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農曆和新曆生日,我都沒收到媽媽的電話,過後,她也沒提起過,她是真忘記這事了。
我其實沒過生日的習慣。
小時候家裡窮,父母為生計奔波,早出夜歸。我們的生日,儘管媽媽會早早翻日曆本,記著,但仍然經常性地遺忘。就是記起,也不過殺只雞,做頓好吃點的,權當過了。
長大後,外出讀書,工作,跟著結婚,好像就再沒跟媽媽一起過過生日。她呢,記起了,就給我打個電話,讓我買點好吃的,忘了,就忘了,我過得也沒甚特別的。
只是,這幾年來,每逢生日,我都特別想媽媽,也就記起她打電話這件事。
為何會特別想,大概是她老了,老了還過得非常不濟,而我,也在老去。
記得早前媽媽知道我們要收樓後,就問我會不會在近期入住,我說不會,她反而鬆了口氣,說希望你們等一兩年後再進宅入住。
我問,為什麼?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因為我最近沒什麼錢買禮物給你們,等過兩年我就應該有這筆錢。
我聽了很不舒服,說我根本不需要你給什麼,別操這個心。
她不肯。
她很固執,尤其在一些觀念禮俗上。譬如,她固執地認為嫁出去的女兒家裡有喜事大事,孃家要送出一份大禮,這樣女兒一家才會順順當當地過上好日子。
她更是固執地認為我應該生個兒子,那樣在婆家才有地位,不受欺負。
我很反感她的老舊觀念,開玩笑說你的女兒這麼彪悍,只有她欺負人的份,不會有人欺負她的。
她依然不願相信,直至我懷著二胎,她還問我萬一還是女兒的話怎麼辦?沒說出口的話是,要不要再繼續生?
我氣得說不出話,她繼續爭辯說沒有兒子的人很慘很可憐,你外公外婆不就這樣?死在床上都沒人知。
我反駁她,那你有兩個兒子,怎麼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一下子戳到她痛處,她立刻像蔫掉的草葉,沒了氣勢,吶吶道,你不要跟我比嘛。
我也挺難受。我們默契地止住這個話題。
我改問她,錢還有沒有,夠不夠用!她立刻說有,你不要再給了,你也不容易。
她就是這樣,樂於訴苦,但對生活,對未來,又顯得比我們還樂觀,還輕鬆。
2、
弟弟出事那會,憑他自己再也借不到更多的錢,只能一個電話打回來給她:“媽,幫我借錢。”
她罵,勞苦一輩子,直到前幾年才過得輕鬆一點,“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她哭訴。
但最後依然沒轍,拖著老臉,一家一家親戚的借。
大多親戚都說沒錢,僅有的幾個,都先氣憤大罵一頓弟弟混蛋才罷休,間接斥責她教子無方,她一一承受下來。
她還承受了更多。
後來,弟弟離婚,扔給她三個子女,最小的才兩歲不到,說:“媽,你要幫我,除了你,再沒人幫我了。”
她又帶著三個娃,開始種地養小動物,靠種養出來的穀米、菜、雞鴨養活他們。
在我們都無計可施、搖頭嘆息的時候,她比誰都恢復得快,比誰都有幹勁。
像三十多年前一樣,領著我們三個,在人間夾縫中,頑強地生存下來。
但可曾料到,時光可怖,她已經是個64歲腰腿腳都不靈活的老人!
子女們都是來討債的罷。
想起媽媽還有另一個稱呼,叫母親,被賦予更濃烈的情感。
母親一詞,飽含愛,還與苦難有關,像《豐乳肥臀》裡的母親形象,她養育的子女們,給她帶來無盡的苦難。
他們一個一個任性夠了,給母親扔下一堆堆爛攤子。不過就是吃準了她放不下。
年輕的時候,會想,媽媽為什麼要存在?媽媽多煩啊,囉囉嗦嗦,這也管那也管,這也不讓做那也不允許!
後來明白,大抵是生活太苦,才有了媽媽!
若生命能重來一次,我寧願她沒有結婚,沒有生兒育女,她一個人過,只顧自己,那樣,結局會好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