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我們和李霄峰聊了三個小時

看著他抽完了一盒“荷花”

在菸灰缸裡挑出沒抽乾淨的菸屁股

再點上嘬兩口

讓最後的灰燼重生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拍電影網專訪導演李霄峰

這就像李霄峰導演的第二部電影作品一樣,從最初定名為《追·蹤》,四年時間經歷了“烈火燃燒”,最終《灰燼重生》。

電話另一頭的編劇沈禕,純粹、直爽。談到新版本的《灰燼重生》,她直言不諱:“我一直說李霄峰就應該一條路走到黑,不要輕易妥協。”

以下為李霄峰自述:


復活

我37歲了才第一次看《復活》,躺在前進的火車裡,書上面寫到: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復活》美版第一版 (1900)

有一個貴族叫聶赫留朵夫,他家有一個傭人叫瑪絲洛娃。單純的瑪絲洛娃被貴族青年聶赫留朵夫誘惑並侵犯之後,開始了她的墮落生涯,而聶赫留朵夫卻全然忘記了這件事。多年以後,當他以陪審團身份出席法庭並審判她時,他幡然醒悟。為了贖罪,他決定跟隨被流放的瑪絲洛娃一起上路。在路上他為了彌補自己的罪過,向瑪絲洛娃求婚,卻被她拒絕了。而某一天,隊伍裡的政治流放犯西蒙松跑來跟聶赫留朵夫說:“我要跟瑪絲洛娃結婚了,我想娶她。”聶赫留朵夫感到奇怪,說:“這是你和她的事情,你沒有必要來跟我說,我會祝福你們的。”而西蒙松卻說:“是瑪絲洛娃讓我來找您的,她說只有您同意了,她才會嫁給我。”

看到這裡,我在火車座椅上驚坐起來,一身雞皮疙瘩。

我想,我知道什麼叫“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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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截圖


瑪絲洛娃為什麼會愛上聶赫留朵夫?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這世界上竟然有三個這麼“偉大”的人,他們是那麼有尊嚴。也是在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們的人物應該也是活在這樣的世界裡面,(片中要出現的那本書)就是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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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晉 飾 王棟

徐峰(辛鵬 飾)和王棟(羅晉 飾)對這本書是全然不同的兩個理解,徐峰用他自己的生命,詮釋了一個真正“復活”的靈魂。但是王棟的理解就是:瑪絲洛娃為什麼會愛上聶赫留朵夫?就是因為他有權有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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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鵬 飾 徐峰


這種愛叫空谷足音

我覺得《灰燼重生》這部電影本質上是個愛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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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峰(辛鵬 飾)與餘瑩瑩(李嘉琪 飾)

徐峰和餘瑩瑩之間的感情雖然破碎,經歷了很多困難,但那卻是一個絕對理想的人際關係,簡單、純粹。王棟對萱慧的感情,是一種執念。我記得有一場戲,王棟一掀簾子,萱慧就坐在那,他走過去。那場戲拍完以後,我發了一條朋友圈,寫著:愛是什麼?愛是空谷足音。

一個人走過山谷,你只能聽見自己。你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但是你面前的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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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棟(羅晉 飾)與萱慧(姜珮瑤 飾)

什麼樣的人能夠為了自己愛的人去殺人?這種人要是在古代,就是一個浪漫主義的集大成者,但只不過我們現在在法制社會,沒有辦法去徹底同情他。一個人執迷到一定程度之後,你覺得他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但他卻是最大的浪漫主義者。

像王棟這樣的人,從農村考到城裡,他想要得到這個女孩。而最後他卻是一個真正大的悲劇,我認為這種悲劇是很古典的。

電影銀幕是另外一個世界

我覺得電影的魅力就是有一些未知的東西在牽著你往前走,這是最棒的事。

片中的這幾個人物,其實到開拍之前,我都覺得還沒有真正理解他們,拍的過程中都還覺得,是這樣子的嗎?直到王棟走到劇院門口,把臉捂在毛巾裡,我才知道,原來這個人物是這個樣子的。他超乎你的想象,我覺得這個才是電影。

我們在墓地的那場戲,徐峰有一句臺詞是“心軟的人未必都善良”。這句詞是在開機之前,我和現場編劇趙陽在聊天的時候隨口說的。他聽到後覺得好,就加到徐峰身上了。其實有時候臺詞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碰撞出來的,你需要像現場編劇這樣的一個人,一直在琢磨這件事兒,才能讓電影活起來。

我覺得電影銀幕是另外一個世界,它要自成邏輯,擁有自己的精神途徑。比如塑造人物,我們說王棟是個浪漫主義者,這種人在我們現實生活中雖然少,但是卻真實存在。就像黑澤明拍的《白痴》,女孩站在樓梯上說“友情是不能用金錢來換的”,這句話就特別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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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白痴》截圖

所以我覺得大銀幕不是來反映現實生活的,它有時候是反映我們的希冀。

人物的臺詞要從他自己內心裡蹦出來,而不是完全使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語言。

我其實是在拍完之後,才發現我好像沒有太遵守常規,但是我並沒有刻意地要去打破常規。

我希望這部電影第一可以塑造出能觸碰到心靈的人物;第二是去尋求電影自身的美感片中有一個徐峰騎著摩托車路過的大遠景,畫面上方是重慶的高樓大廈,燈火輝煌,底下就是一片廢墟。這一點我還是挺滿意的:重慶最美的夜色都在我們電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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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截圖


看不見的導演


我覺得外界對我有點誤會,總認為我是一位作者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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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李霄峰

我不是藝術家,而是更在意電影的工業流程,

在電影製作的規格標準上非常嚴格,甚至是苛刻。我的每一份拷貝,都親自去電影院進行測試。因為電影本體的建設對我來說是最享受的,所以我喜歡拍攝現場。一到拍攝現場,我整個人都活過來了。電影的第一要位是“拍”,不拍就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電影是個集體產物,一部電影能成功都是因為後面有一幫人,而不是我一個人。我不喜歡強調“作者性”,因為覺得這個事情不用強調,它就在電影裡面。

不要把導演神化,導演也都是人,是人就有優點也有缺點。就像我下一部片子風平浪靜》的攝影指導樸松日說的那樣,“如果導演什麼都會,那我們這些主創來幹嘛呢”。每一個崗位都很重要,導演這個崗位和其他崗位是平等的。《少女哪吒》裡有個長鏡頭,從走廊裡面落幅到一面鏡子,那是我們現場場務提出來的。我覺得劇組的氣氛就好在這,它讓每一個人都有參與感,而不是隻在做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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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風平浪靜》海報

在給《灰燼重生》做前期調研的時候,一位刑警隊隊長曾經給我說“你們現在拍電影,我認為有三點很重要,第一是真實性,第二是思想性,第三是創造性。”這句話讓我非常吃驚。所以,有些時候我覺得搞電影的人,平時生活的也許偏狹了,腦子全在電影上,而實際生活中的很多人,看的特別明白通透。人生閱歷很重要,你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是如何跟人交流的,都是在電影院外邊,而不僅僅是電影語言本身。

不要畏懼權威,為什麼要把某些導演塑造成電影大神去頂禮膜拜呢?就像是一定要按照經典電影的方式去拍電影一樣。我覺得電影最有魅力的地方,恰恰是它的不可複製性。


巨人的肩膀


我們去西班牙展映的時候,主持人問我是不是受了希區柯克《火車怪客》的影響。其實我們在劇本寫到第二稿時,編劇徐展雄跟我提過這個問題。但是我覺得“交換殺人”這個案子可能會發生在西方,但我們國家也會有。希區柯克用他的方式把這種心理犯罪拍的很精彩,但我們也有自己的追求,這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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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火車怪客》海報

餘華有本書叫做《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我覺得你可以把自己放在歷史的河流裡,但是你是不是還得自己去遊?你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雖然有一定的歷史侷限性,總歸要在自己的土壤上成長。我覺得如果一談到電影,頭上就像是頂了本《聖經》一樣,咱就別拍了。你還是要在你自己的環境裡,去嘗試尋找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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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華《沒有一條道路是重複的》

有時候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可能覺得自己看到了全世界,但是那是巨人的眼光,不是你自己的視線,自己的世界還得靠自己去創造。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爬上那座山,想要站到這樣的位置去看遠方,記得別坐纜車,別走索道。雖然坐纜車是快,但是纜車終究是別人搭出來的,我覺得還是得靠自己去探索。

本能


我覺得創作有一個東西很重要,本能。

這部電影我們選擇的畫幅比是1:1.85,是一個很正常的畫幅,不像是《少女哪吒》中1:2.35的變寬畫幅。《灰燼重生》我覺得不需要做變形處理,因為這些人物本身的魅力就足夠了,不需要用變寬去展現人物和環境的緊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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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少女哪吒》截圖

拍徐峰殺人那場戲的時候,有一個特漂亮的遠景畫面,是攝影指導中偉在現場發現的。開拍之前中偉突然給我說,從那個橋上看過來太漂亮了,我們就抓緊時間,趁著黃昏還沒結束,全部轉移到那裡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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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截圖

拍墓地那場戲之前,我們在重慶正午12點,40多度的高溫下去現場勘景,感覺都要把人的魂魄烤出來了。我就跟身邊的中偉說

這場戲全是紅光,因為像地獄一樣。這個就是本能的直觀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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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我們用的鏡頭是40年代的老庫克鏡頭,墓地這場戲中偉一開始打算用25mm的鏡頭拍,他覺得25mm已經夠極端了。我說既然都到25mm了,你就直接上18mm。18mm鏡頭拍出來的視覺衝擊力,讓全劇組都興奮了。所以我覺得拍電影的樂趣就在這,大家都很享受這種拍攝現場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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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截圖


跟觀眾交朋友

我覺得這一次我還是挺放鬆的,不像第一部電影出來的時候緊張。我感覺電影跟觀眾之間是平等的,觀眾有權利喜歡你的電影,也有權利不喜歡。所以我認為電影跟觀眾之間其實是交朋友,我當然希望能交到朋友,但是交不到怎麼辦?我只能感到很抱歉了,那就是我們緣分沒到吧。

導演不要覺得自己高明,也不要小看觀眾,別老想著去教育觀眾。我覺得無論人與人之間,藝術跟人之間,還是電影與人之間,始終是一個平等的關係。

在之前的版本中,徐峰與餘瑩瑩中間十年的過程是沒有的。但是在國內放了兩場之後,大部分觀眾都不理解徐峰為什麼回到斯城,他們認為是徐峰嫉妒王棟有車有房,有完整的家庭,社會地位比自己高。對觀眾的這種誤解我有點苦惱,後來老同學馬媛媛(《灰燼重生》總製片人)跟我說,要不你把這段拍出來吧。所以後來我們就去補拍了這段過程,才有了徐峰扇了餘瑩瑩一耳光的那場戲。

補拍完這一段後,我覺得拍電影還是一個交流的過程,如果你不敞開心胸,你憑什麼讓觀眾自己猜?所以我自己認為這是個進步,也是一種放下吧。


電影的生命

電影不是在這一時一地。

比如疫情結束,我們可能在小西天放映一場,讓大家感受一下它的視聽魅力,但是放完就結束了,再優秀或者再糟糕的電影,可能在電影院放一個月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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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海報

但是電影的生命在哪?比如說看完電影過了兩個星期或者兩年,你在跳廣場舞的時候,突然想起曾經有一個叫王棟的人也在跳舞,這雖然挺可怕的,但我覺得這個才是電影的魅力。這個可能就是“餘味”

,觀眾跟電影的共鳴不見得是一時,可能過一段時間,他才忽然回味過來。就像有的觀眾跟我說,她是在高考之前看的《少女哪吒》,現在她已經大學畢業了,才明白原來她小時候跟朋友之間的友誼其實就像電影裡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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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在白俄羅斯、愛沙尼亞和波蘭等一些東歐國家都挺受歡迎的,但是在西歐就沒有太多人喜歡,因為東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社會主義傳統。我和沈禕當時去薩哈林國際電影節,《少女哪吒》作為開幕影片放映。看完以後,一個俄羅斯本地女孩就走過來跟我講,她完全看懂了,因為她們國家的90年代就是電影裡這樣的。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共鳴,電影的生命就體現在這。


我可能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太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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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 李霄峰

這部片子沒做什麼參考,所以有點野,我覺得挺好玩的。但是前期工作做了很多,我們做了三輪非常詳盡的分鏡,但是到現場我們就不帶了,就靠現場感受。因為《少女哪吒》是我的第一部片子,我一定要拍完,所以給自己留出了30%

的空間去發揮。但是到《灰燼重生》的時候就沒有了,這部片子我覺得恐怕得有70%是在現場誕生的。

我可能這輩子再也拍不出這樣的電影了,又自由,在某些方面要求又很苛刻。我覺得這跟自己的心態有關係,可能真的是歲數大了,變得有點溫和了。放到今天,我可能真的不敢說:“我要一個地獄紅,一個腐屍綠”。真的不會再有這種狀態了,這部電影就頂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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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這麼野的電影我應該是不會再拍了。在這部電影裡,我已經把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極致都享受過了。所以我這次的心態變好了,因為心裡踏實。我們補拍之後,面臨著一個發行問題,我就在思考,之前的版本是不是太兇猛了?太像一個悍匪了,它太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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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如果說有遺憾,可能就是剪掉了很多風格上我喜歡的戲。這部電影現在的時長是87分半,之前電影節版本是114分鐘,可能對我來說最理想的是兩個半小時。

將來有機會我會再剪一個順序版,讓有興趣的觀眾再感受一下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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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海報


女性視角

拍這部電影有一種造夢的感覺,而我覺得其中夢境的很多東西都是沈禕創造的。因為沈禕本身也是一位詩人,她習慣用更直接的本能釋放自己的感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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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慧(姜珮瑤 飾)

在沈禕的劇本中,我最開始不大適應的就是幻覺部分。在她的劇本中萱慧出現了幻覺,她幻想此時此刻杜國金還在自己的身邊。這個我一開始很不適應,還因為這個跟她吵了一架,後來我發現可能是我太直男了。

帶著直男的心態,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萱慧這個角色應該怎樣,她又是怎樣看待男性的,這個是無法替代的。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如果沒有沈禕女性視角的介入,我們就不會創造這樣的鏡頭:王棟和萱慧在家裡跳舞,跳著跳著鏡頭搖下去,一雙穿著人字拖的大腳進來,鏡頭搖起來發現是杜國金。我們用實拍創造了一次幻覺。


我們電話連線了李霄峰導演在訪談中多次提到的沈禕老師。她不僅是影片的編劇之一,還作為執行監製參與了電影的後期製作。經由她的推薦,電影配樂大師西蒙·費舍-特納(Simon Fisher-Turner)也加入了這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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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禕

在她的陳述下,我們看到了另一面的李霄峰與《灰燼重生》。

以下為沈禕自述:

跳舞

影片結尾讓王棟與徐峰兩個人在夜色中跳舞,導演一開始是否定的。最早在金馬影展上就有觀眾提問:編劇是否有在暗示他們之間有一些曖昧的情感。我在寫這場戲時並沒有刻意想要營造這樣的氣氛。不過我覺得觀眾有權利去聯想和豐滿他們之間的聯繫,所以也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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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其實寫這場戲特別自然而然,並沒有什麼功能性的設計。首先,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的見面,始終帶著一些戒備心。我覺得他們需要做一些事情,去打破這種尷尬,或者說乾脆把這種尷尬放大。其次,王棟對於萱慧和杜國金跳舞時的那種快樂,一直感到失落。他在情感上的很多邏輯一直是錯的,想法也比較笨拙,他會覺得如果他也會跳舞,是不是就可以帶給萱慧快樂,或者得到她更多的情感回應。這個困惑一直縈繞在王棟心頭,以至於他和徐峰在決定了交換殺人的“大計”之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了這句話,恍惚間他又回到一個情感上憨實的狀態。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電影《灰燼重生》劇照

我在最後剪輯的時候建議李霄峰把這場戲放在結尾,其實是有私心的。他們兩個在那一晚之後就要去實施他們的計劃,各自踏上萬劫不復的犯罪之路。但是在舞蹈那一刻,他們兩個就像是兩個大男孩在玩耍一樣,回到很本真的狀態。這兩個在現實生活中都很孤獨,沒什麼朋友的人,在他們決定把各自的靈魂交給魔鬼之前,我想讓他們有那麼一刻是純真無邪的。

我希望在電影的世界裡,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在這個命運的十字路口,能不能給這兩個年輕人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想象他們或許仍還有機會,重寫這段歷史,重塑他們的靈魂。

古典與先鋒

2014年,Simon受邀在上海為一部默片做現場配樂,他並沒有按照常規的配樂方式去做,而是腦洞大開地運用了很多電子樂。第二天又聽了Simon在講座裡分享了他和德里克·賈曼的合作經歷後,我直覺《追·蹤》可以找Simon來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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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費舍-特納 (Simon Fisher-Turner)

李霄峰雖然是一個看起來離經叛道,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創作者,但其實他的創作裡又很追尋古典的美學;精神內核上也有很傳統的一面。他這種古典與先鋒融為一體的瘋狂,是矛盾的,甚至有些不可調和,並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我在德里克·賈曼( Derek Jarman)的電影裡看到了他們相似的地方,我覺得只有瘋子才能理解瘋子。整個配樂過程確實也比我們想象中順利和高效得多,他們倆幾乎是一拍即合的。


毛巾與流浪漢

毛巾其實不在原來劇本的設定裡面,這是我寫完劇本之後,寫了一篇叫《流浪漢的清泉》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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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灰燼重生》截圖

有一天我坐在車裡,正堵在路上,開開停停。車窗外一個非常落魄的流浪漢進入眼簾。渾身上下漆黑一片,像礦工一樣。他挎著一個破包,偶爾看天,嘴裡唸唸有詞。他路過一根電線杆,頭也不回;走幾步,又路過一根電線杆。忽然他回了頭,定睛看著兩根電線杆之間的一串長繩。那根細繩上掛滿了幾十條像是理髮店使用的白色毛巾,雪白雪白的,我隔著車窗都好像能聞到那種洗滌劑的味道。我看到那個流浪漢搖搖擺擺走向毛巾,一邊走,一邊他那像樹根一樣盤根錯節的頭髮還會飛起灰塵。但他臉上的表情特別開心。他走到毛巾前,用黑色的手一條條地捧起乾淨到彷彿一塵不染的白毛巾,把它們像泉水一樣收集到雙手裡,然後吸了一口氣,整個臉都埋了進去。

我被那一刻深深震撼了,我想每個人,不論有多麼不堪和落魄,他都有想要變得乾淨,找回自己尊嚴的時刻。我很感謝李霄峰把這個場景放到了電影裡,在王棟走進劇院的最後一刻,毛巾給了他一個緩衝。當時的王棟已經準備好接受自己最後的結局,去直面萱慧對自己的真實情感在這個山窮水盡的時刻,他用這個動作來為自己找回最後一點在愛人前的體面。

不被理解的藝術家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導演 李霄峰

目前這個時長的版本還是有一些可惜的。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如果李霄峰知道這個電影最終在線上上映而沒有時長限制的話,他應該不會剪現在這個版本。如果導演可以有更多的自由去實現他自己的想法,他應該會給出一個更貼近之前電影節的版本,甚至是會更豐富的一個版本。現在這個顯然是更簡潔,更周全的版本,它把故事講的更清楚了,對觀眾更加友好了。

我覺得有點可惜,因為我看到過他在創作過程中的那種忘我的火花。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期待李霄峰可以擺脫一些導演之外的身份束縛,純粹回到他最開始的創作狀態去考量電影的呈現方式。現在所做的那些所謂友好的調整,其實對於一些觀眾來說並不能察覺到,而對於另一部分觀眾又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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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場花絮照

我一直說李霄峰就應該一條路走到黑。

他有自己所堅持的東西,那就應該堅持到底。更何況這個世界上,很多表面上的“友好”也不過是海市蜃樓,而那些能照亮少數的,甚至邊緣地帶的作品才是更可貴的。現實越是無奈和殘酷,則讓電影人更勇於在電影裡追求一個不一樣的精神世界,這是電影的魅力。

我覺得一個好的藝術家是不應該被所有人理解的,恰恰相反,當一個人被所有人歡迎時,那才是最需要警惕的時候。

專訪導演李霄峰:我再也不會這樣拍電影了


採訪:鄭玥 孟浪

責編:鄭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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