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耕夫 失耕园 1周前 （原创作品，未经作者许可不得转载）
提示
为注销公司，赵博宇参与演出了一场有关签字的悲喜剧。小国字脸领导和圆脸妹子对待办事群众的不同态度，折射出现实中人们对“为人民服务”的不同的诠释。本文中的地名、人名、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小孩赵博宇是否应该签字，欢迎留言说说您的意见。
签 字
一
经历了四十五天的漫长的“公示期”之后，终于可以注销营业执照了。我背着准备好的申请文书，骑着电单车，风风火火地往春和市北市区驶去。
我约了钱大姐，要去找她签字。时近下班，路上车来车往，十分拥挤。我骑着电单车，轻快灵活地穿插在自行车道上，飞快地行驶着。下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春和市的街道，也照着街道上的人们的脸颊、手掌以及身体的其他所有裸露部位，为高原人民的皮肤尽情地涂抹着健康的古铜色。
很快，初夏的免费日光浴还没享受够，我就来到了位于北市区的钱大姐家。
钱大姐开了门，把我迎进门去。
“马叔叔好！”钱大姐的孩子赵博宇兴奋地和我打着招呼。
“博宇好！放学了呀？”我笑着问道。
“放学了，但也刚进门，你时间掐的很准啊，小马！”钱大姐接过话说。
我扫了一眼钱大姐家。钱大姐家虽然像以前一样宽敞、明亮、整洁，却比一年前我到钱大姐家时冷清了很多。客厅侧面的墙上，挂着赵总的遗像。我的目光扫了一眼赵总的遗像，心内不忍，马上又移开了。
钱大姐招呼我落了座。我取出需要签字的文书，什么备案书、注销申请书、股东会决议等，摆放在钱大姐面前。
“这些是什么呀？马叔叔！”赵博宇睁大了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这是你爸爸的公司的文书。”我看着赵博宇，带着同情的口吻说道。
“一边玩去！”钱大姐伸手拨开孩子，拿起笔准备签字。
我翻开文书，找到需要签字的地方，指示钱大姐签字，不一会儿，也就签完了。
“签完了？”钱大姐再次向我核实。
“签完了！”我肯定地回答。
“我也要签！我会写我的名字！”赵博宇挤了过来，带着恳求的语气，看看他妈妈，又看看我。
我笑了，耐心地给孩子解释道：“你是小孩，不需要签的。叔叔的签字笔送给你吧！”说完，我把签字笔给了赵博宇。
告别钱大姐母子之后，我骑上电单车，风尘仆仆地往家里驶去。
这时候，西边的白云给太阳加了一道帘子，隔着白云帘子的下午的太阳已经不太热辣。迎着这透过白云射来的美妙的高原日光，我的电单车跑得更欢了。
二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吃过早点，再次取出申请材料，逐一检查了一遍。嗯，营业执照、备案书、注销申请书、股东会决议、清税证明、报样等都备齐了，签名也都签好了。我启动汽车，往春和市便民服务中心驶去。
春和市便民服务中心离市区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骑电动车去太造孽，所以我启动了每天都在停车位上偷懒的汽车，沿二环路驶去。路上车流滚滚，为了安全，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况，不太敢欣赏窗外的绿树和蓝天、白云，道路两旁的绿树和城市上空的蓝天、白云，也因为我的无视而毫不留情地往车后逝去。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汽车收音机里传来邓丽君的一首老歌，勾起了我的思绪。
是啊，好花不长开，好人命多舛。我的客户赵总是一个中年汉子，老实本分做生意，为人真诚仗义，可惜因病去世，留下钱大姐和赵博宇一双孤儿寡母，以及一个树倒猢狲散的空壳公司。我和赵总认识多年，赵总虽然是我的客户，却也如同好朋友一般。这次钱大姐让我帮忙注销公司，我除了帮客户处理事务之外，也多了一分帮朋友了结心愿的意思。
大约半小时后，我到达了春和市便民服务中心大楼。停好车之后，我径直往位于一楼的便民服务中心走去。
因时间尚早，前来办事的人较少，整洁明亮的服务中心大厅显得空空荡荡。市场监管局的服务窗口位于大厅西侧，工作人员整整齐齐地端坐在工作位上，准备接待前来办事的群众。我取了号，拿着取号纸静静地坐在等候区等着叫号。
三
我坐在等候区，一边看手机，一边留出神儿听候叫号。
“请0057号到三号窗口办理！”排号系统点到了我的号。
我站起身来，拿好文件包和取号纸，径直往市场监管局三号窗口走去。
三号窗口的工作人员座椅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秀、长着圆脸蛋的年轻妹子，见我过来，稍稍点了点头，问道：“师傅，您要办什么业务？”
“我要注销公司！”我看着圆脸妹子，赶忙回答。
“材料给我！”圆脸妹子伸手接过了我的注销材料，仔细地审阅着。
这时，我注意到市场监管局的服务窗口前，基本都有办事的群众。市场监管局的工作人员坐在窗口内的座椅上，聚精会神地查看着材料，有的人还拿着铅笔，在群众的申请材料上不时地勾画着。服务窗口的后面，有两道相隔不远的门，那是两间办公室的入口。
给我审阅材料的圆脸妹子，右手也拿着一支铅笔。她时而隔空走笔，时而凝神静思，手中的铅笔，似乎有几次要在我的申请材料上留下批注，然而最终却没有写下一个字。
“师傅，您这申请材料因为股东赵德生去世，虽然有公证书，但签字这一块我拿不准。您稍等，我请示一下领导！”圆脸妹子放下铅笔，转过来对我说。
我连忙说：“好、好！”
圆脸妹子拿着我的申请材料进了服务窗口后的一间办公室，不久又走出来，对着我说：“师傅，领导让您进来一下！您走那边进来！”圆脸妹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服务窗口尽头的通道。
我沿着圆脸妹子指示的通道，来到了领导的办公室。一位长着小国字脸、面容清瘦、精神充沛的领导坐在办公桌后，见我进来，开门见山直接说起了材料中的问题：“你这个注销申请材料，需要所有股东带身份证原件，到监管局来现场签字。股东赵德生去世了，那么根据公证书，他的两位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妻子钱利萍、儿子赵博宇，要来这里签字！”说完，小国字脸领导很利索地把注销材料扔到我身前的桌子一角，然后就转向他的电脑显示屏去了。
我从事企业注册业务也快十年了，所制作过的申请材料、经历过的申请事项，少说也有几百件吧。在这些经历中，除股东变更事项有时候需要自然人股东亲临市场监管局签字之外，其他大都是不需要股东亲临签字的。而且，赵总的儿子赵博宇作为未成年人，本身不具有在公司注销文书上签字的民事行为能力，也是不需要签字的。
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目的，以及出于对自身业务经验的自信，我拿起申请材料，小心地向着小国字脸领导问了一句：“领导，股东不来现场签字行不行？还有，赵博宇作为未成年人，恐怕不需要签字吧？”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小国字脸领导一听我的话，马上站了起来，睁圆了他的锐利的眼睛，义正辞严地说道：“国家机关不是菜市场，不可以讨价还价。钱利萍作为股东之一和继承人双重身份，要来签字，赵博宇作为继承人，要来签字。看你材料赵博宇已经七岁，难得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吗？”
听着小国字脸领导的训斥，我脸色微微发红，心跳也竟然加快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我抬头看了眼小国字脸领导，他目光锐利、自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丝不易觉察的轻视。相形之下，我显得越发地手足无措了。
“把材料拿走。哦对了，钱利萍、赵博宇，还有你，要在监管局的手机APP上做实名认证，所有材料如果有造假，我们将向公安局经侦部门报案！”小国字脸领导扬着脸，对我下达了逐客令。
我拿着材料，灰溜溜地离开了小国字脸领导的办公室，准备打道回府。经过三号服务窗口的时候，圆脸妹子略带同情地瞟了我一眼，点了下头。
四
我知道我的事办砸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听小国字脸领导的话，叫钱大姐和孩子都来现场签字，这明显有问题。这个业务，因股东赵总去世，注销程序和材料要求和一般企业注销自然不同，这些我是清楚的，而且都准备好了的。至于未成年继承人是否要签字的问题，在去找钱大姐签字之前，我已经详细问过我的好朋友周律师。周律师的答复很明确：孩子不需要签字！
没办法，我又给周律师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哈哈哈！”电话那头，周律师大声笑了起来。“我说老马你呀，真是迂腐！领导让签字，你就签呗！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欲言又止，不明白周律师为什么改变了说法：“老周，你怎么这样说话呀？”
“唉，站在你的立场，也的确可气。”电话那头的周律师降低了语调、放慢了语速：“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不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让一个七岁小孩在公司注销文书上签字，这领导的法律常识是怎么学的呀？”
“老周，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市场监管局？”我仍然不死心，希望周律师从专业角度出发，帮我向小国字脸领导解释一下。
“老马，你还是太天真、太固执。”周律师诚恳地说着：“以你我的交情，我跟你去一百次也没有关系，但我跟你去了，不就是去给领导打脸吗？领导说要孩子签字，你搬出律师去教训领导，告诉他法律规定的未成年人没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不用在公司注销文书上签字。你让领导的脸往哪儿放？”
“你好好想想吧，最好还是联系一下他们母子，一起去签了字算了！我有点事，不跟你聊了！”周律师说完，匆匆挂断了电话。
没奈何，我给钱大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领导要求他们母子去现场签字。钱大姐稍稍犹豫了一下，答应明天下午给孩子请假，一起去市场监管局签字。
五
第二天中午，我开着车驶往北市区，接了钱大姐母子，一起往便民服务中心驶去。
赵博宇知道要去签字，在车上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马叔叔，前天我要在文书上签字，你还不让我签！现在你知道弄错了吧？”透过观后镜，我看到赵博宇带着自豪的神情笑嘻嘻地看着我。
“是呀，是呀，叔叔弄错了！你爸爸的公司的文书，怎么能少了你的签字呢！”我顺水推舟地夸奖着赵博宇。
“昨晚上你打来电话之后，小博宇知道要去签字，就十分高兴。他认为这是在为他爸爸了结心愿，所以十分期待。”后座上的钱大姐插话说，语气中带着丝丝的伤感。
很快，我们来到了便民服务中心，找到了市场监管局三号服务窗口。
我拿出重新打印的材料，双手交给服务窗口里的圆脸妹子。圆脸妹子接过材料，微微点了点头。钱大姐和赵博宇站在我身旁，赵博宇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一副好奇的样子。
“师傅，您稍等！”圆脸妹子站起身，往领导的办公室走去。不一会儿，圆脸妹子出来了，后面跟着我昨天见过的小国字脸领导。
“领导，我把股东母子都带来了，实名认证我们都做了，现在我们来现场签名！”见到领导，我主动把话说清楚。我身旁的赵博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攥了一支笔在手上，跃跃欲试地看着领导。
小国字脸领导对着圆脸妹子说：“实名认证的情况，你上网看一下。”然后又转向我，语气温和地说：“同志，等一下这位股东签一下字，小孩就不用签了！”
我以为听错了，带着疑惑的口吻追问道：“怎么，孩子不用签字了？”
“不用签！”小国字脸领导很干脆地回答着，脸上稍稍浮起了一丝不悦。
“那您昨天还严厉要求孩子要来签字，现在孩子请假来了，您又说不用签了，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一时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小国字脸领导看到我这表情，一下子火了，拉高了嗓门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孩子来签字了？你有什么证据？小心我告你造谣诽谤！”说着，小国字脸领导望着服务区门口的保安，示意圆脸妹子道：“把保安喊过来！”
圆脸妹子笑眯眯地看着领导劝说道：“领导您消消气，群众不懂法治，说话有时高有时低，别介意、别介意！”一边说一边接过领导手中的材料，向我示意道：“让股东过来签字吧！”
这时候，钱大姐也拉拉我的衣襟，低声告诉我别出声了。我咽下怒火，帮着圆脸妹子打开文书，指着需要签字的位置，让钱大姐签字。钱大姐接过赵博宇手中的笔，一声不响地签了起来，不一会儿也就签完了。
在钱大姐签字的时候，小国字脸领导回办公室去了，圆脸妹子平静地坐在她的工作位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我们签字。
钱大姐签完字，把材料交给圆脸妹子。圆脸妹子聚精会神地审阅着材料，右手握着的铅笔，不时地晃动着。最终，圆脸妹子看着我们，微笑着说：“材料可以了，五个工作日后，请被委托人带着身份证原件来领取注销通知书。”
“好的，谢谢、谢谢！”我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面对圆脸妹子，我心里只有真诚的感谢：“谢谢你，再见！”
“再见！”圆脸妹子点点头。
“我还没签字呢！”意识到我们已办完事，准备回家了，赵博宇一双疑惑的眼睛急得涌出了泪花。
我没料到赵博宇又来这一茬。本来，正式的注销文书的确不需要孩子签字，但小国字脸领导要求签，我们就来签；现在小国字脸领导又不让签了，我们就不签。从要签到不签，形式上是从复杂到简单的转变，本质上却是从不合理向合理的转变。我虽然有些愤怒，但最终的做法，毕竟也是我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从根本上说，我是认同不要赵博宇签字的。可是现在，剑拔弩张准备签字的赵博宇不干了，非要签字不可，怎么办呢？
六
把钱大姐和赵博宇安顿在等候区之后，我摸了摸文件包，前天钱大姐签过字的文书还在。我取出文书，来到圆脸妹子跟前，悄悄地说：“妹子，能不能帮个忙？”
圆脸妹子看着我，略带疑惑地问道：“帮什么忙？”
“这孩子把签字这事儿，当成是为他爸爸了结心愿，是一件大事。”我看着圆脸妹子，恳切地要求道：“我这里还有一份申请材料，让孩子在你面前，认认真真地签一回字吧！”
圆脸妹子看着我，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吧，让他过来吧！”顿了顿，圆脸妹子又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怪可怜的。”
钱大姐和我带着赵博宇，来到了圆脸妹子的服务窗口前。
“博宇，这位姐姐漂亮吗？”我看着赵博宇问道。
“漂亮！”赵博宇看着圆脸妹子，一下子开心起来了。
“签字吧，小朋友！”圆脸妹子笑眯眯地看着赵博宇，白皙、清秀、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圆脸显得更加迷人了。
我打开申请文书，指着钱大姐签过字的地方，让赵博宇把名字签在旁边。赵博宇攥紧签字笔，工工整整地在所有文书上写下“赵博宇”三个字！
“太棒了！”圆脸妹子、钱大姐和我不约而同地夸奖起来：“字写得真漂亮！”
签完字的赵博宇兴奋地起头看看我，又看看圆脸妹子和钱大姐，一双清澈的眼睛眯成了缝，红润的嘴角微微上翘，腮帮鼓得圆圆的，带着满足和甜蜜的感觉，裂开嘴开心地笑着。
回去的路上，我专注地开着车。钱大姐和赵博宇坐在后座上，没有说话。透过观后镜，我瞥见钱大姐和赵博宇都凝视着窗外，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七岁的赵博宇，仿佛一日之间长大了。是啊，公司注销了，赵总的心愿了结了，可是，能引起母子俩想念赵总的由头也因此少了一件。
下午的太阳透过车窗，把减了热度的光线一束束地扫射在车厢里。小小的车厢里，光线忽明忽暗，忽左忽右，在车内灰尘的配合下，在车体的轻微颠簸中，竟然演绎出了一个斑驳陆离的小世界。
2020年3月28日/昆明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耕夫，本名忽继辉，字明远，网名点苍客，云南巍山人，回族，昆明正则会计服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兼经理，草根财税专家，七零后文青，网络自媒体作者，网媒《老忽说会计》及《失耕园》主编及主要作者。草著《失耕录》束之蓬阁，未曾出版，但其中部分诗文散见于各网络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