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舞臺

人生的舞臺,有時可以說人生的半徑。

父親,是一個腿殘者。他的舞臺和人生半徑,很小。他從來沒有去過北京,上海和很多大城市,或許最遠的地方可能就是到過廣東。現在想起來,父親有兩個半角色。

他的最主要舞臺和角色,就是家鄉籮渡村當農民。他腿殘,一生從事稼穡,土裡刨食。因為有點文化,高小畢業,算盤打的好,遠近鄉村聞名,曾做過大隊的會計、代課老師、銀行職員、稅務所職員,勉強從強體力中解脫出來,但因為海外關係,命運造化弄人,終究端不上鐵飯碗,一生都釘在農村土地上拼打摸爬。籮渡村,成為他一生最主要的舞臺。

農村的舞臺很小,於一個殘廢人,空間卻更是逼仄的。要安身立命,要結婚生子,可以說是一種極限挑戰。

父親年輕時,勉強成家,上要孝敬父母,下要撫育子女,壓力很大。單單靠農村的不停勞作,因為父親殘廢,作為半勞力工分很少,年終生產隊算帳起來,家裡經常都是超支,換不回多少口糧養活一家人,家裡經濟境況捉襟見肘。好在父親和母親沒有選擇妥協,靠勤勞雙手艱難的撐起了整個家。

要養家,他們就在生產隊勞動之餘,頂著風霜雨雪,犧牲中午、傍晚休息時間,拼力去山上開闢一些自留地,精心侍弄莊稼,以補充家中雜糧,讓一家人勉強餬口。家裡還大搞副業,養牛養鴨養豬,養肥後送到集市換錢補貼家用,小時候我和哥哥都做過很長時間的牛倌和鴨倌。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父親很孝敬奶奶,每一次從圩裡換了一丁零錢,都要買一些奶奶喜愛的吃食,父母、子女眼巴巴都沒有份。父親的舞臺,隨著分田單幹後,就主要是搞活生產。由於父親和母親的勤勞,加上肯吃苦、動腦子,家裡的糧食一直豐產,別人家種田畝產六擔谷(一擔約100斤),而我家往往能達到七、八擔。幾年後積蓄起來,家裡每一年都囤有餘糧出售。記得有一次買了十擔給一家親戚,村裡人都驚訝了。要知道,當時有些人家往往一年總有幾個月斷糧,要借米借油度日。父親精打細算,節衣縮食,家裡弄得很熨貼,子女們讀書從來不欠報名學費,從來沒有缺糧餓過肚子,從來沒有穿過打補丁的衣褲。應該說父親在農事的舞臺上,是一個合格且能幹的角色,比許多腿腳正常的農民並不遜色,鄉親們都這樣評價他。

父親還有另外一個舞臺和角色,就是中國最早的農民工,實際是臨時工,有時一年就三五個月的活計。作為一個文化人,活躍在鄉間。他算盤打的好,可以閉著眼睛盲打1加到36,手指迅疾如飛,一下子就能算到666,在章河一帶水是有名的鐵算盤,任過大隊會計。他文章和字寫得好,人緣好,鄉間的紅白好事,經常有人請他,曾經也在農業學大寨活動中奮戰修建章江水輪泵站,做過通訊員,後來常年在江西二糖廠做榨季工,也在糧管所做會計,這些都是他引以為傲的人生經歷。要知道,當時農民要走出鄉間,去外面打一份零工多麼難,那時為數很少的農民能去做苦力,最多是選擇到礦山打零砂子。因為他會舞文弄墨,他的文章在正式刋物公開發表過。作為鄉間文化人,可以說一種難得的高度和榮耀。

還有半個角色就是業餘經商。在物質匱乏的年代,他偕同夥到贛州公園、泰和等地販售過糧票,其實當時這些是違法行動,是要冒風險的,弄不好抓住了,會扣上投機倒把的壞分子帽子。改革開放後,他發揮毛筆字寫得好的特長,在逢圩在蟠龍街上擺桌子寫春聯出售,兼以販賣年畫、門神,因為耳濡目染,本人打小就喜歡寫寫畫畫,長大後也當街和父親一起寫春聯出售,以賺取一家過年的開銷。

父親的舞臺,很小,出彩的地方,很少,卻是充滿奮鬥的一生。為了生存,作為殘廢人他沒有選擇妥協、放棄和氣餒,和母親靠勤勞的雙手追求美好生活,像一張用力繃滿弦的弓,從來不敢,也沒有懈怠過。(20200204)

父親歿於2009年(農曆)7月15日,至今已逾十年,猶記其言容笑貌。今立春。撰文以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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