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對於很多人來說,葉文貴或許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隨便在網上搜一搜,你便可以看到大量有關他的傳奇故事:他是曾經的溫州“首富”,是中國第一輛混合動力汽車研發團隊的一員。他為了圓“造車夢”而傾家蕩產,終究徹底失敗。但他的失敗故事,與另一位折在電動車上的“商人”賈躍亭全然不同。

今天,我們推送這篇關於葉文貴的文章。當整個社會將焦點落在馬雲、馬化騰、任正非等屈指可數的成功者身上時,我們同時不能忽視、忘記那些所謂的“失敗者”,因為,他們不僅僅是在為自己的夢想試錯,也同時在為這個社會試錯。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金鄉》

哲貴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

2020-4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溫州第一能人葉文貴

撰文:哲貴

葉文貴死了。

公元 2017 年 3 月 13 日,凌晨五點,葉文貴走完傳奇一生。享年六十八歲。訃告和相關報道都提到,葉文貴曾經被譽為“溫州第一能人”,他代表一個時代。時代造就了他,他也推動時代發展。所以,他的死,從某種意義上講,代表一個時代的結束,或者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葉文貴的表弟薛成平後來告訴我,葉文貴 13 日下午還在繪製葉家祠堂圖紙,畫完後,他覺得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下,下午送到溫州附一醫時已不能開口講話,醫院診斷後,說他身體裡的器官都不行了,屬於“機器老化”,轉不動了。凌晨三點,家裡人將葉文貴運回金鄉,五點去世。

我見到薛成平的時間是 2017 年 8 月 4 日下午,地點在金鄉南門外紅膜廠。紅膜廠是金鄉人對它的簡稱,全稱金鄉包裝材料廠。你如果坐上當地的三輪車,對司機說去葉文貴的工廠,司機立即會問:是南門外的紅膜廠?是的,廠址位於南門外金亭路 8 號,佔地十八畝,共八幢廠房(對外號稱九幢),廠房一層高七米,空闊異常。是葉文貴在 1983 年斥資建成的。在 1983 年,七米的高度,至少可以建兩層樓。

薛成平的媽媽和葉文貴媽媽是親姐妹。他十六歲開始跟隨葉文貴,一跟便是三十九年。可以講是跟隨葉文貴時間最長的人。1995 年之後,葉文貴基本將工廠事務交給他打理。薛成平身材壯實,臉相憨厚,他告訴我,葉文貴喜歡喝酒,喝多了喜歡罵人。但葉文貴從來沒有罵過他,因為他從不跟葉文貴頂嘴,葉文貴說什麼他聽什麼。我問薛成平,你和葉文貴喝酒機會多嗎?薛成平說,不多。葉文貴喜歡一個人喝慢酒,一邊喝一邊想心事。誰也猜不透他心裡想什麼。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葉文貴

薛成平帶我參觀廠房,葉文貴生前住在最南面一幢,他和老婆陳星初住二樓。薛成平帶我上二樓,門鎖著,他摸了摸平時放鑰匙的地方,空的。他告訴我,陳星初平時在溫州照顧兒子,很少回來。回到一樓,他打開倉庫,倉庫裡停著一輛牌號為“浙江 03 試 0062 ”的小轎車,車身橘紅色,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車門朝上打開,如後備箱的蓋子。我以前多次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葉文貴設計和生產的電動車,這是第一次見到實物,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腦子裡恍恍惚惚:這便是葉文貴的電動車?這便是葉文貴的“滑鐵盧”?這便是系葉文貴榮辱一生的電動車?這便是真正體現葉文貴超前意識的電動車?

牆角停著幾輛廢棄電動車,輪胎癟氣,車身到處是窟窿,白色的外殼被雨水和灰塵侵蝕成斑駁的黑色,更顯得廠房的破敗和蕭條。邊上有一個人工池塘,用絲網圍起來,裡面有幾隻黑天鵝,發出呱呱呱的叫聲。薛成平告訴我,葉文貴喜歡養天鵝,一共養了六隻,為了養天鵝,他讓人專門挖了這個池塘,他沒事便在池塘喂天鵝。我和薛成平走近池塘,六隻黑白相間的天鵝見我們靠近,發出更響亮的呱呱聲。聽見天鵝們的叫鳴聲,讓我突然有物是人非的感傷。

八幢廠房,大多租出去,正門進去左邊第一幢用於自己的生產。薛成平帶我進去參觀,裡面只有一臺機器。薛成平告訴我,這臺機器也是葉文貴二十年前設計的,現在還能用,但也只有薛成平一個人會用這臺機器了,因為它已經成了古董。我問薛成平,包裝材料廠現在主要生產什麼產品?薛成平笑了笑說,客戶需要什麼我們便生產什麼。我又問,這麼一臺老機器,生產得出客戶滿意的產品嗎?薛成平指著機器說,別看它又大又舊又笨重,速度可一點不比新機器慢。我們參觀時,機器靜臥,廠房裡也沒有工人。薛成平解釋說,白天的用電比晚上貴,工廠都是晚上開工,白天休息。

我想和薛成平深入聊一聊,他跟隨葉文貴多年,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和細節,所以,提出去他辦公室坐坐。薛成平說,我沒有辦公室。這出乎我的意料,問他,你從來沒有辦公室?他回答,從來沒有辦公室。我說,既然如此,我們隨便找個地方聊聊。薛成平見我這麼說後,帶我進了大門進去左邊的一幢廠房,也是葉文貴出租的廠房,這個小工廠主要生產汽車內部裝飾品,我看到地上堆放一排排玩具小汽車,薛成平告訴我,這不是玩具小汽車,而是汽車裡的香水瓶。他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我妻子車裡便有一個小汽車造型的香水瓶,形狀跟這裡的產品一模一樣,說不定便是這裡生產的。

薛成平帶我進了隔間,是用磨砂玻璃隔出來的一個辦公室,裡面開著空調,有一套茶具。小工廠的老闆正在泡茶,得知我是來寫葉文貴的,顯得很熱情,又是敬菸又是泡茶。他說,葉文貴是他的偶像,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

葉文貴 1950 年生於金鄉鯉河菜場邊上的漁行巷。他祖父葉王增是銀器老司,是金鄉城有名的善人,傳說他每年除夕傍晚都會登上獅山,察看哪家沒有亮燈,或者哪家煙囪沒動靜,他默默記下來,下山後,悄悄將錢塞進他們家門底下。葉文貴父親在上海鳳凰自行車廠當工人,直到退休才回金鄉。葉文貴一直和母親生活在金鄉,1969 年 10 月 10 日,他作為金鄉最後一批知青支邊黑龍江,金鄉知青主要落戶兩個地方,一為樺南,一為七臺河。當時號稱金鄉第一美女的鄧美玉是同一批赴黑龍江的金鄉知青,她後來告訴我,她落戶在樺南,葉文貴選擇去七臺河,因為七臺河有他比較講得來話的朋友。

在七臺河一個只有五十來戶人家的山村落戶一年後,葉文貴首先發現了賺錢商機,他得知七臺河礦務局需要很多鐵鍬柄,鐵鍬柄是松木做的,而他們所在的村莊邊上便是林場,多的是松木。葉文貴牽頭與八位金鄉知青合夥,每人出資兩元,從溫州買來木旋床和鋸子,辦起了鍬柄廠。他們和七臺河生產資料公司簽訂了供貨合同,對方表示“做多少要多少”。為了提高生產效率,葉文貴根據鉛筆刨原理,自畫草圖,自制了加工鐵鍬柄的機器。辦了鐵鍬柄廠後,他們九個知青原本每天只有三元工資,一下子增加到了四十三元。

為了方便鐵鍬柄廠運貨,也為了村民出行便利,葉文貴牽頭,出資建設了一條村莊通往七臺河市的繞山公路,他在公路盡頭的楊樹上掛了一個“小金鄉站”木牌。有了這條公路,吸引了很多周邊的村民遷居到“小金鄉站”附近,不久以後便形成了一個集聚區。1993 年,七臺河市正式命名此地為金鄉村。

1980 年,葉文貴懷揣八萬多元鉅款,從黑龍江返回金鄉。這在當年的知青中應該絕無僅有吧。

返鄉後,葉文貴曾到文成縣民政局所屬的五金廠上班。他只在五金廠上了一年多班。至於離職的原因,葉文貴曾經對外說,他為了能夠每天喝一瓶當時售價十一元的茅臺酒。言下之意是,五金廠的工資收入不足以應付他當時的開支。但是,我認為葉文貴的離職必定有更為充足的理由:首先,他當時懷揣八萬存款,已經嚐到了作為一個創業者的甜頭,絕對不甘為了一個鐵飯碗而苦守山城文成;最重要的是,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當時的時代氣息。

他從黑龍江返回金鄉之時,金鄉的包裝印刷行業已經起步,比他大兩歲,後來創辦溫州金鄉永豐公司的同鄉陳逢友已經辦過三十歲壽宴,自稱“富人”了。整座金鄉城瀰漫著商機,葉文貴不會感覺不到。

所以,他經過觀察發現,金鄉人搞家庭工業需要一種原材料——鋁板,當時是一種緊缺材料,金鄉交通不便,為什麼不直接生產鋁板呢?葉文貴便將十七個無業的親友組織起來,各投資四百元,合辦了一家軋鋁板廠。

四個月後,不但收回成本,還有近二十萬利潤。衝突出現了。絕大部分股東想分掉利潤,而葉文貴想利用利潤擴大生產規模。

在衝突面前,葉文貴選擇了退出。這也是他後來被引為傳奇的經歷之一。他一手創辦了軋鋁板廠,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卻隱身而退。非一般人所能為也。

葉文貴從軋鋁板廠拿走了屬於自己股份的七萬元,開始了另一段創業。他發現,金鄉當時最火的兩個產品是銘牌和飯菜票,幾乎壟斷全國市場。但是,他發現,金鄉生產這兩個產品的外包裝——塑料證件外套和資料夾所用的機器都是小功率的高頻熱合器。因為機器功率小,壓合不了大尺寸的產品。葉文貴萌生了研製大功率高頻熱合機的想法。葉文貴自小便有這個愛好,他在黑龍江七臺河自制加工鐵鍬柄的機器,便是此愛好的體現。他自畫設計圖紙,購買配件,和工人一起裝搭、調試,居然很快研製成功。他拿出所有資金,成立了一家完全由自己控股的高頻熱合機廠。

機器研製成功了,工廠也成立了,產品也生產出來了。但葉文貴不賣。他一點不傻。他深知,這種機器短時間內沒人可以複製,他這是奇貨可居啊。為此,他在金鄉開了四間大功率高頻熱合機加工店,承接來料加工。直到這四間店完全無法滿足市場需求時,他才開始出售大功率高頻熱合機,每臺售價四千八百元,淨利潤兩千八百元。

出售大功率高頻熱合機還有一個原因,葉文貴此時發現了另一個商機,他發現,金鄉生產飯菜票所用的原料是 PVC 薄膜,而這個原材料必須從外地購進,貨緊價高。葉文貴便想:為什麼自己不能辦一家 PVC 塑料薄膜廠呢?

一年之後,葉文貴的金鄉壓延薄膜廠投產了。他為金鄉的包裝印刷企業解決了原材料問題,貨源充足,價格便宜。價格為什麼便宜?因為中間少了運輸環節,最重要的是,葉文貴所使用的原料主要是從本地企業回收的邊角料,極其廉價,因此,即使價格比外地便宜,依然有極高利潤。

葉文貴的金鄉壓延薄膜廠投產兩年,產值達四百萬,納稅十八萬。超過絕大部分國企。一時間,葉文貴成為當時炙手可熱的人物。

從 1980 年到 1983 年,葉文貴根據金鄉的產業特點,先後辦了軋鋁板廠、高頻熱合機廠、壓延薄膜廠、包裝材料廠、蓄電池廠、微機儀器廠。這六家工廠,他辦一家火一家。他每辦一家新工廠,便有一批人學樣追隨。

那段時間,用葉文貴自己的話說:掙錢就像印鈔票。

那是個特殊時期。葉文貴是那個特殊時期的英雄。是一顆閃閃發亮的明星。

2017 年 2 月 22 日,我到上海閔行區浦江鎮百發製衣有限公司總部拜訪白植富。白植富是當年金鄉著名拳派——“四十二豹”的“第一號人物”,人稱“豹頭”,一身硬功,得自南少林真傳,是當年金鄉社會上響噹噹的人物。白植富告訴我,葉文貴也是“四十二豹”中一員,他不以功夫見長,但白植富和他關係密切,甚至專門為他打了一架。白植富在上世紀 80 年代初期去上海發展,開始做印刷包裝,後來做服裝輔料,上世紀 90 年代自創服裝品牌,如今是上海灘知名企業家。為人低調,深藏不露。他對我說,葉文貴太聰明瞭,他的腦袋瓜子轉得比誰都快,誰也跟不上他。

短短四年時間,積累了上千萬財產,葉文貴被譽為“溫州第一能人”。1983 年,胡萬里到任蒼南縣委書記,在他的提議下,破格提拔葉文貴為金鄉區副區長,想通過葉文貴帶動發展鄉村經濟。後來有人做了橫向比較,葉文貴被譽為“溫州首富”、“溫州第一能人”稱號時,“後來生產娃哈哈的宗慶後還在鄉下種茶,正泰電器的南存輝還在街頭補鞋,而阿里巴巴的馬雲當時正創造了一個奇蹟——高考數學只得 1 分”。

葉文貴一時風光無兩。他的許多生活怪癖也開始在坊間流傳。有人說他每天喝一斤白酒,而且只喝茅臺。有人說他晚上不睡覺,一邊喝酒一邊想事情,要不就是在畫圖紙,各種機器的圖紙。有人說他喜歡現金,不喜歡支票,每次去銀行,都是拎著個大麻袋,從銀行出來,大麻袋又鼓又重,只能放肩頭扛。

薛成平告訴我,葉文貴喜歡喝茅臺酒是真的,年輕時喝一斤白酒是沒有問題的,後來年紀大了,喝一斤就醉了。但葉文貴平時喝得最多的還是金鄉同春酒廠生產的同春酒,偶爾也喝竹葉青,只有高興的時候,或者好朋友來的時候才喝茅臺酒。薛成平經常去他家彙報工作,葉文貴也拉他一起喝酒。薛成平說葉文貴可以喝一個晚上,第二天矇頭大睡。所以,葉文貴不大喜歡參加親戚朋友的宴席,他還沒有喝到興頭上呢,散席了。多麼無趣。薛成平說葉文貴喜歡畫圖紙是真的,他畫各種機器圖紙,也畫漁行街老房子改建後的圖紙,包括後期他畫葉氏祠堂的建築圖紙。這方面他無師自通,是奇才。

葉文貴成功了。

葉文貴的成功有時代原因,更有他自身因素,他的膽魄、意識、技術及實幹都是他成功不可或缺的條件。成功使他有了自信心,讓他覺得自己能幹事,能幹成事。自信心又使他對自己有了更大的要求和抱負,對時代及世界有了更開闊更大膽的想法。有一點葉文貴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也知道自己不能幹什麼,或者說不想幹什麼。他當上副區長後,虛榮心的滿足很快便過去了,接踵而至的是各種會議,他覺得開會是浪費生命,便找各種藉口逃避會議。這哪裡行呢?一個副區長怎麼可以不參加會議呢?最後,葉文貴向當時蒼南縣領導委婉提出去意,領導大概也覺得葉文貴不太適合“當官”,他的長項是辦工廠,那麼,還是讓他好好發揮長項,為當地創造更多財富吧。於是,悄悄下了一個文件,免了葉文貴的“官職”,這和他轟轟烈烈上任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讓葉文貴鬆了一口氣。

“官”不當了,葉文貴的輝煌還在繼續。

1985 年,時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費孝通到金鄉,慕名到他工廠參觀,聽完葉文貴對發展商品經濟的見解後,評價葉文貴是“了不起的新型企業家”。

1986 年 10 月 28 日,《溫州日報》在頭版頭條刊發題為《農民企業家的氣魄》,盛讚葉文貴。更絕的是,同期《溫州日報》,還刊發了時任溫州市委書記的董朝才撰寫的近兩千字評論,標題為《希望湧現更多的葉文貴式人物》。1987 年 3 月,德國《明鏡週刊》記者專程來金鄉採訪葉文貴。同年,浙江省召開首屆家庭工業會議,葉文貴是唯一的會長候選人,但他堅決不幹。他的理由只有一個:浪費時間。

1987 年,全國評選出一百名優秀農民企業家,九十九名去北京領獎,唯獨葉文貴缺席,他的理由也只有一個:浪費時間。

時間不夠用,這大概是每一個創業者最真實狀態。

對於這段時間的葉文貴來講,坊間還流傳著一段傳說,他和他的女秘書馮蘭英(音)好上了。當然,只是坊間傳說,所有的報道里都沒有提到這件事。但是,我覺得從這件事可以探測到葉文貴的人性深度以及他作為一個人的真實性。

在傳說中,葉文貴已近乎神,近乎傳奇。那是因為葉文貴的思想和行為超越了一般人的界限,所以被神化。而作為一個個體的葉文貴來講,他當然是個真實的人,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人。

金鄉第一美女鄧美玉曾經對我說過,葉文貴曾經“追求”過她,這點我相信,他們還是一起遠赴黑龍江支邊的“戰友”呢。鄧美玉後來和葉文貴成了好朋友,和葉文貴老婆陳星初關係也很不錯,陳星初也是一起赴黑龍江支邊的“戰友”。鄧美玉對葉文貴不吝讚美之辭,認為他是個能人,是個奇人。我理解鄧美玉的意思,能人也罷,奇人也好,她欣賞,可以成為朋友,但是,接納成為婚姻對象,可能又是另一個命題。

2017 年 7 月 8 日下午,我去金鄉第五巷拜訪原金鄉鎮委書記金欽治先生,金先生已是八十七歲高齡。我們先在他家客廳聊他人生往事,以及他的人生感想。他見證了金鄉發展,也參與了金鄉建設。他是一個受金鄉人尊重的老人,大家稱他“金老師”。

後來,金欽治先生帶我去了一趟獅山公園,看他八十週歲時和家人一起種下的一百零八棵桂花樹。從獅山公園下來,在半山腰,我們談起了葉文貴,葉文貴比他小十九歲,但他們是好朋友,葉文貴聽他的話。金先生對葉文貴突然離世感到無限惋惜,談到了葉文貴的家庭,談到他的妻子陳星初,談到他的兒子葉茂光,以及兩個女兒葉秀秀和葉小曄,最後談到了他女秘書的事。他告訴我,陳星初知道葉文貴和女秘書的事後,也沒有鬧,只是跑回孃家了。以前的婦女都是這樣,在夫家受了委屈,唯一的出路是跑回孃家。金欽治先生知道此事後,去找葉文貴,葉文貴還在床上矇頭大睡,他做葉文貴的思想工作,讓葉文貴去將陳星初接回來,他告訴葉文貴,因為你的身份特殊,是公眾人物,所以,你的事情不僅僅是你的家事,還是社會的事,甚至是政府的事。

我能理解金欽治先生為什麼會對葉文貴講這樣的話。金先生是 1931 年生人,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家庭婚姻觀念堅固。這是傳統美德。我覺得最主要的是,葉文貴是名人,是企業家,是金鄉甚至溫州的標杆人物,他如果和原配離婚而娶了女秘書,不單單有損於葉文貴個人的聲譽和形象,也有損於金鄉和溫州的聲譽和形象。在那個年代,當然是大大的不妥。

事情發展的結果是,葉文貴接回陳星初。他回到了原來的軌道,選擇最堅硬最有把握的事業——企業家。

沒有任何資料表明葉文貴造車和女秘書的離去有關。

有一種說法,葉文貴的造車夢始於他在黑龍江知青時代;另一種說法是,某一天,葉文貴在電視中得知臺灣和大陸一共十六家汽車廠商,卻沒有一箇中國人自己的品牌,於是,他決定爭這口氣。

這兩種說法有沒有道理?我覺得都有道理。真實不真實?我覺得都真實,都是葉文貴最後付諸行動的源頭動力所在。但是,我覺得還缺少一個導致葉文貴造車的直接理由,或者說是契機。

我分析,葉文貴造車的直接理由至少有三個:

一、他對小打小鬧已經沒有興趣,對他來講,多辦一個工廠,無非多賺一筆錢而已。這多麼缺少挑戰性啊;

二、他想幹一票大的,能夠引起轟動的,一票對於當時中國來講絕無僅有的大事。他有這個胸襟和抱負。當然,你也可以說葉文貴有點異想天開。是的,胸襟抱負和異想天開只有一步之遙,甚至是孿生兄弟;

三、葉文貴充滿了自信,從黑龍江七臺河農場開始,他對中國市場的判斷和把握,對技術的改造和運用,從來沒有失敗過。他相信自己能造出汽車來,能成為中國私人制造汽車第一人。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葉文貴和他製造的汽車

葉文貴跨出了這一步,而且跨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他要造的不是一般的汽車,而是節能環保的電動汽車。

葉文貴在金亭路 8 號的廠房裡重新出發了。用的依然是以前辦工廠的套路,查資料,畫圖紙,能買到配件便買,市場上買不到的配件便自己做。

這是葉文貴過人之處,他充滿自信。不就是造輛汽車嗎?如果下定決心,火箭飛船他也照樣造得出來,並且是憑他的腦子和雙手便能完成。可以想象,當時葉文貴內心肯定有一個高矗而閃耀著光芒的目標,那個目標像珠穆朗瑪峰一樣耀眼。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座雪山,而是一座火山。一座燃燒得滾燙的火山。他肯定為自己這個想法夜不能寐,肯定為這個想法喝了一瓶又一瓶茅臺酒,肯定一通宵一通宵地喝酒,肯定畫了無數張圖紙——有些圖紙他畫出來了,有些圖紙留在腦海裡。

可是,對於絕大多數的人來講,葉文貴這個決定過於突兀了,甚至是異想天開了。很多工人便是在此時離開了葉文貴。道理很簡單,葉文貴如果繼續辦工廠,等於工廠的門一打開,錢便像潮水一樣湧進來。這點幾乎是毫無疑問的。那麼造汽車呢?鬼知道能不能造出來,即使是已經成了半仙的葉文貴,大家也會覺得這個半仙突然發了“癲”。

汽車是高科技,是四個輪子在路上飛奔的怪物,是領導幹部才能坐的,是電影上才有的新奇貨,葉文貴突發奇想要造汽車,完全是不靠譜的事嘛。明擺著有錢不賺,卻花錢花精力去造看不見摸不著的汽車,不是神經病是什麼?當然,沒有人明確站出來反對,誰也沒有。因為要做這件事的人是葉文貴,是辦一家工廠火一家工廠的葉文貴,是個能自畫圖紙自制機器的葉文貴,是擁有千萬身家的葉文貴,是個被傳奇化了的人。像葉文貴這樣的人,他如果開口說要造原子彈,誰敢肯定地說他造不出來呢?

然而,這一次,葉文貴感受到難度了。他買來所有能找到的與汽車相關書籍,研究汽車的各個配件和模型。他發現,造汽車比研製鐵鍬柄加工機和大功率高頻熱合機不同,造車要複雜很多。那些機器再複雜,也只是在廠房裡原地勞動,而汽車是要在路上奔跑的,而且是載著人奔跑。我的天,這跟造飛機已經沒什麼差別了。

葉文貴知道自己力不能逮,他意識到,這是真正的高科技,必須向高科技人才求助。他去了上海、西安、北京等地,慕名去汽車廠和研究所找專家。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來金鄉。

當時溫州不通飛機,連火車也沒開通,出門只有一條 104 國道,從金鄉到杭州,路途順利的話,也得二十四小時,如果遇上道路塌方(常有的事),在路上一停便是一天。那時候的金鄉,無異於是一個荒蠻之地,大城市的汽車研究專家憑什麼到這個天涯海角來?但是,葉文貴是有魅力的,他的魅力是要憑個人力量造汽車,而且是電動汽車。這對於研究汽車的專家來講,不能不講是個巨大誘惑。可是,現實的情況是,沒有一個專家願意為了這個誘惑而拋棄大城市的工作。誘惑再大,也只是一個泡影,現實才是最堅硬的。

面對這種情況,葉文貴提出了“星期六工程師”方案。那些專家既可以繼續在大城市工作,也可以週末抽空來金鄉幫葉文貴攻克造車難關。

六個月後,葉文貴造出了第一輛電動汽車。大部分配件是自己造的,這中間包括大功率的蓄電瓶,當然,包括汽車外殼,也是葉文貴和工人用榔頭敲出來的。那是一個線條堅硬的汽車外殼,有點像葉文貴稜角分明的臉形。

葉文貴將這輛車命名為“葉豐”牌。“葉”是他的姓,“豐”大概是豐收的意思吧。

1990 年,“葉豐1號”拿到了國家級新產品證書。也就是說,葉文貴製造的汽車拿到了身份證。不過,葉文貴很快便發現“葉豐 1 號”的致命傷,不是外觀,不是舒適度,不是發動機,而是電池壽命短,續航能力差。這對電動汽車來講是相當致命的。1990 年 10 月,混合動力汽車“葉豐2號”誕生了,葉文貴將“葉豐 2 號”的成果在中國電動汽車研討會上做了交流,引來了不少專家和廠家的關注。

1992 年初,深圳一個廠家找到葉文貴,他們願意出資五千萬元人民幣,要求只有一個:和葉文貴共同開發電動汽車項目。

繡球拋過來了,葉文貴接不接?如果在以前,葉文貴肯定不接,他辛辛苦苦造出來的汽車,為什麼要和他人共享成果?這不是他的性格。但他這時想接,而且是很想接,因為他需要錢。

三年多來,為了造車,葉文貴投入了上千萬。也就是說,他前八年積攢下來的千萬身家已全部花光,花錢的速度之快,如燒錢一般。更可怕的是,葉文貴發現,錢還得繼續燒下去。可問題是,他已經無錢可燒。所以,他對深圳拋來的五千萬動心了。他知道,有了這五千萬,他就能讓自己造的汽車輕鬆跑起來,他的汽車夢便能實現。可是,他碰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當時溫州市一位領導不同意這個合作,理由很簡單:葉文貴造的電動汽車,是溫州幾十年來最重大的科技項目,不能隨便給了別人。作為一個地方來講,這話當然也有一定道理,只是多少有點狹隘。

葉文貴可以一意孤行造汽車,但他不敢對抗領導。這點意識他有。可是,對於他來講,如果想繼續造車,錢便是擺在他面前的第一道坎。他比任何時刻都需要錢。他找人向市領導轉達了自己的想法,得到的答覆是,錢的事政府會幫忙想辦法。與深圳方面的合作泡湯了,最終,政府方面也沒有幫忙解決錢的問題。葉文貴沒有責怪政府的意思,造車是他個人選擇,這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戰爭,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當然,在葉文貴的人生詞典中沒有失敗這兩個字,更不會被錢困住手腳。他有的是辦法。他是金鄉第一個以企業發行股份的人,一股一千元,這行為估計在當時的中國也是絕無僅有。他還有佔地十八畝的廠房,可以賣,也可用廠房抵押借錢。他確實這麼做了,將廠房一座一座抵押出去,將抵押來的資金繼續投入造車試驗之中。沒有人能夠阻止他這麼做,誰也不能,因為葉文貴心中造車夢還沒有完成。有夢的人是幸福的。因為夢有一種魔力,會將現實和理想有選擇性地隔離開來,無視現實的殘酷,而沉浸在理想的幻影之中。對於葉文貴來講,他的理想幻影是真實的,是觸手可及的,那就是他的電動汽車。這點多麼重要。

1994 年秋天,“葉豐 3 號”誕生。這是葉文貴理想中的電動汽車,最高時速一百零九公里,充電三小時,可續航二百公里。紅色的車身,外殼線條流暢,像美女的身材,玲瓏有致。車門不是側拉,而是像螳螂手臂向上翻開,新穎而優美。渾身散發出時尚感。葉文貴對“葉豐 3 號”很滿意,內飾和外觀都符合他對汽車的要求。

車是造出來了,擺在葉文貴面前的問題變得無比複雜。造車之前,葉文貴遇到的問題只有兩個:一個是如何造出汽車;另一個是如何造出更好的汽車。從根本上講,還是一個問題。就像一個不會走路的孩子,要解決的只是學會走路的問題。可是,當他(她)學會走路後,前方便出現無數條路。

葉文貴現在面前便擺著無數條道路,這不是路,而是坎,一道道必須跨越的坎。而且,這些坎他繞不過去,他必須一道道去面對,一個個解決。

第一個問題,他造出來的電動汽車賣給誰?對於上世紀 90 年代的中國人,有多少人能買得起他的電動汽車?

第二個問題,買了他的電動汽車怎麼充電,在哪裡充電,誰出資出力安裝充電樁?

第三個問題,即使解決了前面兩個問題,他如何解決整車批量生產的問題?第四個問題,他如何解決後續資金跟進?第五個問題……問題幾乎無窮無盡了。

葉文貴不怕問題。怕問題有什麼用?如果害怕一個問題,問題會成為永遠的問題。問題是用來解決的,解決完問題,問題便不成為問題了。

解決問題的機會來了。葉文貴不缺機會。所有的機會都是他創造出來的。從這點講,他是一個創造機會的專家。美國加州的電動汽車專家羅耶·凱勒,不遠萬里,風塵僕僕來到金鄉,他想見見葉文貴這個“奇人”,更想見見“葉豐 3 號”。

沒問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而且來的是電動汽車專家,當然得好生招待。葉文貴開著“葉豐 3 號”,帶羅耶·凱勒先生兜風去了。他們從溫州一路“兜”到海口(金鄉下轄一個小鎮)。對於葉文貴來講,當然不僅僅是兜風,他這是在向凱勒先生展示他的“葉豐 3 號”,也不僅僅是展示,幾乎就是炫耀了。對於凱勒先生,當然也不僅僅是兜風,他更多的是在考察,檢驗“葉豐 3 號”的性能。

海口回來後,凱勒先生立即提出和葉文貴“聯姻”要求。葉文貴當然樂意,他早就等著凱勒先生這句話了,而且,他一開始便知道凱勒先生會主動發起“進攻”。這就叫你情我願,這就叫天作之合。千里姻緣一線牽啊。可是,凱勒先生提出了一個要求:必須放棄“葉豐”牌。他的理由很合理,掛“葉豐”牌進不了美國市場。

這就欺負人了。簡直是欺人太甚了。什麼意思嘛,我千辛萬苦生了個兒子,你居然告訴我,不能跟我的姓。真是豈有此理。

葉文貴舉雙手雙腳願意合作,他對凱勒先生也是十二分尊重。可是,他也有一個要求:合作只有一個前提,必須掛“葉豐”牌。

這是個沒有商量的前提。

於是,這一次合作也“黃”了。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1993 年,葉文貴(右)和羅伊·凱勒

從表面邏輯來看,葉文貴的“要求”也有點豈有此理。他要的是資金,他現在最需要的也是資金。有人送錢上門,是雪中送炭啊。笑納便是。至於掛不掛“葉豐”牌,或者掛什麼牌,有何關係呢?只要這車是你造的,核心技術是你開發的。就像你的兒子不跟你姓,可他無論改姓什麼,也改變不了是你兒子的事實。所以,即使“葉豐”牌換成“凱勒”牌,換的只是一個名稱嘛,實質還是“葉豐”。想一想啊,如果合作成功,不但拿到資金,他製造的電動汽車跑到了地球另一端,美國人坐的居然是他造的車,這是多麼自豪而且神奇的事情。為什麼非圖那一點名聲呢?

但是,我能理解葉文貴的堅持。他就是這麼一個理想化的人,他為理想而來,也為理想而活。他的理想是,這車是我造出來的,名字也必須是我的,名字和車是一個整體,差一點也不行。絕對不行。為此,他將不惜任何代價。對,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碰上這麼個倔人,羅耶·凱勒先生只能表示“很遺憾”了。

1995 年 5 月,葉文貴的資金鍊徹底斷裂。他將造出來的汽車鎖進車庫,將造車資料存在兩臺筆記本電腦裡,過上了半隱居生活。

1997 年,日本豐田研發出第一款混合動力車,轟動世界,當年銷售一萬八千輛。此時,“葉豐3號”已經在葉文貴倉庫裡油漆脫落,車身發出點點鏽斑。葉文貴和他的汽車一樣,沉默著。

從世俗的目光看,葉文貴最輝煌的時間大致是兩個八年。1980 年至 1988 年是前段,他辦工廠賺大錢,辦一個火一個,成為讓人膜拜的英雄人物,是傳奇。1988 年至 1996 年是後段,他專心造車,一意孤行,為理想而活,敗而無悔,成為一個精神象徵,是符號。

當然,前後兩段的區別還是明顯的。前一個八年,在世人眼中,葉文貴是個戰無不勝的英雄,攻城略地,無往而不勝。事業、財富、名譽,甚至包括美女,只要他想要,一切應聲而來。他是個在戰場上無所不能的戰士,功成名就的英雄,是個人人敬仰的神。到了後一段,他更像一個悲壯的英雄,像鬥風車的堂吉訶德先生。說得通俗一些,他像一個和全世界賭氣的任性孩子。一個要用雲朵打造宮殿的夢想家。這就顯得悲情了。最後的結果是雲朵散去,天地茫然。他從神還原成一個人,是一個失敗了的人。他被自己設置的戰爭打敗了。是的,這場戰爭是他為自己設置的,是他一個人的戰爭,是一場註定要失敗的戰爭。

但是,也有人不這麼看。在陳彥柏眼裡,葉文貴一直是一個成功者。他曾經的輝煌可以忽略不計,造車失敗後的人生依然值得稱道。他慢慢還清了欠款,將大部分廠房出租,每年至少有五十萬元租金,他將紅膜廠交給表弟薛成平管理,一年也有幾十萬收入。這不是一個成功者是什麼?最主要的是,他選擇了面對失敗,而不是怨天尤人。多麼誠實的態度。失敗就是失敗,尋找任何理由和藉口都是可笑的。葉文貴大概深知這個道理。他知道此生已無東山再起的可能,但對造車依然心懷夢想。他不再與外人談造車的事,只在酒至微醺時,打開電腦,獨自研究汽車圖紙。他做了另一件事,是將兒子葉茂光送去清華大學,讀的是汽車專業。

在陳彥柏的眼裡,葉文貴是金鄉最成功的人。沒有之一。他經歷過大風大浪,享受過大紅大紫,最後歸於淡然平靜。還有什麼樣的人生比這更成功?沒有了嘛。

陳彥柏是土生土長金鄉人,是個稅務官,比葉文貴小二十歲,葉文貴的名字如雷貫耳,是他小時候的偶像。陳彥柏當稅務專管員時,葉文貴的紅膜廠屬他管轄範疇,他與葉文貴也就有了幾次接觸。陳彥柏接觸葉文貴,已是 1996 年之後,那時,葉文貴已將紅膜廠交給表弟薛成平打理,他家就在南面廠房二樓,但他平時很少下樓,也很少出現在工廠,只有碰到重大事情他才出面。

接近葉文貴的人都知道,他對人的判斷和取捨全憑感覺,覺得對路,他請你喝家裡珍藏的茅臺酒,你需要什麼,他給什麼。有求必應。如果他認為不對路,你別想喝他家一杯水,連進他家門都難。

薛成平對他的性格深有了解,可他又始終摸不透葉文貴的內心。他對有些人的好是沒有原則的,沒有理由的。是那種隨心所欲的好。因為對一個人好感,請對方喝茅臺,出手給錢便是十萬。而他對身邊人,包括像薛成平這樣跟隨他多年的親戚,幾乎可以用苛刻來形容。葉文貴經常對身邊人講的一句話是:因為你們是我的親戚,我不會給你們一分錢。

薛成平告訴我,葉文貴有一次叫他一起喝酒,酒至微醺時,葉文貴說,他母親活到八十八歲,父親活到六十八歲。他自信地說,自己可以活到母親那個歲數。然而,事實證明,他只活到父親的歲數。這當然是個莫大的遺憾。

在薛成平看來,葉文貴晚年是落寞的,他不缺錢,但已無再起的雄心。他養了六隻黑天鵝,還學會了錫器製作,還有一件事必須提一下,他晚年很多精力放到葉氏宗祠的建設上,宗祠的圖紙也是他親手畫出來的。可惜的是,宗祠還未建成,葉文貴卻走了。誰也意想不到的是,葉文貴走後,他妻子陳星初主動承擔起建設葉氏祠堂的重任,每天一大早上就去工地。薛成平告訴我,有人勸陳星初慢慢來,葉氏祠堂可以大家一起出力一起建。陳星初說,這是葉文貴未了心願,她得趕快幫他完成。

從薛成平的描述,還有其他人的閃爍言語中,我感覺到葉文貴晚年的頹唐。這頹唐有英雄老去的無奈,更主要的是來自兒子葉茂光的打擊。毋庸置疑,他對兒子是寄予厚望的,而且,兒子也確實繼承了他的優良基因,聰明,自我,喜歡鑽牛角尖。據說葉茂光是個電腦編程高手,沒有他編不出來的程序。葉茂光大學畢業後,在溫州開了一家公司,結婚,育兒,一切可算順遂。可是,隨著年齡增大,葉茂光越來越孤僻,只願意宅在家裡,不願意與外人接觸,每天在家裡弄電腦。薛成平說,對葉文貴來講,葉茂光可能才是最大的打擊,是致命的打擊。

葉文貴出殯時,兒子葉茂光沒有出現。薛成平說,有人將葉文貴去世的消息告訴他,他說:你騙人,我爸剛和我通過電話,怎麼可能死了?不可能嘛。

2018 年 5 月 4 日下午,我開車經過紅膜廠,拐進廠去,剛好碰見薛成平。他說最近陳星初和葉茂光都在金鄉,住在後面房子裡。我請薛成平帶我去和他們母子打個招呼,我們到了後面房子,薛成平去敲門,門鎖著。往回走的路上,薛成平告訴我,葉茂光現在情況很好,早起早睡,還經常和朋友出去吃飯。這就好。

補記

葉文貴去世當年,中國政府出臺政策,鼓勵扶持電動汽車,規定公共停車場必須有專門的充電樁,購買電動汽車有一定比例補助。一年之後,溫州甌江口新區生產出第一輛威馬電動汽車。此時,距離葉文貴造出第一輛電動汽車已經過去二十八年了。時間可以掩蓋一切,卻無法抹去這段距離。這或許便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更是這個時代與葉文貴之間的距離。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時間的僕人》(單讀新書 002)

限量簽名本

獨家現貨發售中!

給無盡的此刻一個出口

葉文貴:第一位被電動汽車壓垮的“首富”丨單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