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本信丨是什么造就并且害死了严凤英?兼论《小辞店》的艺术魅力

本月适逢黄梅戏一代宗师严凤英诞辰90周年,为隆重纪念这位为黄梅戏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伟大艺术家,【黄梅戏艺术】头条号特别发布系列纪念文章。

今天发布的是节录自黄梅戏现代戏《六尺巷》的著名编剧濮本信先生的文章《的艺术魅力》,讲述深受草根民众欢迎的黄梅戏名剧《小辞店》及表演艺术家严凤英大师的艺术魅力。

严凤英是著名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柳凤英是传统黄梅戏《小辞店》中的女主人公。严凤英扮演过柳凤英而一举成名,柳凤英被严凤英演绎而更加深入人心

《小辞店》是黄梅戏传统剧目中最具魅力的戏之一,也是严凤英大师早期代表作之一

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受到观众的青睐,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变换,人们对它的热爱程度不但没衰减,反而与日俱增。《小辞店》,又名《蔡鸣凤辞店》。还有《菜刀记》、《牌刀记》(因望江一带称菜刀为牌刀)之称。

我童年时代曾看过严凤英大师演的《小辞店》

1952年,我出生已9个年头。那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由于我的父母都是黄梅戏迷,更是严凤英迷,他们带我踏着古城的小雪,在老街钱牌楼胜利剧场(原群乐剧场)看严凤英演的《小辞店》。

濮本信丨是什么造就并且害死了严凤英?兼论《小辞店》的艺术魅力

△严凤英在《小辞店》中饰演柳凤英

当时,我父母还奢侈了一回,找剧场工作人员吴英“走后门”买了甲票,我也就裹夹在“前排就座”,看得很清楚,听得也清楚。那是我第一次在正规剧场看戏(第二次看戏是在皖钟大舞台,后改为民众剧场,看王少舫演的《张羽煮海》)。

怪事,那时我看戏,全然没有鲁迅在《社戏》中的不耐烦,对“依依呀呀”的讨厌,我虽然没有全看懂,但基本懂了,加上父亲给我的讲解,大概知道是一个开饭店的女老板和一个外地来做生意的男人好上了,后来这个男人要回家,女老板舍不得他走,送他走了一程又一程,哭哭啼啼地想挽留他,可男人最后还是甩下了女人走了。男人回家后被她的妻子与其相好的一个杀猪佬用菜刀杀死了,幸亏一个脸上画了小白脸的扒手暗地里看见了,帮助县官才捉住了凶手。

推算起来,严凤英那年才22岁,正是青春美丽的花开时节

演员的青春也是一种资本,一种艺术手段,我直觉这个女老板太漂亮了,是美的化身;她唱得也好听,观众不时爆发热烈掌声。我至今记得当严凤英唱到“我也曾问我的哥妻房可有?扯谎的鬼哎!你说是无妻子在外漂流……”观众发出笑声。

后来我曾问父亲,观众为什么笑?是嘲笑吗?父亲是一名教师,很有文化,他曾把全本的《蔡鸣凤辞店》唱词都抄下来。他解释说:观众不是嘲笑,是被“扯谎的鬼”这句很俚俗的安庆方言逗笑了。

“扯谎的鬼”用在这里,是画龙点睛之笔,既有地方特色又衬托出女主人柳凤英单纯可爱,是嗔怪,爱得深,骂得怪。

那晚到深夜才散戏。小雪还在飘散,观众热情一点都没被冬天的寒气所冲淡,一路上还有人小声哼唱:“来来来来……”“花开花放花花世界”“穿红的来着绿的去没有我的哥哥好”。还有人互相邀约,说明天再来看。

听父亲说,解放前后那段时间,在安庆城里主要有

以王少舫为首的“民众”和以严凤英为首的“胜利”两个剧团。“民众”有王少舫、丁永泉、潘泽海、丁翠霞、潘璟琍等名角,实力强大;“胜利”除了严凤英外,其他就弱一些。

两家剧场相距也不过百步之遥,当时竞争也颇激烈,每晚都形成打擂台的局面。“胜利”这边,只要票房有下跌的势头,马上挂出严凤英的《小辞店》,于是剧场门口下午就挂出“客满”,华灯初上时观众就从四面八方涌往古巷小街的钱牌楼。

不但如此,有的观众还跟随严凤英转台,她演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这在安庆传为佳话。父亲还说:“严凤英演卖饭女柳凤英像是合二为一、天人合一,严凤英就是柳凤英,柳凤英也是严凤英,看戏时分不出谁是谁。演戏演到如此境界,当属少见!”

“严凤英就是柳凤英”这样一个认可,在当时和以后的观众心中是无法抹去的

后来我长大了,受父母的影响,考进安徽黄梅戏学校(前身安庆艺术学校),也成为一名黄梅戏人。我和我的同学也曾受到严凤英、王少舫两位大师当面教诲。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二位大师把《天仙配》《女驸马》两部经典推向艺术高峰。对这两部戏的研究和评论收获颇丰,而对于《小辞店》研究不多,甚至受到冷遇,希望有更多的行家里手来研究。

我想,1952年我看到的《小辞店》还没有经过“三改”(改人、改戏、改制)的过滤,是“原生态”的黄梅戏。“三改”始于1952年,安徽省举办“暑期艺人训练班”以后落实的。

我认为,《小辞店》有两个魅力,一是剧目本身的魅力,二是严凤英表演的魅力

《小辞店》有当时社会的市井风貌,饱含安庆一带的民间生活气息,像是一幅皖江地带的《清明上河图》。

它不是写历史上重大事件,不是写叱咤风云的人物,而是写一些芸芸众生的小人物,写他们的生存状态,写他们的家长里短,写他们的喜怒哀乐。

剧本中说的唱的没有一句“豪言壮语”,都是土得掉渣的语言……我想到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手中那个粗黑的破碗!“辞店”中,蔡鸣凤与柳凤英分别,互相嘱咐的也是生活气息扑鼻。

我佩服老艺人创造的“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九个“来”字的唱腔。这是《小辞店》精彩的核心唱段,也是《小辞店》的魂,是神来之笔。

对这九个“来”的运用,各位方家可能有不同解释,我理解是女主人公在未说话之前的梗咽,是涌动,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她激动地“拉住哥哥的手,叙叙你我当初”,这才打开闸门,让情感的波涛宣泄而出,男女对唱有三四百句。

在那个农耕社会,唱戏要唱到“两头红”(从落日红到朝阳红),听两个恋人分别时说不完情 话,如剥茧抽丝,缠缠绵绵、如泣如诉,给观众酣畅淋漓的快感,听得“过瘾”。

严凤英塑造的柳凤英,是黄梅戏人物谱中独特的“这一个”

她是小镇上开饭店的卖饭女,既不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也不像潘金莲那样轻浪轻浮,更不是反抗型的烈女节妇。她与蔡鸣凤的三年恋情,是值得同情也是争议最多的地方。她是有家室的人,可是她丈夫沾染上赌博恶习,不养家,不顾家,生活重担就落在柳凤英一个弱女子身上。

红颜女子多薄命。柳凤英婚后生活很不幸福,没有一个宽厚的肩膀让她依偎,感情也无所依托。年轻英俊的蔡鸣凤出现后,她动 心是人 之 常 情,于是“私配了鸾偕”。

有人说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是不能用标尺来丈量的,“他”和“她”好上了是说不清的事,是孽 债,是情缘。要知道,在那个以男人为主宰社会,只能男人“休妻”,不许女人“休夫”。

严凤英塑造的柳凤英,尺寸把握得很到位。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多情善良、可爱可怜的草根小女人。

今年是严凤英诞辰九十周年,我有一点感想,说得不对,请大家指教。

严凤英是黄梅戏艺术大师。黄梅戏成就了严凤英,严凤英提升了黄梅戏

试想,如果这块土壤没有黄梅戏,而黄梅戏缺了严凤英,那将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我们现在宣传严凤英,不要搞个人崇拜个人迷信,不要把严凤英架到半空中,让她“高处不胜寒”。

严凤英的辉煌不仅仅代表她自己,她代表一个剧种、一个团队和一个地域

诠释严凤英,或是解读其他剧种代表性人物,要辩证地看待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就像鱼和水的相互依存,鱼没有水会失去生命,水没有鱼会失去活力。

我认为严凤英做人和演戏,最大特色就是两个字“率真”。她在舞台上下呈现的都是一个真实的我。

真实造就了严凤英,真实也害死了严凤英

如果严凤英学会见风使舵,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拍马溜须,失去自我,那她会死么?

事实是严凤英选择了真实,到死都是一个真实的人。

濮本信丨是什么造就并且害死了严凤英?兼论《小辞店》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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