蹄穿欲盡,貂裘敝轉寒。

層冰橫九折,積石凌七盤。

重溪既下漱,峻峰亦上幹。

隴頭聞戍鼓,嶺外咽飛湍。

瑟瑟松風急,蒼蒼山月圓。

傳語後來者,斯路誠獨難。

說自己身居官位卻沒有對朝廷作出貢獻。其實是在抱怨自己的官位低微,沒能被重用。“斯路誠獨難”,這路不僅僅是指現實中作者也要經過的分水嶺的崎嶇險阻,更是在暗示作者仕途失意。現實中的蜀道和橫亙在作者面前的仕途中的的障礙是一樣的。

做官不得,歸隱就成了歷代知識分子最好的選擇。盧照鄰曾以陶淵明為榜樣。例如《山林休日田家》寫了仕途不得志轉而歸隱田園,學習陶淵明的曠放自得,亦自比為羲皇上人。可是他並非如陶淵明那樣“性本愛丘山”,自覺選擇歸隱。他的歸隱,不是自願,是無奈。因而在大好山水在他的眼中,都不如陶淵明看到的那般灑脫,更多的是帶上了作者失意的悲哀。

在《於時春也慨然有江湖之思寄此贈柳九隴》中,作者的江湖之思也不同於陶淵明的“歸歟之情”。“翔禽鳴我側,旅獸過我前”化用劉琨《扶風歌》中的“麋鹿遊我前,猿猴戲我側”。之所以這麼寫,是因為作者自認為和劉琨境遇相當,有才不獲騁。盧照鄰寫的是“無人且無事,獨坐還獨眠”、“自哀還自樂,歸藪復歸田”,是一種不得已的冷清,是不得意於天子公卿,遂起江湖之思。

《新唐書》如此概括盧照鄰的一生:“自以當高宗時尚吏,己獨儒;武后尚法,己獨黃老;後封嵩山,屢聘賢士,己已廢。”

意思是說:當唐高宗重視官員的實際才幹時,他還是個沒有什麼從政實績的儒生;當武則天重用知識分子時,他卻成了一個煉丹治病的道士;後來等到唐高宗封禪泰山,在全國廣納才士時,他卻已經臥床不起了。

嗚呼,一個人所能遇到的生不逢時和倒黴悲苦,也不過如此了吧?

在成了“活死人”後,一切的世俗追求都不再與他有關,他所能做的只剩用詩問候擦肩而過的世界。

於是,在那些躲避世人的嘲笑、看不到明天的深山老林的日日夜夜裡,盧照鄰寫下了“相思在萬里,明月正孤懸”、“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等等已經流傳了千年,並肯定還要一直流傳下去的魅人詩句,將一種神秘的詩意,傳送到了深山老林之外的初唐詩壇。

特別是那篇著名的《五悲文》,用獨一無二的視角展開對才華與抱負、貧窮與富有、疾病與生死、命運與人生等重大精神問題的探究,在真實與虛構、自傳與想象中用殘缺的身體書寫豐滿的生命,讀來更使人驚心動魄,心生敬重。

盧照鄰受儒家影響很深。儒家思想是中華文明的根基,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他銘記著孔子的“邦有道則仕”,各地奔波,對功名孜孜以求,正體現出了儒家文化精神。

道家的精神與儒家文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立的。儒家重人道,貴名教;而道教重天道,貴自然。盧照鄰在對仕途心灰意冷之時,自然會把目光轉向自然。

魏晉名士的生活行為方式,就成了作者效仿的對象。魏晉時期士人內心苦悶,借遊仙詩表達出來,代表人物有郭璞。若再往上追溯,還有陳思王曹植。上述二人雖所處時代、個人遭際各有不同,然而在理想抱負不得實現這一點上,他們是相同的。盧照鄰正是在這裡找到了精神上的的契合點,遊仙成了他心中一個美麗的夢。

再加上他於四十歲左右患風疾,久治不愈,他自己說:“餘羸臥不起,行已十年。宛轉匡床,婆娑小室。未攀堰賽桂,一臂連;不學邯鄲步,兩足匍匐。寸步千里,咫尺山河。”徙居長安附近太白山,因服丹藥中毒,手足殘廢。爾後又徙居陽翟具茨山下,買園數十畝,疏鑿潁水,環繞住宅,預築墳墓,偃臥其中。

盧照鄰想象有仙人來幫助他消解抑鬱。如《過東山谷口》:

不知名利險,辛苦滯皇州。始覺飛塵倦,歸來事綠疇。桃園迷處所,桂樹可淹留。跡異人間俗,禽同海上鷗。古苔依井被,新乳傍崖流。野老堪成鶴,山神或化鳩。泉鳴碧澗底,花落紫巖幽。日暮餐龜殼,天寒御鹿裘。不辨秦將漢,寧知春與秋?多謝清溪客,去去赤松遊。

想象有一個桃花源可以安身,不問朝代,不問春秋,任性而生,可以從赤松子而遊,得道成仙,延年益壽。這本身就是因為政治上無所作為而幻想的一個精神上的家園,但現實並非如此美好,他生存的空間依舊是那樣一個無情的存在。

佛教在唐代有很大的發展,天台、三論、法相、華嚴、禪宗等教派,在佛教中國化方面,都已經到了相當成熟的階段,禪宗尤其如此,它已經深深契入中國文化之中。盧照鄰受佛教影響不甚深,但也期盼著信奉佛教帶來的解脫。

 在《遊昌化山精舍》中,以遊佛的輕鬆來反襯人事之勞苦,從幻想中醒過來以後,看到的會是更讓他難以接受的世界。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道是無情卻有情

在盧照鄰倒黴透頂的一生中,只有一件事應該溫暖過他的心腸。雖然這件事在外人看來卻是他品德的汙點。

那就是他在四川落難時曾獲得過的一次愛情。

那時,他從新都縣副縣長任上被汙入獄獲釋後不久,正準備返回長安,再找工作時,一位四川美眉愛上了失魂落魄的他。

他在成都的一家歌廳借酒消愁時,邂逅了一位姓郭的歌手。一對“同是天涯淪落人”相知相愛了。當那個女歌手為他懷了孩子時,盧照鄰發誓與她相伴終生,不離不棄。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等到孩子出生,盧照鄰接到了朝廷要他回長安重新安排工作的通知。

為了前途,倆人海誓山盟一番後,還是灑淚離別了。

可自此以後,郭歌手一直沒有等到盧照鄰如約歸來與她完婚。孩子出生不久也夭折了。

又開始賣唱為生的郭歌手,一次在酒樓偶然遇見了與盧照鄰同為“初唐四傑”的詩人駱賓王,向他訴說了自己的遭遇。駱賓王很為自己的詩友不齒,寫了一首《豔情代郭氏答盧照鄰》。就是代郭歌手質問盧照鄰,我在蜀地孤苦一人,生計無著,你為什麼躲在首都不回來踐行諾言,難道你是忘恩負義,另攀高枝去了?

但真實的狀況是,盧照鄰回到長安後沒有被安排上工作。接著,他輾轉到洛陽討生活,卻因詩獲罪,出獄後又不幸感染風疾,不得不逃到深山老林裡煉丹治病。

看看他寫的這首懷念郭歌手的詩:

忽憶揚州揚子津,遙思蜀道蜀橋人。

鴛鴦諸兮羅綺月,茱英灣兮楊柳春。

你還覺得他是個始亂終棄的卑汙小人嗎?我倒覺得他更像是“道是無情卻有情”。

《全唐詩》編錄盧照鄰的詩作兩卷,但真正能讓他名垂詩史的,全在於他那首鴻篇鉅製《長安古意》。這首詩雖長,但絕對值得你細覽全貌: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遊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

  複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帖雙燕。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鬱金香。

  片片行雲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

  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非一。

  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

  御史府中烏夜啼,廷尉門前雀欲棲。

  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

  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

  俱邀俠客芙蓉劍,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羅裙,清歌一囀口氛氳。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

  南陌北堂連北里,五劇三條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氣紅塵暗天起。

漢代金吾千騎來,翡翠屠蘇鸚鵡杯。

  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

  別有豪華稱將相,轉日回天不相讓。

  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

  專權意氣本豪雄,青虯紫燕坐春風。

  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

  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

  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盧照鄰:身殘借詩遊天下


這首縱橫奔放,華美浮豔的長詩,一開篇就以俯瞰的視角氣勢磅礴地展開長安的全方位畫卷。其城市面貌之詳盡,市井形態之豐富,官貴生活之奢靡都是此前所未有,彷彿詩歌版的《清明上河圖》似的。

尤其是我們讀到“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百尺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等等這些被後人吟詠不斷的名句時,渾身即會被一種異樣的感動席捲。

那麼,一個寸步難行,羞於見人的麻風病人,為什麼要為自己已經回不去了的長安留下這麼一篇璀璨奪目的詩篇呢?

我想,正是因為疾病把他逼到了只能觀望的位置,他才有了更多的獨處時間和更獨立自主的視角,好把那個身外的物慾橫流的世界廓清看透。

於是,那個遮掩著麻風病人的臉,卻大睜著詩人清醒苦澀之眼,聚精會神地創作著彷彿是一首詩,對於他來說也只能是一首詩的長安。也彷彿他所以忍痛受難地苟活,就是為了這詩,就是為了展現他心目中長安遼闊而繁複的詩歌版圖,就像司馬遷活著就是為了寫出《史記》一樣。

如此,拒絕了世俗的一切的盧照鄰,在擁有了《長安古意》後,反而贏得了一切。

是啊,一個人可以被困在咫尺之間,但只要精神高遠,格局遼闊,同樣可以抵達宏大的境界。

在仕途不順而有疾病纏身的雙重痛苦中,求仙求佛並沒有能夠解救這位偉大的詩人。理想無法實現,身心交瘁,他最終選擇了投穎水自殺。

所以,應該可以這麼形容盧照鄰:

他活著,已經死了。他死了,依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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