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了趟乡下老家。
每次回家，弯弯曲曲的小路给我记忆的空间是诺大和丰富的。总想起小时候在那极其危害的小路上飞奔。从耳边逝去的风印证着一个火热的童年和每一个烂熳的季节，也曾听说过谁家的孩子，因为不听大人的话在那小路上，一脚踩空被送进医院，而淘气的我们很快把那些血的教训忘掉，依然在那小路上，如同影视上的小八路，风一样奔跑，花一样朝着宽大胸怀的山沟微笑。
大山的胸怀养育了我们这样一代烈性的人，忘记那个年代的苦和饿，在前心和后心的依靠中，找寻个满山的马露，采栽着不算旺盛的石葱，窃偷着长出墙外的红杏，议论着长在牛骨河沙滩上的西瓜，燃起的火苗里躺着刚从地里扒出的土豆。悠步在山坡上的羊儿，识得这野外佳肴，顺着香味将嘴塞在我怀里，讨要着黑糊的土豆皮。
当日子的脚步将我们撵进学堂，记忆便是一种乳香的结头。今天，织满童年脚印的这条小路，得到了加宽，推土机的轰鸣声逐远着这条小路的声带，微喘中的身驱告慰着深重的记忆。小路暂时中断，迫于回家的急切，我只得沿着多年未曾涉足的牛骨河而行了。
河滩上是长至脚膝的杂草，足可证明去秋的雨水是丰足的，只惜这杂草上落满了去冬至今，由于干旱扬起而又落下的灰尘。原想如果没有办法只有脱鞋解袜淌过河水的担心或期望没有了，仅有的一点河水，被一位村里人堵围起来，用三轮车套上了水泵，往自家地里抽放，几个小孩正在旁边燃着野火。
过了这道河，前面是一群稀疏散落在沙滩上的白色绵羊，两位放羊的老人，坐在石头上，见我们过来，也没有打招呼，竞是一个劲地取逗着我的女儿，女儿好奇地打量着满河滩的各色石子，便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我怕失了农村千百年来的礼数，浅怪着女儿，致他们好的同时向前走。几只处在路中间的绵羊，转头看了看陌生的人，并没有就此闪开，踱着悠闲的步伐，边啃着沙滩上的干草边让着路。儿时清澈的河水已不复存在，哗哗的流水声只在记忆的河床里，如节拍般响起，只是越来越低的河床告诉人们，它还存在，它在雨季同样怒吼着汹涌而来，被它吞噬的河岸掠走了人们行走的路线，河滩上农用三轮车碾过在庄稼地里，汲取了女儿的注意力，说是河滩刚容我们三个人走，硬是牵着我和她妈妈的手，沿着三轮车的痕迹径直向前走。
不久，又是一条交河子，过了此交河子，家也便快到了。有五六个小孩正在河边嬉戏，水桶里已盛满水，一条月牙儿似的扁担正放在水桶上，和水桶联系在一起，恰如一张笑得掉了下巴的脸。其中一个男孩坐在石头上，赤了脚，另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他满是泥巴的鞋子，放在一池浅水滩里洗，洗了一阵，满怀胜利之心去还给男孩，然后看着自已脚上已面目全非的鞋子，抬头又望着那滩浅水，像是询问，像是声讨，又像是责怪。不远处，尺许厚的冰床从中央断然断开，化成的水无声地流向浅滩。
亲切的村庄已呈现在眼前，在这个村庄里，还有那么多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可以在这里找到印证，只是在这些印证里的人物，已远走极乐，记忆也因此显得好生凄凉和苦涩。
好久，不能从这片记忆里走出，那游完泳赤着身子坐在滚烫滚烫的石头上的时候，是那么值得这生回忆，而这山路，被饥饿挤瘦了身材的山路，同样是那样的不舍，总觉得这斯世间，凡新生的总要为过去的历史付出点代价，然我们总不能被记忆所累，忘记了前行的脚步，就只能处在这新生中很久地缅怀自已的过去和生命不息的那个年代，还有这不死的山路。
